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有資格和大小姐坐在一個桌上。

    只是鶯歌放下碗就跑了，這里的氣氛實在太可怕，阿年也想跑，可她不敢，只能偷覷面色僵硬的周玄寧，對面的葉繁星一如既往的鎮(zhèn)定自若，伸筷子不斷在鍋里撈著東西。

    “長姐，今天的鍋子，感覺與小時候差不多呢?！?/br>
    周玄寧收回目光，眼尾下墜，一邊嘴角翹起，阿年眼角狂跳，直覺下一幕又要開始吵，果然——

    “呵，我可吃不出小時候的味道了?！敝苄帩M臉譏諷，“畢竟，小時候的你，沒有現(xiàn)在這么膈應(yīng)?！?/br>
    阿年拼命縮著身子，以此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看著葉繁星手臂不斷的顫抖，面色漲紅變幻不定，阿年心頭竟然有些可憐他。

    其實，那時候他也只是個孩子呢。

    好不容易飯畢，葉繁星像是也待不下去了，終于走了，周玄寧松了口氣，嘀咕了一句。

    “總是自取其辱，何必?！?/br>
    阿年不敢接話，羨慕的看著鶯歌忙來忙去，云央跟著阿年，一直被凍的嘴唇發(fā)紫。

    周玄寧像是才看到，可也沒了興致，只是擺手。

    “你們回去吧?！?/br>
    阿年如獲大赦，帶著云央迅速走了出去。

    “阿年，三公子他在外頭住的好好的，為什么總是往回跑?。俊?/br>
    阿年瞪了她一眼：“叫你別老是這么多問題，知道那么多，對我們沒好處?！?/br>
    回去后，周玄清竟然還在小書房里沒出來，阿年趕緊回去換了身衣裳。

    云央起了炭火，屋子里總算暖和了。

    腦子里卻一直在浮現(xiàn)方才葉繁星漲紅的臉，阿年輕輕嘆氣，她自己的位置都是岌岌可危的，還有空去同情別人。

    葉繁星確實不住在府里，這滿府的人并不歡迎他，馬車壓著雪道，發(fā)出清脆的‘嘎吱’聲，他一時有些恍惚。

    那時候，剛進(jìn)國公府，好像也是這么個日子吧，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

    他那時候還小呢，周玄清和他同歲，可以說是一見如故……

    “繁星，這么大雪你怎么還出去呢？”一道女聲傳來，似清泉滴石，語中帶了些埋怨。

    葉繁星恍然才發(fā)覺，馬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下來了，門簾隨之掀開，一張淡雅脫俗柔和恬淡的面容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娘，您怎么出來了？”葉繁星出了馬車，扶起婦人往府里走去，畢竟有些年紀(jì)了，近處看她，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xì)紋。

    即便是不變的容貌，可細(xì)微處看去，再也不比那些小姑娘了。

    “娘不是擔(dān)心你么？你這孩子，最近怎么老是出去……”

    葉繁星沉默以對。

    玉京城第一場雪，將整座城池都妝點(diǎn)的如冬日仙境，枝椏上都是皚皚白雪覆蓋，琉璃瓦上積了厚厚的雪，屋檐上也掛了許多粗大的冰凌子。

    路上多了許多掃雪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只管自家門前雪，也有一些人，總是熱心的很。

    “哎，你也出來掃雪呢？”

    “是啊，這不是路不好走了么？”

    沒過腳踝的雪都堆到了路邊，里面滾滿了枯的葉，爛的根，白雪變黑，其實也不過只需要一腳。

    國公府里也不外如是，天還未亮那些路已經(jīng)都清理好了。

    長寧院特殊，周玄清不許那些粗使丫頭進(jìn)來，所以二進(jìn)院里跟后罩房，只能云央和德喜來動手。

    今日休沐，周玄清也睡不了懶覺，他是個自律的人，每日到了點(diǎn)，自然就會醒。

    屋內(nèi)擺了火盆，不過也快熄了，里頭的灰積了厚厚一層。

    懷里的阿年睡的正熟，臉蛋通紅，像上了厚重的胭脂，唇色極艷，眸子閉的緊緊的，雖不若往日嬌憨，倒也很是乖巧。

    回想昨夜滋味，周玄清輕笑，旋即輕輕將她的頭放下，準(zhǔn)備起身穿衣，陡然聽到院里傳來鐵鍬刮地的聲音。

    ‘刺啦’一聲，隨后就有一道女聲響起：“你要死啦，這么大聲音，世子和阿年還未起身呢?！?/br>
    德喜的聲音過了會才響起，壓低著嗓子：“世子今日休沐，你昨夜沒聽著動靜么？世子都多久沒這么……”

