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吃完了,外頭也黑了,炎拓扯了張紙巾擦嘴:“我走了?!?/br> 聶九羅嗯了一聲,推了個手機(jī)過來。 炎拓一愣:“我的?” 他拿過來看,手機(jī)是關(guān)機(jī)狀態(tài),從機(jī)型和貼膜的一些劃痕來看,確實是自己的——不過多了炭黑的手機(jī)殼。 聶九羅說:“殼里頭,我拿膠帶粘了根針,沒事別亂摸。再見到狗牙的時候……” 她壓低聲音:“把針摁進(jìn)他傷口里,不管是哪一處,都可以?!?/br> 懂了,炎拓收起手機(jī)起身。 聶九羅送他到房門口,目視他走出幾步,忽然想到什么:“炎拓!” 炎拓轉(zhuǎn)身看她。 聶九羅說:“你要記得,這些事里頭,可沒我啊?!?/br> 這些事里,沒有她。 她在偏南的那個熱鬧城市、種滿了各色綠植花草的小院里,安靜地看書、練手,塑夠格參展的造像,偶爾應(yīng)酬,接受采訪,或是飛赴各地采風(fēng)。 ——這些事里頭,可沒我啊。 炎拓說:“這么相信我???我要是非把你攪和進(jìn)來呢?” 聶九羅不說話,光潔而又小巧的下頜微微揚起,睥睨著看他,似乎在掂量他骨頭幾根、要不要現(xiàn)在就拆。 炎拓笑起來:“我開玩笑的?!?/br> 再次轉(zhuǎn)身離開時,他輕聲說了句:“能當(dāng)個普通人,挺好的?!?/br> …… 一出酒店大門,一股子凜冽寒氣撲面而來,炎拓周身皮膚一緊,不覺打了個寒噤,緊了緊外套之后,抬頭看天。 黑色的夜幕間,無數(shù)細(xì)小的雪線被風(fēng)扯著亂舞。 今天是八號,大雪節(jié)氣剛過。 前天那場未能下起來的雪,終于浩浩蕩蕩、鋪天蓋地地來了。 *** 1995年6月11日/星期日/小雨 身子越來越沉了。 b超說這次是個女?,小拓的名字是大山起的,女?的名字就我來起吧。 “開拓”,我一直喜歡這個詞?,小拓用了“拓”字,按理說,老二用“開”字最好,全乎了。 可女孩?,叫炎開多難聽啊,叫炎心吧,心心,小名就叫“開心”,也是爸媽的心肝寶貝?。 自打懷了心心,小拓就基本交給雙秀帶了,這些日子,小拓明顯跟雙秀更親,我要抱他,他還嘟著嘴挺不樂意,我就捏著他的嘴巴逗他:“小拓啊,嘴巴嘟成小鴨子了,mama給你買個小鴨子好不好啊?” 終于把他給逗笑了,可一轉(zhuǎn)眼,又去找他的雙秀阿姨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怪嫉妒的,可有什么辦法呢,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分身乏術(shù)啊。 1995年6月22日/星期四/晴(夏至) 今天去產(chǎn)檢,本來雙秀要陪著我一起的,可是小拓?冒,咳個沒完,小臉漲得通紅,怪心疼人的。 我留雙秀在家看護(hù)小拓,打電話給敏娟,讓她請半天假陪我去。 敏娟陪是陪了,一路嘮嘮叨叨,說,你家大山呢,孩子又不是你一人的,闔著他把人造出來、不管啦? 我跟敏娟解釋說,大山忙,市里造商場,他的工程隊忙著競標(biāo),這陣子,連礦上的事都放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敏娟現(xiàn)在說話酸溜溜的,她說:“男人啊,看緊點,你家大山現(xiàn)在腰包鼓啦,外頭那些小妖精可眼饞呢?!?/br> 我說不會的,大山很顧家,一得空就待在家里,攆他都不走。 敏娟說:“那當(dāng)然了,你家里放著個那么漂亮的小保姆?!?/br> 這叫什么話!我一生氣,撇下她走了。 這還是好朋友呢,怎么說話陰陽怪氣的。 *** 回家的路上,正好經(jīng)過菜場,我想著順手買點梨,給小拓?zé)醣撬取?/br> 沒想到遇見長喜,這糊涂孩子,揀了魚、讓人殺好之后才發(fā)現(xiàn)身上錢沒帶夠,攤主不爽快,扯著嗓子罵罵咧咧,長喜人老實,跟根樁子似地杵那任人罵,脖子都紅了。 我氣不過,上去給了錢,把攤主罵了一頓,長喜嚇壞了,一直拽我走,說怕對方打我。 我才不怕呢,我肚子里懷著一個,你動我試試?你打不起! 長喜把我送回家,一路上,我老覺著他有話說。 我問他是不是手頭緊、想借錢,讓他別不好意思,有話盡管開口。 長喜吞吞吐吐,最后憋出一句:“林姐,你把你們家那小保姆……辭了吧。” 為什么???我有點緊張,問他:“雙秀是不是在背后,虐待我家小拓了?” 長喜趕緊搖頭,說:“就你不知道,外頭都在傳……” 他看了眼我的肚子,不說了,我再追著問,他居然一拔腿,跑了。 