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節(jié)
“嗯,”申屠謖雪輕描淡寫地碾死了手里的黑色蟲子,“就是不知道陛下今個兒是惹了哪家江湖兒女的心,讓人家如此窮追不舍?” 今個兒?——阜懷堯回想了一下,今天阜遠舟一直和他在一起,旁人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不,不對,有一個。 他看向擂臺西面,天下宮的地盤上,白衣邪美的男子正在和旁邊的一個天下宮宮人說著話,似乎察覺到了阜懷堯的目光,猛地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是他之后沖他燦爛一笑。 只有這個人,今天中午掐了一把他的臉…… 阜懷堯心里有了計較,千兜百轉(zhuǎn)地把各種合理的猜測來回推算了一遍。 申屠謖雪也注意到了他眼神看向的地方以及那邊的阮鳴毓,眼里冷意一閃,回頭看向阜懷堯的時候已經(jīng)恢復了那副魅人悠然的模樣,“今個兒戲也看夠了,我便先走一步了,這里魚龍混雜,陛下可要小心一些?!?/br> “國師慢走?!备窇褕蛞膊煌炝簦?。 等申屠謖雪帶著他的兩個隨身侍從消失在人海茫茫里,連晉立刻俯身過去仔細檢查了一番天儀帝脖子上那個不甚明顯的傷口,眉頭都皺了起來,“會不會疼或者是發(fā)麻?那個死妖怪會不會趁機下了什么毒?” 阜懷堯自己倒是不緊張,“要下毒的話,他有很多機會?!?/br> 不管是在宮里的幾次見面還是來鼎州路上的一路同行,申屠謖雪有好幾次都和他單獨在一起,兩個人兜著彎子說話,豈是一個“累”字了得,偏偏申屠謖雪還對此樂此不疲。 聽天儀帝說完那蠱蟲的時候,連晉一下子噎住了,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道:“爺您這算是終于開了竅,開始沾花惹草了嗎?” 不是他覺得他家這位主子沒魅力,而是阜懷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小時候已經(jīng)是個面癱,長大了了就成了可怕的冰山,冷颼颼的氣質(zhì)實在讓人連多看幾眼都怕凍瞎了眼睛,不知道的人會對他的權(quán)勢地位動心,但是見過他的人都全部碎了一地玻璃心——所以他一直森森地懷疑永寧王究竟是怎么看上阜懷堯的,難道整天被凍啊凍也能凍出感情來?——不僅僅是連晉,認識他的人大部分就從心里覺得阜懷堯是個適合孤家寡人一輩子的存在。 難道說這么一塊大冰山被一匹偽裝成忠犬的狼捂化了之后,立刻就引起了別人的覬覦? 連晉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家主子兼好友一會兒,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臉——到底是什么人這么重口味?! 冰山政事狂神馬的,拿來喜歡是一種災(zāi)難吧…… 阜懷堯完全不明白連大元帥的臉色怎么變得這么扭曲,對于“沾花惹草”這個詞顯然也沒什么概念,毫不猶豫地省略過了,反正他這群不靠譜的屬下很經(jīng)常十句話里能提取一句話的精華就夠了,“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應(yīng)該是阮鳴毓動的手腳。” 連晉木著臉看向擂臺西面那個冒著生命危險調(diào)戲過天儀帝陛下的人,“乃果然沾花惹草了……” 阜懷堯:“……” 兩個人還沒就這個話題牛頭不對馬嘴地討論出結(jié)果來,就忽然聽到人群中一陣驚呼聲。 他們一抬頭,正好看到圓孤大師整個人從擂臺上砸了下來,被少林寺的弟子驚慌失措地接住! …… 第三百三十六章 李大兆 這一動靜委實驚呆了所有人。 沙臨志也呆住了,怔怔然地望著擂臺上居高臨下看下來的沙肖天,男人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快意,不過一瞬就收斂了回去。 少林寺的弟子驚恐地看著尊敬的方丈的臉色像是被凍僵了一樣泛起不祥的青白,下頷緊閉不省人事,胸腔有一塊被拳頭打中,都已經(jīng)凹了下去,顯然易見是連骨頭帶內(nèi)臟都傷到了。 圓孤大師的大弟子憤怒地站起來道:“沙盟主,武林大會重在參與,切磋皆為點到即止,你打傷我?guī)煾钢链?,豈不是太過分了?!” 此話一出,沙肖天覺得很是好笑,“拳腳無眼,習武之人磕磕碰碰傷到了算是什么要緊事?技不如人尚是小事,撒潑栽贓可就不是君子行為了?!?/br> 那大弟子受不了他的挑釁,怒吼一聲“沙肖天你卑鄙!”就拿著棍子沖了上臺好沙肖天打了起來,旁人連攔都攔不住。 連晉看得眼皮子直愁,“這般有勇無謀,武林中果然沒有幾個能拿得出手的,才會被沙肖天這種玩意兒當上了武林盟主?!?