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節(jié)
沙肖天終于能夠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看著他就像是見了鬼一樣,“你……你……你明明……” “明明被你掐死了是么?”李大兆勾起一邊嘴角,“真是可惜,閻王爺放我回來索命了?!?/br> 他的聲音實在不小,圍觀的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沙臨志更是連自己的黑刀滑落砸在地上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沙臨志設(shè)想過很多李大兆的身份,但是從未想過這個人會是自己的哥哥。 他的母親善妒,平生最大的一部分精力就是在抵、制沙肖天的那些鶯鶯燕燕進沙家的門,也因為他母親娘家勢力極大,所以沙肖天從來不敢輕易犯之,那么這個比自己還大的哥哥是從哪里來的?沙肖天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他? 擂臺上的沙肖天顯然比他更驚詫,瞪著他,瞳孔如針,根本無法想象一個曾經(jīng)在自己手里斷氣的孩子為什么會活生生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的,你那時候明明斷了氣的!” “天不絕我罷了,”回想起那時窒息的感覺,李大兆眼里便涌出大量的暗色云霧,“你大概也沒想到我能活下來吧?!?/br> 沙肖天的喉嚨發(fā)出細微的咯吱聲,顯然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你如今真是風光,武林盟主,東鷹派掌門,家財萬貫嬌妻能兒,其實當年,你也不過是個窮小子,”李大兆慢聲道來,字字都是輕蔑和恨意,“我李家乃武洋縣第一富商,招你入贅管理家業(yè),誰知你說是出門闖蕩幾年,結(jié)果回來就殺妻滅門奪財,李家上百人枉死,就因為你勾搭上了更好的女人……沙盟主,用血用rou堆起了你的東鷹派,你睡覺的時候,夜半有人敲門怕不怕?” 沙肖天終于從震驚中緩神過來,注意到了四周人看他的眼神,霎時間咬牙切齒,“你是哪里來的野種,在這里胡說八道?!” 當年那個孩子是親自在他手里咽氣的,怎么可能還活著?! 李大兆笑容冷冷地看著他,充滿了得逞的味道,壓低聲音,“到了現(xiàn)在才來否認,你認為還有什么意思……爹?!?/br> 最后一個字叫得意味深長,徹骨的怨恨瞬間抽芽生根,在他眸子里長出了黑色的花。 這個眼神,和他當年掐死那個孩子的時候的眼神……好像……不是,簡直一模一樣! 沙肖天打了個激靈,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話里的意思,惡狠狠地瞪著他,然后環(huán)視四周的人群。 那些鄙夷,震驚,輕視,不屑……和剛才的驚懼截然不同。 人世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一句話就能毀了一個人。 看著自己所營造的氣勢一夕潰散,沙肖天只覺怒上心頭,烈烈怒火簡直能把肺都燒成灰燼,此時此刻他哪還管得眼前這個人是不是自己的親身兒子,抬手就是殺招洶洶襲去。 “爾等妖孽,簡直胡言亂語?。。 ?/br> 李大兆也不怕他,嘴角的血一抹就提著彎刀迎了上去,招招狠戾,大有和他同歸于盡的狠絕。 沙臨志豁然就站了起來,很想上去阻止他,但是被柳天晴和趙衡同時攔住了。 柳天晴微微不解地看了一眼趙衡,顯然這個人和他攔住沙臨志的原因是不一樣的。 果然,趙衡道:“沙少俠,公子吩咐過,令尊和令兄的事情,請你不要插手?!?/br> 沙臨志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李幫主真的是我哥哥?” 趙衡點頭,“是的,令尊殺人滅口之后放火毀尸滅跡,不過令兄大難不死,被李家的下人偷偷帶走了。” “……李幫主說的……都是真的?”沙臨志眼睫一顫。 趙衡的眼神里掠過了一抹憐憫,“是真的,沙少俠。” 沙臨志整個人都有種發(fā)虛的感覺,怔怔地坐回到椅子上。 他是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權(quán)勢地位可以做任何的事情,也清楚東鷹派暗地里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但是證據(jù)擺在面前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點承受不起。 尤其虎毒不食子,沙肖天當年要殺了的人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和親生兒子…… 沙臨志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人竟然就是沙肖天。 