第210節(jié)
她一張紙一張紙看過去,一個字一個字看李秋容寫下來,那些字眼也似一刀一刀刻在她心里,刀尖冰涼,帶著殺氣和血氣,狠狠地從那些黑暗的往事里戳出來,刻在她眼前,她這么強(qiáng)大巋然至冷酷的人,也不禁一次又一次,激靈靈打寒噤。 李秋容寫下的很多事,太可怕了。 皇宮……太可怕了。 受tvb狗血宮斗劇的教育,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宮是天下最黑暗最骯臟的地方,太史闌不看宮斗劇也知道一二,歷來有等級的地方就有爭斗,這是常理,可是當(dāng)她穿越,當(dāng)她真的面對宮廷里赤裸裸的黑暗和殺戮,她依舊覺得,小說或電視劇永遠(yuǎn)都是藝術(shù)加工,真實,才最可怕。 這些紙張,隨便一張傳出去,都會引起一個國家的動蕩。 太史闌手按在紙邊,問題已經(jīng)問得差不多了,心中還有一個問題,盤旋不去,她卻在猶豫。 太史闌一生很少猶豫,偶有猶豫,都是那些她認(rèn)為婆婆mama的事。 比如,感情。 沙漏在飛快地漏著,時辰不早了。 太史闌瞟一眼屋外,感覺到頭頂高來高去的風(fēng)聲,也不知道是容楚的哪些護(hù)衛(wèi)還在悄悄保護(hù)她。 想到容楚,她抿了抿唇,有點惱怒——這混球,最近真的不理人了! 不就是有點誤會他了么! 不就是心疼世濤么! 他讓世濤做那危險的活,一次次在她眼皮底下受苦,還不許她心疼了? 她不知道他另有安排因此發(fā)怒,他傲嬌個啥? 傲嬌,傲嬌,鼻孔朝天傲嬌,傲嬌你妹! 惱怒完了又覺得郁悶——哎,男人傲嬌怎么辦? 要哄嗎? 她想了想,沒想出具體的處理辦法,這些事她還真沒個范本來照著學(xué),現(xiàn)代那一世那些*情指南婚姻寶典她從來當(dāng)個屁,鼠標(biāo)滑過去也絕對會繞開。 每個人性格不同,處境不同,遇見的人和事不同,哪來的什么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寶典? 哎,要是大波在就好了,她倒是個情*萬事通,或者她該知道怎么對付男人的傲嬌? 太史闌想了一下,搖搖頭,不對,大波就算有辦法,也肯定是那種投懷送抱輕薄調(diào)戲*笑話之類的玩意,還是不適合她。 她在這里忽然走神,臉上的表情一會兒苦惱一會兒猙獰,李秋容呆呆坐在她對面,眼神定光。 好一會兒太史闌才收斂心神,鼻子里哼了一聲,終于還是抽出一張紙。 “最后一個問題?!彼?,“容楚和宗政惠……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嗎?” 問完她飛快地把紙一推,也不去看李秋容怎么寫,倒是李秋容皺起眉,似乎有點猶豫,半晌才寫完。 太史闌又磨蹭了一會,才拿過來一看,隨即眉毛高高挑起,發(fā)了一陣呆,將那張紙一折,收進(jìn)懷里。 剩下的寫滿要命信息的紙,她翻了翻,把一些最要緊的,根本不能被任何人能知道的都小心收起,只留了一張在外頭。 然后她收回人間刺,拉開椅子,坐在李秋容對面,等。 大概也就是幾句話的工夫,李秋容咳嗽一聲,抬起頭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明,只是清明里,還有幾分疑惑。 中人間刺導(dǎo)致的思維短暫空白,一般人很難察覺,但是高手還是會有感覺的,比如容楚,比如李秋容。 他抬起眼,看見屋內(nèi)煙氣裊裊,太史闌姿態(tài)悠閑地坐在他對面,不由皺了皺眉,心里有種詭異而不安的感覺。 這種詭異的感覺,在他發(fā)現(xiàn)手腕上的傷口時,更加明顯,他盯著那傷口,不明白這是什么時候造成的。 “你怎么在這里?”