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jié)
“再等等?!?/br> 容楚微笑,舒舒服服向椅上一靠,任憑周七黑著臉,瞪著眼。 哪怕護衛(wèi)們都恨不得把他抬起來往馬上一扔,立即把他一陣風般地兜出昭陽府,他還是不急不忙,似乎不等到太史闌的動作堅決不罷休。 人影一閃,趙十三溜了回來,還沒進門,就興沖沖地道:“主子,主子,太史闌攔了呀!攔了攔了攔了呀!” 周七吁出一口長氣,容楚慢慢放下手中的書。 一瞬間他似乎想笑,但終究也沒有笑,只是眼睛微微彎起,這一刻的眼神越發(fā)水光蕩漾,晶明燦亮。 護衛(wèi)們直勾勾地瞧著,覺得此刻似笑非笑的主子美得驚人。 “總算……”容楚今日的話總是半吐半露,說了半句也便停住,又是一抹醉人的笑意。 他自顧自笑了一陣子,才想起來問:“怎么攔的?強硬地攔嗎?那你為什么不在面前保護她?爭執(zhí)起來傷了她怎么辦?” 趙十三對天翻了個大白眼。 難伺候! “沒看出來她怎么攔的?!彼氐溃吧踔烈膊恢浪悴凰銛r。” “嗯?” “她就過去對李公公行了個禮,然后忽然李公公就許她走了,然后她就往后院來了,然后李公公也跟著……不知道她要玩什么花招?!?/br> 容楚皺起眉。 他知道太史闌有勇有謀,兇悍也來得,jian詐也不少,原以為對著刀槍不入天生敵意的李秋容,太史闌唯一的辦法就是強硬地攔,攔住一會兒然后通知人報信,他自然會迅速避開以免給她和自己帶來麻煩。不過看現(xiàn)在她的打算,她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和李秋容撼上,這女人,又想搞什么把戲? 他想了想,揮揮衣袖,對面,他那個替身恭順地站起身來。 “你站到那邊竹林去。”容楚吩咐道,“就是一進園子就能看到的那個林子?!?/br> “是。” 讓替身站在那里,是為了耍耍老李,萬一太史闌沒攔住,就讓他捉住這個“容楚”吧。 到時候誰說看見他容楚都沒用——你看走眼了! 容楚并沒有立即離開,他真要想躲,有的是辦法,現(xiàn)在出去,外面一樣有老李的人盯著。 抬頭遙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書房方向,容楚微微一笑。 “你到底,要怎樣整老李呢……” == 太史闌在回廊上走了一陣,忽然道:“肚子痛。” 隨即也不等李秋容回話,大踏步去了回廊下園子里的廁所。 李秋容眉間憎厭神色一閃而過,攏著袖子,立在廊下似乎在看風景,眼角卻緊緊瞟著茅廁。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堵容楚,和抓住容楚小辮子相比,現(xiàn)在太史闌手里掌握的那個東西,才是他必須要知道的! 如果他猜的不錯,真的是那東西的話,那這個女人,無論如何不能留! 李秋容注視著園子里的秋景,葳蕤華彩的艷色照耀不進他的眼眸,老太監(jiān)眼神里,滿是陰惻惻的殺氣。 還有三分疑惑。 疑惑太史闌是蠢笨還是太過大膽,是不知內(nèi)情貿(mào)然行事還是行事天生無所顧忌,她難道不知道手中的東西何等要緊,不知道這樣亮給他是找死?可如果真的不知,她又怎么知道憑這個東西來引起他的注意? 李秋容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不過就他對太史闌的了解,他覺得這個女人膽大到瘋狂,做些傻事也不奇怪。 李秋容靜靜等著,并不怕太史闌玩什么花招,現(xiàn)在整個園子都在他的呼吸之下,他甚至知道太史闌并沒有真的解手,但也沒有做別的事,就是在茅廁里呆了一會兒。 李秋容唇邊浮現(xiàn)一抹冷笑——不管你想玩什么花招,在絕對強橫的武力面前,都沒有用武之地。 也就半盞茶的功夫,太史闌出來了,兩人對視一眼,各自走路,前面拐過一個回廊,就是后院書房了。 書房門緊緊閉著,所有的下人已經(jīng)驅散。 太史闌推開門。 李秋容緊緊跟在她背后,就算里頭有暗器射出來,先被射中的也是她。 里頭并沒有暗器,也沒有想象中的高手,四面空蕩蕩的,一道帷幕拉開在正中。 帷幕后似乎有人,呼吸粗重,武功似乎不太高。 李秋容唇角浮現(xiàn)一絲冷笑。 他藝高人膽大,并不顧忌任何暗手,一邊運氣護住全身,一邊上前一步,嘩啦一下撕開簾子。 簾子乍分。 簾后有人。 一個紫檀高椅上,坐著一個高髻蒙面婦人,她懷中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抬起臉,對著李秋容一笑。 “李公公?!彼搪暷虤獾氐?,“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我和母后等你很久了。” 李秋容瞬間如被雷擊。 想遍了千種萬種可能,也萬萬想不到這一幕——太后?太后不是在麗京宮中嗎?皇帝?皇帝不是失蹤了嗎? 李秋容被瞬間打擊得身子一晃,下意識往前一傾,想要看清楚眼前人。 