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游園之約(3)
從這一天起,她對他的稱呼就變了。 原先是生疏有禮的「練醫(yī)生」,儘管她唸起來總是怪腔怪調(diào),不帶半分敬意,那也抵不過這稱呼本身與人的距離性。 可是當(dāng)她隨口喊出「練梓奕」這個名字,不只裘潔美詫異地瞪著他們,就連早就認(rèn)定兩人毫無戀愛徵兆的護(hù)理師們,也再度燃起八卦之火,連連追問他們的現(xiàn)況。 幸而醫(yī)院工作向來繁忙,兩人含糊其詞地解釋了幾遍,眾人雖仍有疑慮,卻也沒時間繼續(xù)查問,只得放走二人。 幾經(jīng)辛苦才走進(jìn)辦公室,葉月額上已冒出薄汗。她隨手放下便當(dāng)盒,從包包里取出了手帕,快速擦拭起脖頸附近的汗珠。 練梓奕原先只是隨意瞥了一眼,結(jié)果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直到葉月整理完儀容,他都還沒有收回視線,而且眉頭還有愈皺愈緊的趨勢。 當(dāng)葉月抬頭,所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裝扮,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只得納悶出聲: 「練梓奕?你在看什么?」 「那是什么?」 「……欸?」 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反問句問得滿頭問號,葉月不得不再次審視了自己。末了終于在她火眼金睛的觀察后,明白了練梓奕話中所指。 她抬手,拉起因今天天氣太熱而第一次在臺灣換上的七分袖襯衫,展露出了手臂上那道連她自己都幾乎遺忘了的疤痕。 默然望著手臂上的這道傷痕,一時之間,她竟說不上心頭到底是何滋味。 眼底情緒錯雜,好半晌后,才又聽見她的聲音。 「這是……青春的紀(jì)念品吧?!?/br> 她努力把這話說得無所謂,然而話才出口,她便感受到自己言溢于外的虛偽。 說得也是,怎么可能無所謂呢? 那是她青春里最鮮明的分界線,代表著她與周明毅關(guān)係最極端的惡化,也是陸筱菱掛上他女友頭銜的開端。即使血色不再,可是只要想起那一年,想起他不由分說的指控,她彷彿仍能感覺到傷口處傳來的,那沁人肺腑的痛。 『你明明答應(yīng)過,以后再也不會做那些事,那你今天又是在做什么?』 分明不想再記起那太過痛心的畫面,可是被喚醒的記憶如浪潮般涌來,壓迫著她隱隱作痛的心臟,教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跟她道歉。葉月,我要你向陸筱菱道歉?!?/br> 只差一點(diǎn)就要那席捲而來的黑暗完全淹沒,沉默已久的練梓奕卻驀然開口,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 「所以,又是他?」 「……」 葉月沒有回應(yīng),事實(shí)上,她也不需要回應(yīng)。因?yàn)榫氳鬓入m用了疑問的句式,語氣卻是異常的篤定,顯然是從她的表情中看透了一切。 雖然二人現(xiàn)在也勉強(qiáng)能稱作朋友了,但葉月見他這副模樣,心里還是有些發(fā)怵。 畢竟,他倆上一次的不歡而散,就是因?yàn)檎勂鹆酥苊饕?。如今事情再度重演,腦袋早已成了一圑漿糊的她委實(shí)有些不知所措。 但出乎意料的是,練梓奕甩下這句話之后,又是一長串的沉默,許久未置一詞。 良久,滿心忐忑的葉月終于等來了他的一聲嘆息。 「……你看著也不算太笨,怎么遇上一個男人就變傻了呢?!?/br> 明明滿腦子都是整蠱他的點(diǎn)子,哪怕只把一丁點(diǎn)這樣的小聰明用到追男人上,想來她都不至于弄至今日這般田地。 他其實(shí)不瞭解她的過去,雖在療程中稍有觸及,但終究只是片面。可即使只接觸到她那齣愛情悲劇的冰山一角,他也能輕而易舉地描繪出,她那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到底是如何飛蛾撲火般追著那個不值得的男人的。 想到這里,他不由自主就放柔了語氣,原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意味的眼神也軟了下來,溫聲道: 「那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 幾乎是在他問出這句話的下一秒,葉月的眼淚潸然落下,如斷線的珍珠般流個沒完,愣是嚇了練梓奕一個措手不及。 他連聲說著「慢慢說」,葉月卻只是哽咽著不斷搖頭,遲遲說不出半個字。 練梓奕不會明白,甚至是知曉更多她與周明毅之間虐戀情深戲碼的裘潔美都不會明白,這個看似輕巧的問題,對她而言究竟代表著什么。 從十五歲到二十七歲,整整十二年的光陰,她與周明毅大吵過、冷戰(zhàn)過,甚至也曾有過短暫的和睦。然而,對于十五歲那年,她跑到實(shí)驗(yàn)室威脅陸筱菱這件事,兩人都始終三緘其口,就連陸筱菱這個名字都成了禁語,許久不曾出現(xiàn)在他們的對話之中。 他不說,她不提,她便也以為這事已經(jīng)揭過了。直至練梓奕翻出這件舊事,她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從未真正放下。 原來,她一直在等一個人來問她: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