他想了一下,并沒有詢問傷口的事,道,“你剛才拿的那東西呢?” “什么東西?”太史闌一臉平靜。 李秋容斜眼瞄著她,森然道,“太史闌你是不是覺得我現(xiàn)在不敢殺你?” “是。”太史闌毫不猶豫地答,順手將一張紙嘩啦啦在掌心翻著。 李秋容給她氣得脖子一梗,青筋都爆了出來,抬手就要拍桌子,手還沒抬起來,太史闌嘩啦一下將紙一掀。 “剛才聽李公公說了一個精彩的故事,怕自己忘記,我還請李公公記錄了一遍,李公公要不要看看?” 她將紙平平推了出來。 李秋容頭一低,看見上頭宮廷秘辛,眼神一直,滿頭的汗嘩啦一下浸了出來。 “這故事很有意思。”太史闌道,“我已經(jīng)命人去刻版,收藏在我的密室里,不知道到時候謄印出來,會不會成為一本暢銷書?” “太史闌?!崩钋锶菔种付荚诎l(fā)抖,卻仍然勉強(qiáng)維持著平靜的呼吸,“咱家不明白你的意思。” “公公不需要明白?!碧逢@淡淡道,“我只是請公公看看這故事值得刻印么?” “如果有人不怕死的話,或許可以。”李秋容垂下眼睛。 “匹夫一怒,血流三尺。”太史闌道,“公公是想效仿匹夫?不過你眼前也有一個匹夫。匹夫一怒,故事滿城。還是情節(jié)曲折,人物鮮明的當(dāng)朝皇家故事?!?/br> “太史闌?!崩钋锶萦殖聊撕镁?,才一字字道,“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公公想必知道的秘密太多,不吐不快,而我看起來比較值得信任,所以公公和我一見如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太史闌的表情像在探討。 李秋容險些給這話氣得翻白眼。 室內(nèi)氣氛沉默下來,李秋容陰沉著臉不說話,太史闌無聊地轉(zhuǎn)著筆。 她就坐在李秋容對面,不遮不掩,李秋容盯著她,覺得自己有一萬個機(jī)會順手拍死她,拍死這個讓太后煩心,也讓自己郁悶的女人,可是一萬次想來想去,依舊不能。 而且他也開始覺得恐懼——這個女人到底用什么辦法,竟然從自己嘴里撬出了秘密? 行走宮闈多年的老太監(jiān),在那黑暗幽深宮廷中躡足無聲,見過太多秘密,參與過太多深潛的計劃,如果不夠嘴緊,不夠忠誠,早已是金水井下白骨一堆。 他連夢話都不說的。 萬萬沒想到,居然在這樣青天白日下,敵人府邸中,最不可能的情境里,發(fā)生了最不可能的事。 他終于抬頭,再次認(rèn)認(rèn)真真看了太史闌一眼。 就這個平凡的女人,一次次令太后驚訝,生氣。別人不知道,他知道那些夜里,宗政太后強(qiáng)撐著回宮之后,多少次半夜發(fā)狂,赤足而起,將身邊可以摔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摔碎,再站在錦繡華毯之中,披發(fā)痛哭。 那些深濃的夜里,宮女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只有他陪著她,看盡她的燥郁與淚水。 他曾不以為然,以為這女人不過運(yùn)氣好,以為她不過是仗著容楚相助,然而今日,他忽然覺得,也許她,真的是宗政太后最大的敵人。 她給他的不可掌握感,恐懼感,不確定感,這王朝里只有容楚曾經(jīng)讓他感受過。 晉國公府里一場無聲較量,讓他噩夢了好幾天。 如今這個女子,讓他仿佛看見另一個容楚。 “說吧……”他最終疲倦地吐出口長氣,下死眼盯了太史闌一眼,“你要什么?” “我知道你對她很忠誠,要你放棄她或者背叛她,你會先不顧一切殺了我,再自殺?!碧逢@唇角一抹譏諷的笑意。 李秋容默然,再次在心底承認(rèn),這個死女人,還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沒什么要求,你回去?!