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日暮將眼神一一掃了過去，逼得那些人不敢再妄動，才重新看向沙肖天，“罪過？我有何罪過？素劍門有何罪過？”

    沙肖天嗤笑，“爾等邪魔歪道，還敢說自己沒有錯么？”

    “邪魔外道這個罪過，又是誰安在我素劍門頭上的？”蘇日暮輕描淡寫道。

    “自然是……”沙肖天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發(fā)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勁，臉色一變，“難道你想否認當年的事實？！”

    蘇日暮眼神極是暗冷，“如果是他人栽贓嫁禍，我又如何不能否認？”

    這次不是沙肖天，而是幾大世家家主之一的南宮家主沒忍住了，拍桌而起，“難道素少主覺得是當年武林白道三千人都冤枉了素劍門？！”

    南宮世家在正邪之戰(zhàn)一役里損失了半數(shù)有生力量，這般憤怒很是正常。

    “你為什么覺得素劍門不是被冤枉的？”蘇日暮的目光淡然地轉(zhuǎn)到了他身上。

    南宮家主怒指他手里的血紅長劍，“荊麟乃是魔教象征，十四年前它就在你手里，如今也在你手里，你還有什么借口狡辯？”

    “是誰告訴你荊麟是魔教象征的？”蘇日暮反問。

    南宮家主一愣——這……這不是江湖上大家默認的么？

    “荊麟在誰手上，誰就是魔教教主了么？”蘇日暮再問。

    南宮家主再愣——魔教教主文輒心和慕容桀都是佩戴著這柄妖劍。

    “我現(xiàn)在把荊麟給你，你要不要試試看剎魂魔教的人會不會聽你的？”蘇日暮給予了最后一擊。

    南宮家主張口欲言，但是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東郭伏安看不下去了，站起來道：“素少主這話實在模棱兩可，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是你也沒辦法證明，荊麟真的不是魔教的象征，而素少主你，也和魔教沒關(guān)系。”

    蘇日暮卻是問他：“誰告訴你我和魔教有關(guān)系的？”

    東郭伏安也愣了。

    蘇日暮的目光移到了沙肖天身上，再投向擂臺下圍觀的武林眾人，問了同樣的問題，“誰告訴你們我和魔教有關(guān)系的？”

    眾人面面相覷。

    一個人鼓起勇氣道：“荊、荊麟在你手里……”

    “荊麟在我手里我就是魔教教主？”蘇日暮似乎覺得很是好笑，就真的笑了出來。

    那人訥訥，“不、不是你，是令尊……”

    “有荊麟在手就是號令天下的剎魂魔教教主？穿著龍袍的還不一定是皇帝而是造反的呢，”蘇日暮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他，“十四年前剎魂魔教已經(jīng)消隱六年之久，消隱之前還有傳出內(nèi)部大亂元氣重傷的傳言，按道理來說，荊麟出世，不應該先查清楚這劍是從何而來、慕容桀是不是還活著么？”

    那人被他說得有點暈，張大嘴巴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對啊，為什么當年荊麟一出，江湖人查都沒查，當時的武林盟主就直接發(fā)出召集令上門討伐素劍門了呢？

    沙肖天見不少人都被他一番言辭忽悠住了，趕緊道：“當年前任盟主不是不曾查過，只是素門主不但不配合，反而打傷了幾位白道高手，這不正是做賊心虛么？”

    “不配合？你們可曾給了配合的機會？”蘇日暮冷冷看著他，“素家大宅一向不邀請外人，前任盟主不僅帶著諸位闖進來，更是大開殺戒殺了數(shù)位下仆，逼得我爹親自動手才作罷，此等行為就叫爾等白道之人的君子之為么？！”

    因為當年參戰(zhàn)之人多數(shù)都已經(jīng)葬送在鼎州城十里外的村子里，所以很多人并不清楚此間細節(jié)，這會兒一聽，再看幾大世家那邊的家主里有些臉露尷尬，底氣頓時xiele三分。

    這件事委實處理得不好，沙肖天也被噎住了片刻，好半晌才道：“不管如何，素劍門是魔教余孽這點不會變，白道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你如今種種狡辯又有何用？”