婦人款款抬起手,手上八寶琉璃紅寶護甲光芒一閃,刺得李秋容眼睛下意識一閉。 隨即他聽見皇帝笑瞇瞇地道:“李公公,扶著朕?!?/br> 長期宮廷訓練習慣的李秋容立即伸出手。 然后他便聽見“嘿!”的一聲,似乎誰發(fā)出了吃奶的力氣,再然后他便覺得腕脈一痛,再然后…… 沒有再然后了。 李秋容還是站著,眼神慢慢發(fā)直。 太史闌一個箭步上來,抓住李秋容血流不止的手腕,老李枯瘦的手腕上,生生給戳了一個洞。 “你這小混球。”太史闌罵景泰藍,“這么大力氣干嘛?!?/br> “麻麻你不是說他武功高,輕輕戳也許沒用嘛?!本疤┧{委屈地抱著人間刺。 他剛才那一刺,幾乎把小身子都壓了上去,把可憐的老李的血管都差點捅穿。 太史闌倒也不是心疼李秋容,要不是因為現(xiàn)在殺了他實在麻煩,她恨不得立即一刀宰了這宗政惠的幫手,只是這洞給景泰藍這猛小子捅太大,等下遮掩起來麻煩。 高髻婦人站起來,忙不迭地扯掉面紗,脫掉甲套,神情充滿厭惡。 太史闌忍不住笑笑,道:“蘇亞,扮起太后也挺有模有樣的?!?/br> 蘇亞“呸”了一聲。 剛才太史闌上廁所,其實什么也不打算做,就是磨蹭時間,好讓蘇亞及時把景泰藍抱過來,順著另一條道進了書房,改裝扮演太后娘娘。 以李秋容的身份和他所知道的內(nèi)情,再沒有比這個造型更對他有沖擊力的了。 景泰藍手中銀白色的刺尖閃亮,太史闌接過來,調(diào)成天藍色的,然后道:“你們避到后面去?!?/br> 接下來的一些事,她不想給景泰藍知道。 蘇亞抱著景泰藍避到后面,景泰藍在她耳邊唧唧噥噥的道,“麻麻又要使壞了……我要和麻麻借這個刺兒。” “干嘛?” “刺她……刺她……”景泰藍嘟起嘴,小臉上竟然滿是怨恨,“我要刺她,讓她告訴我,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蘇亞轉頭看他,景泰藍張大眼睛,忽然眼神里溢出驚恐之色,他似乎忽然想清楚了什么,小身子開始輕輕顫抖,越抖越厲害,連牙關都在打戰(zhàn),他抖抖地道,“她……她和喬姑姑……她們在……父皇……” 蘇亞忽然一把抱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 “景泰藍?!彼Ьo他,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想!不要回想!” 景泰藍僵硬著身子,半晌,慢慢抽噎了兩聲,忽然張開雙臂,把腦袋往蘇亞懷里一扎,再也不肯說話了。 蘇亞抱著他小小軟軟的身子,感覺到他的顫抖還在繼續(xù),只覺得心痛,忽然想起景泰藍剛才的神情和話語,一股同樣的驚恐不安從心底泛了上來,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zhàn),忍不住回頭對太史闌看了看。 太史闌在讓老李寫字。 藍色的刺尖在肘彎刺過,“吐真”的效果正在發(fā)揮,來自神秘民族的神秘藥物,天下任何高手都不能抗拒,區(qū)別只在維持時辰長短而已。 書房里剛才為了營造虛幻效果,焚了香,淡淡的白色煙氣里,太史闌像個女巫一樣,坐在李秋容的對面。 桌上紙墨齊備,一疊厚厚的紙堆在李秋容面前。 “告訴我宗政惠的事?!彼?,“從她進宮之前,一直到現(xiàn)在?!?/br> 李秋容似乎有點茫然,這問題太廣泛,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太史闌想了想,決定換個逼供的方式。 “你記憶里關于她印象最深刻的事?” “關于她最驚恐的事?” “她第一次向你求助是為什么事?” “你為她做過的最虧心的事是什么?” “她心里一直有什么樣的想法?” “她肚子里那個孩子,你怎么想?” “她對皇帝,以及現(xiàn)在肚子里那個孩子,怎么想?” “你最不贊同她的事是什么?” “她讓你覺得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她自己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 很多問題,每個問題都單獨一張紙,李秋容有時候答得很快,有時候卻下筆踟躇,更多時候他甚至不想寫,呈現(xiàn)出煩躁和抗拒的狀態(tài),讓太史闌嚇一跳,還以為人間刺失去效用。 那些李秋容即使在被迷惑狀態(tài),依舊下意識抗拒的問題,都必然是隱藏在心底最深處,連他自己都不愿想起或面對的事,比如那個“你為她做過的最虧心的事”比如“關于她的最驚恐的事”。 這些問題回答時,李秋容大概處于混亂和清醒的拉鋸戰(zhàn)中,殘存的清醒意識提醒他絕對不能回答,而人間刺強大的藥力則在逼迫他必須回答,這使他的回答支離破碎,語無倫次,不多讀幾遍,有時候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但是太史闌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