柳天晴將黑刀撿起來,放在他手里,“沙大哥……”略頓了一下,組織了一下自己所能用所會的言辭,道:“我知道他是你的父親,父債子還……唔,也是天經(jīng)地義,但是人做了什么樣的因就會得什么樣的果,”他望向臺上激烈打斗中的兩個人,“現(xiàn)在你父親是眾矢之的,你現(xiàn)在出頭……只會折了兩個人,起不了任何作用?!?/br> 沙肖天本來就因為剛才對少林寺圓孤方丈和其大弟子的下手毒辣招人記恨,本身威望風評也不是十分好,再加上李大兆的有心抖落他當年的斑斑劣跡,此時此刻,沙肖天恐怕都成了眾人心中的大魔頭了,這會兒沙臨志湊過去,除了槍打出頭鳥之外還能起什么作用?沙肖天根本不會理會他的勸阻。 沙肖天為了權(quán)勢不擇手段,李大兆背負滅門之仇一心報復……柳天晴已經(jīng)能夠預見阜遠舟在其中安排的結(jié)局了,素來漠然事物的他也心生嘆息,不僅是為了沙臨志,也是為了沙肖天和李大兆。 這世間種種皆是因生果果生因,人往往夢寐所求一樣東西,求得了一樣就會去想要下一樣,稍不注意就會失去更多,貪婪才是人心中的原罪。 沙臨志聽得怔怔出神,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喉嚨里像是被東西堵住了一樣。 他想說那是他的父親,他不能不管他,但是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他想說那是他的哥哥,他不能袖手旁觀,但是害李大兆失去所有的,就是他和他的母親…… 他夾在其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好像做什么都是錯的! “沙肖天,你當年殺我一次,你以為還會有第二次機會么?!”李大兆咬牙道,握刀的手已經(jīng)完全被寒氣凍得發(fā)紫,“就算是死,我也會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孽種!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沙肖天狂笑一聲,拳如八臂,招招只見虛影,狠狠將這個青年打飛砸在擂臺的地面上,整個臺子都顫動了一下。 沙肖天朝李大兆走近,臉上的笑意越擴越大,眼里的嗜血越來越重。 只要殺了這個人…… 殺了這個孽種…… 過去種種就死無對證…… 人是活的,只要他活著,他就有辦法扭轉(zhuǎn)現(xiàn)在的局面,就像他當年將素劍門逼到一個千人討伐的絕境! 玩弄輿論,李大兆會,墨遜雪會,但是沒關(guān)系,姜還是老的辣狐貍還是老的狡猾,李大兆真的以為自己玩的過他么?! 而且,就算人人都相信了當年的事情的真相又如何,等這個人死了,他完全掌控住局面了,他還需要擔心江湖人對他的評價如何么?! 他很快,很快就會站在萬人之上的地位,掌握著這些人的生殺大權(quán),讓他們跪在自己面前,用最卑微的一面乞求著他的網(wǎng)開一面?。?! 沙肖天在自己的想象中越是想越是興奮,眼里的血光也越演越烈,他看著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李大兆,嘴角挽出猙獰的弧度。 “看來這一世你我是無緣做父子了,”沙肖天舔了舔嘴唇,惡意地道,“你的命本來就是我給的,再還給我,又有多難呢?” “呸!”李大兆一口痰吐在他腳邊,沾上他的袍子邊緣,“別以為我叫你一聲爹你就三分顏色上大紅,當年你那一掐,早就斷了你我的血緣,不然流著你的臟血多惡心人!” 沙肖天的臉瞬間黑了下去,抬起手就朝他的天靈蓋上打去,“孽種——!” 這一擊分明是取人性命,在場的人誰都沒有料到沙肖天竟然敢公然在武林大會上奪人一命殺人滅口,驚呼聲瞬間四處迭起。 可是,擂臺建的極高,沙肖天和李大兆二人站得太近,此時又有誰能救得了李大兆?! 沙臨志也是霎時間血色盡失,起身就想躍上臺去拼上一拼。 但是比他更快的,是一束紅光。 一束流星般迅疾的紅光,筆直地由上至下斜飛到擂臺上,直直插向沙肖天! 驚覺危險驟降,沙肖天猛地旋身避開,那道紅光擦肩而過,撕破了他的袖子,“噌”地半數(shù)沒入了擂臺地面上。 這一驚變委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全場都靜寂了片刻。 沙肖天本是極其惱怒有人壞了自己的好事,但是眼睛掃到那抹紅色的時候忽然一愣,隨即渾身一顫,失聲道:“‘荊麟’?!” 第三百三十八章 罪過 荊麟現(xiàn),魔教出,孩兒哭,萬物苦。 整個會場都瞬間大亂。 