    蘇日暮卻是冷不丁問他：“你是什么人？”

    沙肖天一怔，“什么？”

    “我問你，你是什么人？”蘇日暮鮮少有耐心地重復一遍。

    沙肖天完全反應不過來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乃東鷹派掌門，武林當今盟主沙肖天……”剛才素望蒼不是一直還稱呼他作沙盟主嗎？

    蘇日暮卻是詭異地笑了，“那么你說的話有什么可信度？”

    ……

    第三百三十九章 證據(jù)

    這句話說的有些無厘頭，不僅僅是沙肖天，在場的其他人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蘇日暮指了指從剛才他出現(xiàn)開始就被忽略了的李大兆，嘴角帶著無盡譏誚，“殺妻食子，奪人家財，你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有什么可信度？”

    沙肖天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剛才還因為“剎魂魔教”而同仇敵愾以沙肖天為馬首是瞻的眾人也立刻想到了剛才的情形，露出了一種好像吞到了蒼蠅的表情。

    “一碼事歸一碼事，沙某做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何懼你們栽贓陷害？”沙肖天憤然道，“你們兩個出現(xiàn)得如此湊巧，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早已串通好來誣陷我？”

    “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真是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風閃了舌頭！”蘇日暮嘖嘖兩聲，覺得看到這種人真是長見識了，這世間上居然會有如此皮糙rou厚的人！“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沙盟主，你對得起你的祖宗十八代么？”

    李大兆卻是冷笑，“他認不認有什么關(guān)系，老子不樂意他認！”

    沙肖天霎時間就覺一陣熱血涌上喉嚨，但是又不得不因為四周的情況而咽下去，瞪著他們二人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們挖出一個洞來，“黃口小兒信口雌黃！”

    “是不是信口雌黃你自己心里最是明白，”蘇日暮晲眼看著他，“當年我素劍門種種大罪，何嘗不是拜你這張信口雌黃的嘴所賜？”

    沙肖天聞言，卻是眉頭一舒，“說來說去，不過是你想要狡辯十四年前素劍門為剎魂魔教后身一事，你當真覺得我白道無人，任你空口說白話就能翻盤？！”

    “當年空白說白話的人又是誰呢？！”蘇日暮隨手將荊麟插在腳邊的地板上，臉上笑意褪盡，瞬間變得煞氣十足，“沙肖天，你當真覺得知情的人已經(jīng)死絕，你就高枕無憂了么？！”

    沙肖天負手在后，“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蘇日暮微一沉氣，然后就用內(nèi)力將聲音平平送了出去，“除了這一柄荊麟，誰還有證據(jù)證明我素劍門千百門人乃魔教中人？！”

    這話一出，猶如石沉大海，水花一濺，之后就沒了動靜。

    諸多武林人士都愣了一下神，回想片刻，然后再看向身邊的同伴，最后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其實這么一回想，當年的正邪之戰(zhàn)是真的從頭到尾洋溢著一種無比詭異的感覺，本來一向形象正面的素劍門爆出是剎魂魔教后身的消息就已經(jīng)驚動了整個江湖，沒等大家伙兒回神，前任武林盟主的召集令便已飛來，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眾人連疑惑都未曾完全想明白，就被憤慨之情沖昏了頭腦，加入了滅魔大軍里，叫囂著要把重新出現(xiàn)在世人眼中的剎魂魔教絞殺殆盡。

    之后的事情就更加出人意料了，素劍門當家門主素修枝一字不吭不曾解釋，素劍門少門主素望蒼以死謝罪，素劍門上下悲憤反撲，雖然明面上說是素修枝無法忍受自己唯一的兒子被武林白道逼死而下令不死不休，但是其實即使是當時參與到正邪之戰(zhàn)中有幸存活的人回想起來，也根本想不到那時候究竟兩方是怎么打起來的。

    蘇日暮當然知道十四年前實質(zhì)上真正開始動手的是宿天門和剎魂魔教的人，而后引起的一系列混戰(zhàn)，但是世事弄人千般可笑，當年的事實陰差陽錯叫人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不想再追究素修枝究竟和聞人家族有著多深的牽絆，他只想為素劍門復仇。