碧逢@淡淡道,“終生不得主動做對容楚,也不得對我下手。否則你寫下的這些故事,立刻就會傳遍南齊?!?/br> 太史闌有把握他會答應(yīng),李秋容對宗政惠呵護(hù)備至,寧可自己死也不會愿意讓她陷入危境,所以她提個不算太過分,老李能做到的要求。 太史闌可不想逼死老李,因為李秋容不怕死,卻會怕宗政惠沒人保護(hù),為了宗政惠的安全,他會忍辱求生。 而她握住太后身邊人的把柄,將來用處才會更大。 “好?!惫焕钋锶莺芩斓卮饝?yīng)了她的要求,隨即不再看她一眼,轉(zhuǎn)身便走,邁過門檻時,他微微一個踉蹌。 高手是不會被絆跌的,皇宮第一高手,終于還是暴露了內(nèi)心的驚慌。 太史闌坐在案前,轉(zhuǎn)著筆,唇邊笑意冷冷。 過了一會她拍拍手,對窗外道:“叫你主子別走了,沒事了,老李回家了?!?/br> 又過了一會她站起來,皺皺鼻子,咕噥道:“做了好事不留名那是傻叉,雷鋒還曉得寫在日記里?!?/br> 她覺得當(dāng)然不要做個傻叉,所以應(yīng)該去找容楚,好好表功。 所以她就去找了。 容楚就住在昭陽府的后院,一個人占一個院子,經(jīng)過他的院子要先過一個竹林,太史闌還沒走近,就看見一身輕衣的容楚,面對竹林,負(fù)手而立。 夕陽光影如碎金,他一動不動的修長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蕭瑟。 太史闌放慢腳步,想了想,打了個手勢。 四面響起簌簌的聲音,護(hù)衛(wèi)們都悄然散去。 那人影一動不動,似乎毫無察覺,太史闌挑了挑眉毛,心想裝吧,傲嬌地裝吧! 她放輕手腳走過去,走到他背后。站定。 角落里有人靜靜佇立,似笑非笑,等著瞧她的下一步動作。 太史闌又猶豫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伸出雙臂,抱住那負(fù)手而立的人的腰。 角落里有人“唰”一下跳起來,眼睛瞪大,露出后悔莫及神情。 “容楚?!碧逢@又猶豫一下,才摟緊了他,感覺到男子身體僵硬,她嘆息一聲,將頭靠在他的背上。 角落里有人捶胸吐血——啊啊啊我錯了!這千載難逢的機(jī)會!早知道她會這么主動,就不該將錯就錯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了……啊我錯了!時間可以倒流嗎! “你氣性真大?!碧逢@臉貼著他的背,嘆息著道,“死硬著等我道歉?嗯哼,那我就……” 她忽然覺得后腦一涼,眼前一暈,隨即軟軟倒了下去。 她一倒,那被她抱住的男子也趕緊轉(zhuǎn)過身來,一張臉乍看像容楚,仔細(xì)看卻不是。 容楚則站在太史闌身后,一手接住他,一邊瞪住那倒霉又好運(yùn)的替身,怒道:“還站在這里干嘛?” 替身趕緊躬身離開,心里大呼委屈——不是你要我站在這竹林前裝蕭瑟裝委屈的嘛! 容楚左右瞧瞧,沒人,趕緊站回剛才那替身站的位置,把太史闌擱在背上,想了想,先從太史闌袖子里掏出人間刺,銀白的刺尖輕輕刺了刺她的后頸,又將人間刺塞回她袖子,然后才一反手,解開了她的xue道。 太史闌頓了頓,有點茫然地睜開眼睛。 她睜開眼,面對的就是容楚的背,一切還和剛才一樣,竹林翠葉斑駁,黃昏光影深深,容楚背對她無限蕭瑟,她下定決心,抱住了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背上。 一切如常。 可是似乎卻有什么不對勁。 她皺起眉,仔細(xì)思索,覺得好像是自己把想說的話忘記了。 這種情況很詭異,因為她思維向來敏捷,很少會忘記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