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佛羅倫薩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下過雪了，今年冷得實在稀奇?！?/br>
    “嗯?！?/br>
    “紡織廠的廠房也被積雪壓垮了，聽說死了不少人？”

    “是么。”

    “如果有個好大夫的話，說不定還能救回幾個?！?/br>
    “哦?！?/br>
    維克多把熱水燙好的毛巾擰干，蓋在客人方正結實的面頰上。紅發(fā)男人突然伸臂抓住了他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白凈修長的手指因為凍傷和cao勞變得紅腫開裂，只能依稀看出曾經(jīng)美好的形狀。

    維克多使勁抽回手腕，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冷還是因為別的，他身體簌簌發(fā)抖。

    男人拉下毛巾露出嘴，微笑著說：“看來你還真不喜歡說話?！?/br>
    “那我給您講個笑話好了。”維克多收回熱毛巾，捏著雪亮的刮胡刀，在男人臉上仔細cao作起來。

    “曾經(jīng)有一個手藝很好的小理發(fā)匠在港口干活，有一天，一個海盜老爺上門，兇神惡煞地對他說：‘小家伙，你來給我刮胡子，如果膽敢刮破老子的臉，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戆l(fā)匠有點害怕，但是又不能不為他服務，只好捏著刀子，小心翼翼的為海盜刮起胡子?！?/br>
    維克多用平靜的語氣講著故事，把紅發(fā)男人的右臉刮干凈，又轉到左邊。

    “或許是天太冷了，小理發(fā)匠手指凍得發(fā)僵，一不小心還是刮破了海盜老爺?shù)哪?。那海盜閉著眼睛躺著，還不知道自己臉上已經(jīng)流血?！?/br>
    “然后呢？”紅發(fā)男人興致盎然的聽著：“他擰下小家伙的頭了嗎？”

    維克多手指靈活，已經(jīng)迅速把左臉刮干凈，又將刮胡刀移到了紅發(fā)男人的下頜和脖子。

    “沒有。小理發(fā)匠心想：‘一會兒他起來看鏡子就會發(fā)現(xiàn)傷口，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不如拼一把?！弥蜗骂M的胡子，一刀把海盜的脖子給切斷了。海盜老爺?shù)哪X袋咕嚕嚕的掉下來，在理發(fā)店的地板上滾來滾去?！?/br>
    就在此時，維克多冰涼的刮胡刀貼在紅發(fā)客人的喉嚨上，不再移動。

    雪片旋轉著從天空飄下來，無聲無息地落在同伴雪白的尸體上。理發(fā)店里靜極了，過了許久，紅發(fā)男人啪啪鼓起掌來：

    “棒極了，真是好故事！”

    男人語氣輕松，唇角帶笑，連呼吸節(jié)奏都沒有變化。而維克多，則緊張地嘴唇發(fā)白。突然！他握刀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瞬間天旋地轉，維克多整個人被壓在了潮濕冰冷的泥地上。

    刮胡刀落在旁邊，連那男人的一點皮rou都沒碰到，而對方只用一只手就讓他動彈不得。

    “我猜這個笑話你并不常講吧？”男人微笑著說：“割喉的時候，手不能發(fā)抖，精力必須集中?！?/br>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胳膊被很有技巧的反折在背后，稍一掙扎就會劇痛，維克多不想呼救，悶聲問道。

    “首先，我確實是個海盜，名字是雷斯·洛薩，一般人習慣叫我海雷丁。今天我不是來刮臉的，船上缺一名有本事的外科大夫，我聽說城西牛角巷的巴勒理發(fā)店有位合適人選，這才冒雪趕過來邀請。您是維克多·弗蘭茨醫(yī)生嗎？”

    維克多沉默了幾秒，悶聲要求：“放開我。”

    海雷丁立刻松開他的胳膊，掛著友善的笑容將他扶起來。

    維克多毫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氣呼呼地撣掉身上的泥土。

    “憑什么你覺得我會無緣無故加入海盜團伙？要知道，你們這些人被抓住就是處死，連審判都不用！”

    “呵呵，就憑你襯衫袖子上價值一尺兩個弗洛林銀幣的蕾絲花邊，雖然它們舊了點，還是夏天穿的?！焙＠锥⌒χf：“你的手很漂亮，不是干活粗活長大的。而那個理發(fā)匠的故事我已經(jīng)聽過一百遍了，但還是第一次聽到用如此優(yōu)美流暢的語法來表達?！?/br>
    維克多緊緊攥住拳頭，這些該死的花邊他早就拆了，但因為冬天寒冷，他又把他們縫了上去，僅為了讓手腕得到一點保護。

    “家道突然中落嗎？還是犯了錯被趕走了？”海雷丁仔細觀察維克多的表情，然后肯定地道：“看來是后者呢?！?/br>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維克多尖酸刻薄地回問，他本來只想以無所謂的語氣來說的。

    “雖然不太禮貌……但我看你現(xiàn)在過得并不怎么舒心?！焙＠锥∫粤巳坏膽B(tài)度說：“上流社會的成員一旦淪落到底層，是很難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養(yǎng)活自己的。與其在這種地方長吁短嘆蹉跎生命，不如試試別的發(fā)財機會？說不定以后還能回頭對你的家族來上一巴掌?！?/br>
    “或許我已經(jīng)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這種懲罰性的生活，并且對此甘之如飴呢？”維克多冷冰冰地說。

    “哦醫(yī)生，對自己誠實一點吧！”海雷丁揚了揚手，指著掛在門后的外套說：“我剛才走進來的時候，你憤恨的目光幾乎把我的衣服都戳穿了，而它只不過是釘了一排無辜的銀扣子?！?/br>
    維克多嘴唇緊閉，臉色蒼白站在原地。

    “船員們雖然粗野，但對醫(yī)生是很尊敬的，只要有真本事，他們會把你排在上帝后的第二位置上崇拜?！焙＠锥仡伒溃骸爸劣诖觯也荒鼙ＷC你回到昔日的生活，但至少在這樣冷的天氣里，你可以穿著暖和的羊毛襪子喝到熱茶。而留在這老鼠洞里，你永無出頭之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