    那些血色繚繞的噩夢糾纏他多久了，那場正邪之戰(zhàn)死去的無辜的人實在太多了，他沒辦法證明所有人都并非不是罪該萬死，但是沙肖天他們誰也沒有裁決一個人生死的權(quán)利——何況，他們不是在裁決，而是在滿足他們的私欲！

    素劍門的人，豈能這么白白送作為他們的墊腳石？！

    全場的沉默在一瞬間蔓延，寂靜得只聽得到夏風拉扯著旗桿上巨大的畫卷聲，大大的“冤”字在空中上下輕微地起伏，看了便叫人心生不寒而栗之感。

    蘇日暮的眼神在他們臉上一一掃視而過，帶著肅殺的冰冷，重復了一遍：“除了這一柄荊麟，誰還有證據(jù)證明我素劍門千百門人乃魔教中人?。?？”

    不少人被他看得急忙閃避視線，唯恐惹禍上身。

    沙肖天看了心里禁不止叫了一聲“糟”。

    十四年前素劍門全門俱滅，武林白道死掉的人也太多了，江湖勢力更迭交替，現(xiàn)在的武林人士即使是當年死去的人的親人好友，不過也占少數(shù)，剩下的人雖然慷慨激昂地說著如何如何對抗魔教，但也不過是隨了大流，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不過也是因為身在局外所以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其中的漏洞，又因為武林大會上的種種意外導致他們對沙肖天這一個勢力的人本能地抵觸，沙肖天想要煽動他們的激憤之情，想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沙肖天這頭心里千念百轉(zhuǎn)還沒轉(zhuǎn)完，主位那邊就出了意外了。

    幾個百年教派中最為低調(diào)的崆峒派掌門梁安平忽然站了起來，他看著年紀并不大，約莫剛過中年，眉目帶著淡然之氣，一派出師高人的風范。

    “雖然梁某剛擔任崆峒掌門數(shù)年時間，但是十四年前正邪大戰(zhàn)梁某也是跟著師尊一路打到最后的，”梁安平開口道，目光平平掠過在主位這邊的眾人，最后定格在幾大武林世家那邊，“而當時素劍門一事發(fā)生得太過突然，我崆峒以及少林、峨眉、武當都沒有及時發(fā)覺，而是由東郭家主以及其他幾位家主聯(lián)名修書而來，再加上前武林盟主的武林召集令，所以我們四家才會參與那次大戰(zhàn)?！?/br>
    梁安平這么一開口，幾大武林世家家主都有些坐不住了，臉上的表情輪番變化了幾次。

    “因為時間太急，兼之我們四家素來以修身養(yǎng)性少問外事為主，潛心鉆研武學，所以說來愧疚，我們也是稀里糊涂參與了這場大戰(zhàn)，造成生靈涂炭，”梁安平眼睛里流露出悲天憫人的意味，“如今素少主前來鳴冤，那么當年一戰(zhàn)，是不是真的另有內(nèi)情？”

    阜懷堯看向那個仙風道骨的男子，若有所思。

    阜遠舟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場上的種種變化，幾次不著痕跡離座在不遠處和趙衡以及陸陸續(xù)續(xù)來的幾個阜懷堯幾人不認識的人在說話，凝眉抿唇的模樣，似乎在商量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倒是看不出來嚴不嚴重。

    阜懷堯只往那邊撇過去一眼，就沒有再多加注意了，淡定的樣子讓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的連晉表示好無奈。

    這有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崆峒派掌門梁安平開了口，峨眉派的掌門靜泉師太也表態(tài)了：

    “梁掌門此言不虛，當年確實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全，就貿(mào)貿(mào)然出山助拳，祭出滅魔大旗，如果其中真的有何難言之隱，那真的是罪過了?！膘o泉師太從來都不喜殺生，當年峨眉派在正邪之戰(zhàn)中造了不少殺孽，已經(jīng)讓她心生遺憾，今日蘇日暮這么一蹦跶出來，她就更加游移不定了——