/br> 阜懷堯不置可否,他本來就對舞刀弄槍不感興趣,坐在這里不過是因為宿天門和剎魂魔教的事情,現(xiàn)在事事體貼的阜遠舟又不在,他自然覺得有些百無聊賴。 話飄出去了半天沒有回音,連晉側(cè)頭看見他一臉淡漠的樣子,眼皮子抽得更厲害了——雖然陛下大人以前這是這么話不多、沒重要的事情就不怎么開口,不過也不至于無視得他這么徹底…… 果然是被永寧王寵壞了?。。?/br> 內(nèi)心咆哮的連大元帥表示各種羨慕嫉妒恨。 宮清無語地拍拍他,示意他別走神,盯緊點四周的情況,剛才阜遠舟離開前特地叮囑過的,阜懷堯現(xiàn)在的身份是“剎魂魔教教主”,這么大塊肥rou在這里,宿天門若是不來摻和一腳誰都不會信??! 連圓孤大師都打不過沙肖天,何況是他還沒學成出師的弟子,莽莽撞撞沖上去的下場就是被丟下來得更慘,沙肖天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暗笑一聲不自量力,然后環(huán)視全場,嘴角帶笑好似和藹可親,“還有哪位同道不服,大可上來切磋切磋?!?/br> 眾人看到那個大弟子只剩出氣沒見喘氣的樣子,渾身都打了個激靈,紛紛噤若寒蟬。 看著那些原本嘲笑他輕視他的人露出驚懼敬畏的表情,沙肖天只覺得心中無比快意,連帶著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扭曲起來,他站在全場最高的地方,俯瞰著所有人,就像是萬人之上的帝王,這種感覺舒爽得讓沙肖天忍不住想要大聲叫出來。 即使沒有叫,他的表情也在被野心和貪婪占據(jù),眼神直勾勾地環(huán)視著眾人,發(fā)出愜意的笑聲。 江湖就是一個小的王國,而他即將成為這個王國的王! 沒錯,不是一個小小的武林盟主,而是王,只要他按照那位神機妙算的碧先生所說的去做,他馬上就能踩在這些螻蟻之上,享盡榮華富貴了! 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是要先成為武林盟主,才能繼續(xù)下面的事情…… “沙盟主?!?/br> 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用內(nèi)力遠遠送來,將沙肖天的神智拉回了幾分,他不悅地皺起了眉往下看去,等看清楚喊的人是誰時,他就更不高興了。 夙建幫地盤前,一身勁裝英姿颯爽的男子抬頭看著他,即使是如此懸殊的高度差距,男子也沒有露怯,眼神里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情緒,被明晃晃的陽光一照,便看不太清晰了。 “夙建幫李大兆,想來領(lǐng)教領(lǐng)教沙盟主的高招?!彼坏劳辏巳缋话惆蔚囟?,彎刀如月,劈向沙肖天。 這一招如驚龍出海,刀光如泄氣勢恢宏,沙肖天本就大意輕視他,猝不及防接了這么一招,整個人都被震得后退三米。 武林人都驚了一下,然后就是掌聲如雷,夾雜著帶著呼哨的叫好聲,幾乎掀翻了會場。 被一個無名之卒下了面子,沙肖天惱怒,立刻正色起來,拳風呼嘯毫不留情地打向李大兆,其赫赫威力,絲毫不遜色于各種兵器。 李大兆且避且戰(zhàn),一時之間竟也沒有落于下風,可見其上臺并非一時沖動。 沙臨志本是緊張,但是看著看著就覺得奇怪了,“李幫主的武功路子,為什么那么像……”阜遠舟? 雖然阜遠舟用的是劍,李大兆使的是彎刀,不過抬手收勢之間都可以看出很重的神才式的痕跡,再者沙臨志這段時間沾了柳天晴的光,得了不少阜遠舟的指導,深有自信不會看錯。 柳天晴也是看得眼前一亮,聞言,道:“莫不是我還有一個師兄?” 前面的阜懷堯聽到了他們的討論,心中有些疑惑,淡淡道:“遠舟說過他只有一個徒弟?!?/br> 還是說他跟慕容桀一樣,都喜歡藏個徒弟備用? 連晉也想到這件事,不厚道地笑了,不過還是道:“可能只是指導過而已,我記得三爺說過他不喜歡收徒?!?/br> 不喜歡收徒的某王爺?shù)耐降芤荒樀ā?/br> 高手過招總是看得人興奮,宮清也插了一句,“李幫主的武功看起來不像是打小學的?!?/br> 阜懷堯難得有些好奇,“看得出來?”阜遠舟教他學點武功心法什么的時候也說過要是他那三腳貓功夫再小一點開始學基礎(chǔ)就不會這么差了。 宮清想了想,“就是一種直覺,我也說不上來為什么?!?/br> 一直在旁邊飾演木樁的趙衡見眾人討論得熱鬧,又看天儀帝難得有心關(guān)注,想了想,便道:“李大兆是殿……公子十四歲的時候在貧民窟里救回來的,公子教過他幾年,不過李大兆不善用劍,公子也不喜收徒,便沒有拜師?!?/br> 阜懷堯頷首示意清楚了。 沙臨志卻是關(guān)心另一個問題,“李幫主為什么會被三公子救回來?” “因為那時候他快餓死了?!