十四年前正邪之戰(zhàn),素劍門全門覆滅,卻惟獨不見慕容桀,這個紫瞳狂狷的男子是武林人的一個噩夢,他的生死一直是幸存的人如鯁在喉的刺,如今荊麟出世,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但是順著血紅長劍飛來的方向看去,卻不是記憶里那個妖魔一樣的身影,一衣勁裝的年輕男子穩(wěn)穩(wěn)單腳站在高聳十數(shù)米的旗桿上,背著一卷畫軸,逆風而動的微卷長發(fā)遮住了半張顏容,露出了一雙比夜色更濃郁的眸子,鋒銳的劍意在他四周流竄,光是看,就叫人覺得皮膚生疼。 不是慕容桀……那么他是誰?! 看清楚來人的身影,沙肖天劇烈收縮的痛快慢慢恢復原狀,先發(fā)制人:“魔教余孽,你竟然膽敢擅闖武林大會,當真膽大包天!” 不過吼完之后他也有些沒底,當年荊麟隨著素劍門的覆滅而消失,難道這個人就是當時素劍門的幸存者?! 在場的武林人士也是驚疑不定。 李大兆看到他的出現(xiàn)卻不意外,只是眼神復雜地站了起來不著痕跡后退一些。 天下宮那邊的阮鳴毓眉頭一挑,紫危樓二層亭子紗幃里的紫色人影也微微直起了身子,只是隔著幾層紗看不清出詹無傷此時的表情。 “魔教余孽?”旗桿上的男子緩緩開口,一字一頓,用內(nèi)力擴散開的聲音藏著一種沉凝的郁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沙盟主的顛倒是非的本事又見漲了?!?/br> 沙肖天臉色一黑,“你究竟是什么人?” “果然時間等太久了,你都不認得我了,”男子取下了背上畫軸,不知動了什么開關(guān),原本不算長的長度順便變作了一丈長,手腕一抖,雪白的畫紙滾動,血紅的大字映進人的眼眸,濺出十分觸目驚心。 偌大的雪白畫紙上,僅僅有著一個巨大的“冤”字,那種不祥的暗色的血紅,就像是……干涸的血跡一樣,斑駁地拼成了這個字。 起筆是怨,收筆是恨,力透入紙,只一眼,就讓人有種落筆之人恨不得把筆尖插進自己心中的驚悚感。 隨手將畫卷掛在旗桿上,男子人如飄絮躍向擂臺,陡然四溢的內(nèi)力將字音如同石子一樣四面八方砸進人的耳朵里: “素劍門素望蒼,特來討十四年前素家滅門血債!?。 ?/br> 阜懷堯只覺心口一撞,下一秒就有一雙溫熱的手捂上自己的雙耳,隔絕了那明明不響亮卻帶著攻擊力的聲音。 他微微側(cè)過頭,果然看到顏容俊美的三弟站在旁邊一臉的無奈。 “我說過了,在這里很危險?!钡鹊教K日暮的聲音落地之后,阜遠舟才松開手坐下來,道。 阜懷堯不置可否,反倒問:“蘇日暮一個人?” 阜遠舟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搖了搖頭,“始終他才是素望蒼?!?/br> 起初不讓他插手太多是怕他生無可戀和仇人同歸于盡,如今種種都已經(jīng)有了變化,阜遠舟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接下來的路,就是蘇日暮自己走的了。 他們二人看起來鎮(zhèn)定如山,連晉就忍不住四處張望,不過看了一會兒之后,他有些納悶了。 本來他在擔心蘇日暮的無差別攻擊會不會傷到一些不會武功的平民百姓,畢竟也有不少人過來看熱鬧的,可是這會兒會場怎么……好像只剩下一群看到素劍門遺孤而臉色煞白的江湖人了? 連晉百思不得其解地瞥了一眼阜遠舟。 擂臺上,沙肖天覺得自己的神經(jīng)都快崩斷了,先來一個李大兆,再來一個素望蒼,為什么青天白日的會有那么多孤魂野鬼復活?!? “誰人不知十四年前素望蒼已經(jīng)畏罪自盡,你空口說白話,有何證據(jù)?!” 蘇日暮的表情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肅穆和鋒銳,他冷冷睨著沙肖天,拔出釘在地板上的荊麟長劍,抬手挽了一個劍花,行云流水的動作叫主位那邊的幾大世家家主都變了臉色。 這是素劍門的劍法,見過的人就不會認錯! “我以為,”蘇日暮冷笑一聲,“荊麟就是證據(jù)?!?/br> 沙肖天也想到了這個,畢竟沒有人會往自己身上潑臟水——素劍門就是那盆人人避而不談的臟水。 想到這里,沙肖天也鎮(zhèn)靜了下來,笑容里甚至帶上了一些惡意,“原來真的是素劍門少主,一別十四年,君可無恙?” 蘇日暮的指尖撫摸過長劍的鋒刃,“當年素劍門血海深仇片刻不忘,多年輾轉(zhuǎn)只為大仇得報之日一嘗所愿,沙盟主,你說望蒼有恙還是無恙?” 沙肖天臉上咧出一個得逞的笑,“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誅之,素少主今日前來,莫不是認識到了自己的罪過而自投羅網(wǎng)?” 這一句話立刻將愣愣不能反映的眾人瞬間驚醒,不少人都立刻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十四年前正邪之戰(zhàn)的慘烈結(jié)果太過深刻,人人提及魔教,無一不是憤恨兼之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