    十四年前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正義非得要用鮮血去維護，那么究竟還有什么意義呢？

    武當掌門雖然并沒有開口，不過從神色上看來也是默認了靜泉師太和梁安平的說法。

    這下幾大武林世家就成了眾矢之的了。

    東郭伏安被眾人的視線看得后頸發(fā)涼，和其他幾個家主對視了一眼交換了只言片語，然后站起身來，道：“還請三位掌門以及諸位武林同道稍安勿躁，其實關(guān)于素劍門是否是魔教余孽這件事，我們幾家也不太清楚?！?/br>
    “哈！”蘇日暮抬手掩住了唇，卻是發(fā)出了一聲誰都聽得見的嘲笑聲。

    剛才說到他是素劍門遺孤的時候，這幾位家主可不像是不知情的樣子?。?/br>
    東郭伏安被他笑得有些掛不住臉了，趕緊道：“其實我們幾家也是聽了當時的前任武林盟主以及沙盟主、鄒堡主等人的說法，另外又有盟主令的驅(qū)使，才會去召集武林同道前來參與滅魔之戰(zhàn)，此件種種詳細事宜，諸位不妨問問沙盟主吧！”

    完全沒有料到皮球會踢到自己身上的沙肖天幾乎臉色猙獰。

    這些人……當年參與了正邪之戰(zhàn)的是他們，如今翻臉無情的也是他們！

    蘇日暮即使放下了手，嘴角還是掛著那抹嘲笑的笑容揮之不去，“沙盟主，既然是眾望所歸，不如你拿出證據(jù)來？”

    沙肖天好一會兒沒說話。

    “還是說，”蘇日暮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他，“沙盟主確實就是個沽名釣譽之輩，專靠栽贓嫁禍來塑造自己的完美形象？”

    “你……！”沙肖天氣的直發(fā)抖，忽然目光一轉(zhuǎn)，筆直釘向主位那邊準備悄悄坐下的東郭伏安，目露兇光，“得了好處就翻臉，你們敢說當年這一本賬里沒有你們的一筆？！”

    ……

    第三百四十章 完了

    沙肖天的說辭讓會場中的情況急轉(zhuǎn)直下，連蘇日暮都有些納悶——難道他這么爽快就交代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了，沙肖天下一句話便讓全場的人都驚異了一下。

    “諸位家主當年咬定素劍門乃魔教后裔，可是不遺余力來分一杯羹的??！”沙肖天臉露譏諷道，他現(xiàn)在一身麻煩，這些人也別獨善其身！

    東郭伏安像是踩了尾巴一樣重新站起來，遙遙指著他的手都幾乎在發(fā)抖：“沙肖天，你別含血噴人！”

    素劍門究竟是不是剎魂魔教這件事他們是從未認真細想過的，怎么會……怎么會一口咬定？！

    那時候本就是前任武林盟主和沙肖天等人字字篤定說素劍門就是剎魂魔教，素望蒼很可能就是慕容桀的親傳弟子，再加之他們許諾的素劍門財富和各種神兵機關(guān)，才會一時蒙了頭和他們合作起來。

    而后讓他們松了一口氣的是這場正邪之戰(zhàn)著著實實打了起來，素修枝也像是心虛不敢辯解的樣子，十幾年過去了，他們拿著素劍門的東西過得自在，也把匡扶正義的牌子高高掛在了腦門上，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是正直，如果不是今天蘇日暮的出現(xiàn)，他們恐怕都不會記得這些事了。

    沙肖天的眼神里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十四年前正邪之戰(zhàn)結(jié)束之后，幾位家主和我東鷹派、林家堡、海斛門以及前任武林盟主主持善后事宜，素劍門的無上財富、神兵利器皆由大家平分……東郭門主，你敢否認么？”

    一片嘩然聲里，蘇日暮臉色瞬間鐵青，諸大世家家主瞳孔微縮。

    沙肖天還不肯罷休，又補上了一刀：“素劍門所鑄的兵器均有標志，各位家主若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大可亮出你們的兵器給在座的武林朋友瞧上一瞧?！?/br>
    主位那邊一片寂靜，幾位家主僵著身子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