壁w衡回想片刻,道。 沙臨志一愣,“為什么?” “他去干活的老板耍賴沒結(jié)工錢給他,他去理論反而被關(guān)進一個空房子里等死,公子正好路過?!壁w衡深深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道。 說不上是為什么,沙臨志聽了就覺一陣難受,半晌訥訥不成言。 柳天晴略有些疑惑,“怎么了?” 沙臨志頓了頓,搖頭,“沒什么?!?/br> 也許是蘇日暮曾經(jīng)說過他和李大兆有些像,也許是他和李大兆之間第一次見面就一直不散的親切感,也許是李大兆剛才那個欲言又止的眼神……他總感覺這個人于他,似乎并不僅僅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這么簡單。 如若不然,為什么他光是聽,就心懷疼惜之情? 擂臺上,戰(zhàn)況愈演愈烈。 沙肖天本還在惱怒這個人阻礙了自己的計劃,但是打著打著,他也發(fā)覺了不對勁——李大兆似乎比他更憤怒? 眼前這個青年剛開始上來的時候看起來還是沉著冷靜的,但是越是打,他就越是兇狠,一招連一招的殺意幾乎變成實質(zhì)的空氣,額上手臂青筋暴突,簡直就像是再跟他拼命,不能斬殺便同歸于盡。 沙肖天很是大惑不解,在一個空檔的間隙時問道:“你認識我?” 李大兆聞言,冷笑一聲,“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 他不過比沙臨志大個六七歲的樣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自己結(jié)過仇的……嗯,等等——沙肖天一下子想起了墨遜雪,心里一凜,臉上卻帶起了笑,套起話來:“難道李幫主是哪家故人之子?” 手中彎刀瞬間凌厲上三分,李大兆森森道:“這個故人,恐怕你一輩子都不想想起了吧?!?/br> “哦?是何人?” “不如你自己想想,夜半心虛做噩夢的時候冤魂無數(shù),究竟哪個才是!” 沙肖天因為套話而分了一下心,立刻就被彎刀削了一片指甲,對方又句句含沙射影,他心頭火起,“李幫主這般遮遮掩掩,就莫要怪我不顧念舊情了!” 李大兆聽得幾乎想要大笑,“你沙大盟主可知舊情二字怎么寫?!” 沙肖天黑著臉不說話了,手中攻勢陡然更加猛烈,幾次擦著彎刀而過時,李大兆都覺得一股寒意從刀身傳遞到身上,他匆忙間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自己握刀的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冬天冰天雪地里凍裂的裂紋,血絲微微蔓延開來。 天上日頭分明烈得很! 李大兆一蹙眉,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刀,絲毫不介意流出的血在一次次的交鋒中漸漸凝結(jié)成了血塊泛起了霜氣。 下面的人看不清他的狀況,卻是看得出他的動作越來越不利索,在一次近身攻擊的時候被沙肖天一拳打倒在地上,好半晌站不起來。 沙肖天也是越打越興奮,看到李大兆虛弱地吐血的時候,眼中嗜血暴戾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李大兆勉力用彎刀支撐著站了起來,眼神像是磐石一樣沒有絲毫動搖。 沙肖天獰笑一聲,抬手就沖過去準備給他最后一擊,拳勢之毒辣,甚至能聽見拳風劃過空氣時好似空氣都被凍結(jié)的聲音。 李大兆盯著他的拳頭,眼里掠過一抹蒼涼,冷不丁地喊了一聲:“爹!” 這一個字可謂是石破驚天,不止是圍觀的江湖人倒吸一口冷氣,就連沙肖天也驚得拳頭失了力度,驟然收起的內(nèi)力逼得他自己猛地后退幾步,驚疑交加地盯著青年面無表情的臉。 “你叫我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問。 第三百三十七章 食子 李大兆在見沙肖天表情詫異,不由得心生一股惡意,“武洋縣李家,沙盟主,你可還記得?” 沙肖天的表情瞬間從詫異變成了驚愕,瞳孔急速收縮。 李大兆頓時笑了,笑聲里滿滿的都是嘲諷,“看來你還記得……對啊,你怎么能不記得,你東鷹派偌大家業(yè)都是用我李家的錢鋪出來的!” 沙肖天似乎震驚至極,張大著嘴連話都說不出來。 眉眼正氣的青年此時面帶嘲弄,看起來當真怨懟極深,“不然你以為是誰呢?江湖上都說沙盟主和其愛妻感情甚篤,多年不離不棄不曾納妾,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沙盟主恐怕還在想李某是你哪個時候留下來的風流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