準(zhǔn)是有不好的事,怕說了我動胎氣。 我的?覺一下子糟糕透了,不會叫敏娟給說中了吧? *** 回家的時候,我跟做賊一樣,慢慢地、屏著氣開門,門開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傻透氣了:大山這兩天不在家,我這是準(zhǔn)備捉什么呢? 小拓房間的門沒關(guān),我偷偷挨過去,看到小拓躺在床上,雙秀給他講神話故事呢。 聽了會,講的應(yīng)該是夸父逐日。 “夸父說啊,沒有什么能阻擋他把太陽給大家?guī)Щ貋怼!?/br> “他遭遇了重重的險阻,終于氣力不支,倒了下去??墒撬桓市模疵赜檬种竿鞍?,扒得鮮血淋漓,白森森的骨頭都露了出來,他還是扒……” 現(xiàn)在的?童讀物,是不是寫得也太嚇人了?跟我小時候聽的不大一樣啊。 我聽到小拓磕磕絆絆地問:“那……那夸父的手手,不就壞了嗎?” 雙秀說:“是啊,他扒到死,也沒成功。還扒禿了三根手指頭,多慘哪?!?/br> 小拓糾著臉,在那數(shù)手指,就跟他也疼得很厲害似的。 把我給看笑了。 ——【林喜柔的日記,選摘】 【第四卷 】 第47章 1 炎拓走出酒店很遠(yuǎn),才打開手機(jī),給熊黑打電話。 按理說,他已經(jīng)快“失蹤”一日夜了,設(shè)想里,熊黑一定是火燒火燎接電話,沒想到過了好一會兒熊黑才接,聲音倒不失興奮:“炎拓?” 炎拓說:“是我,我現(xiàn)在去哪?” 他仔細(xì)分辨聽筒里傳來的、不清晰的背景音,熊黑應(yīng)該不在屋里,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還聽到了汪汪的狗叫。 熊黑說:“你等會啊……我把地址發(fā)給你,你直接去阿鵬那……艸,這死狗,趕走趕走!” 后一句話,明顯是對著邊上人說的。 炎拓有不好的感覺:他剛剛回答“是我,我現(xiàn)在去哪”,故意不透露之前的動向,以為熊黑一定會追問,也一定會驅(qū)車來接——沒想到都沒有。 這不合常理,除非熊黑現(xiàn)在有更緊急的事做、暫時顧不上他。 他追問了句:“你現(xiàn)在在哪?” 熊黑嘿嘿笑了兩聲:“辦事呢,炎拓啊,你回來就好,等我回去再說啊,掛了?!?/br> 炎拓還想再問什么,那頭已經(jīng)斷了。 *** 熊黑給的地址是個縣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小區(qū),位置很偏,往西去不久就是野地了,一期交房不足一年,二期剛交房,三期還在建,所以絕大多數(shù)業(yè)主要么正裝修,要么裝修還沒提上日程,入住率奇低,一幢十幾層的樓,亮燈的也就兩三戶。 看棟數(shù)和房號,是在小區(qū)最里頭的一隅,炎拓一路進(jìn)去,頗有孤魂野鬼逛園子的感覺——別說人了,連個野貓都沒碰著。 找對樓棟之后,撳電梯直上三層,電梯里的轎廂防護(hù)木板都還沒拆,上頭零落貼了兩三張裝修小廣告。 出了電梯,炎拓左右看了看,這是兩梯兩戶的格局,兩邊門口都堆著裝修材料,防盜門上蒙滿灰塵,塑料護(hù)膜都也還完好未撕。 熊黑沒給房號,只說是“三樓”,到底是哪家呢? 炎拓正遲疑著,其中一間房的房門開了,呂現(xiàn)的腦袋冒了出來:“我一聽電梯響,就知道是你來了。這棟樓,現(xiàn)在都沒住戶呢?!?/br> 邊說邊房門大敞,把炎拓迎進(jìn)來。 這屋子是大平層,四房兩廳衛(wèi),里外反差還挺大,外頭看著像是沒人住,里頭裝修已經(jīng)很齊全了,就是亂,入目各種餐盒和方便食品袋,門口的同款塑料男拖橫七豎八擺了十幾雙。 炎拓?fù)Q了鞋:“就你一個?其它人呢?” 這屋子聽著挺安靜的。 呂現(xiàn)指了指對門:“這一層都我們的,阿鵬和老四老七他們,擱那屋打牌呢,我嫌他們吵。其它人天黑的時候,都讓熊哥給叫走了?!?/br> “有說干什么去了嗎?” 呂現(xiàn)聳肩攤手,以示自己不知道,又問他:“吃飯沒有?給你下袋面?咱這不讓叫外賣哈,怕人來人往的,嘴雜?!?/br> 炎拓瞥了他一眼:“你經(jīng)常來這?” “也不算經(jīng)常,這里建成沒多久呢。去年來過,八九月也來過,再有就是這次了?!?/br> 去年,那時候林喜柔辦私事,還不帶他。 八九月那次,就是進(jìn)秦巴山,雖然終于帶他了,但也只是讓他跑腿接人。 原來那兩次,就帶著呂現(xiàn)了,看來這兒已經(jīng)算是一個固定的據(j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