    這兩個狗奴才。

    周玄清披上鴉青色氅衣，猛的打開門，冷眼瞧著院里的兩人。

    第12章 低頭的第十二天

    他本就嚴(yán)肅，往日也是經(jīng)常不茍言笑，此時冷著臉，把云央嚇的打了個寒顫。

    暗地里編排主子，這可怎么辦？

    直到周玄清走了，德喜才悄聲安慰她：“世子只是表面這般，其實人很好的……”

    陡然一道如利刃淬了這冬日寒冰一樣的聲音傳來：“德喜，還不過來？”

    云央手里的鐵鍬‘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

    等周玄清出來的時候，阿年正跟著云央和德喜彎腰鏟雪呢。

    倆人像是合作慣了，兩把鐵鍬合在一處，一起使勁往前推，兩人過處，一條雪道都清掃完了。

    雪后初霽，太陽雖出來的晚，可映著這皚皚白雪，竟是比往日都要耀眼，院中如鋪了一層金色氈毯。

    一趟雪道清掃完畢，倆人站起身，阿年笑的很是開懷，不知和云央耳語了什么，說完倆人就哈哈大笑起來，院中再無他人，像是無所顧忌。

    德喜見兩人的合作功效顯著，便連忙加入，阿年笑著站在中間，兩人隨著她一起。

    “一，二，三，推……”阿年一聲令下，三人同時抬步，像是提線木偶般，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一模一樣。

    “哎呀，德喜，你走慢點(diǎn)，步子跨的太大啦？”云央朝后頭一看，德喜那邊還是留下了一條雪線，應(yīng)該是鐵鍬沒有完全合攏。

    德喜摸頭：“我明明跟你們一樣的動作啊?！?/br>
    阿年抬手拍他肩膀：“德喜，你比我們高些，應(yīng)該蹲下來，不能站的那么直?！?/br>
    另外兩人恍然，紛紛夸阿年聰明，阿年笑里帶著得意，周玄清看的無奈搖頭。

    三個蠢貨。

    見三人又重新開始，德喜吸取教訓(xùn)，彎腰蹲腿，與阿年貼的極近，手肘肩頭相貼，周玄清看著看著，面色陡然冷了下來。

    “德喜，過來?！?/br>
    三人同時轉(zhuǎn)頭，阿年驀然露出大大的笑，燦爛又清麗。

    朝周玄清使勁招手：“世子，您也來一起吧。”

    這說的什么蠢話，主子來做這事，要奴才做什么？周玄清在心內(nèi)再次將阿年歸為笨蛋一類。

    德喜戀戀不舍的放下鐵鍬，他才咂摸出人多力量大的味兒來呢。

    周玄清心頭突然有些煩躁：“還不過來伺候，誰要掃雪就讓她掃?！?/br>
    阿年正玩的開心，見世子去忙了，便接著和云央一起掃雪。

    等到掃完雪，兩人渾身冒汗，阿年回去換了身衣裳。

    “阿年，來把藥喝了?！痹蒲霃牡孪材墙恿怂庍^來，“咱們今天去給夫人請安么？”

    阿年端著藥一飲而盡，聞言點(diǎn)頭：“嗯，今天還是去吧，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進(jìn)過夫人房里正式請安了?！?/br>
    隨意吃了兩塊點(diǎn)心，就準(zhǔn)備去壽安院。

    恰好碰到周玄清也出門：“去和母親請安？一起走吧?！?/br>
    阿年跟著周玄清一起步出長寧院，他今日休沐，穿了一身月白錦衣，衣襟袖口都用銀絲線繡了暗紋，筆挺修長，襯的豐神俊朗。

    似是察覺到自己有些慢了，周玄清微微朝自己這邊側(cè)了頭，阿年連忙緊走兩步，與周玄清并肩而行。

    她是第一次和周玄清一起去拜見國公夫人，總覺得有些奇怪，一邊的云央一直在拉她的袖子，阿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

    落后幾步的云央有些興奮，世子對阿年越發(fā)重視了，如今這模樣，倒像是新婚夫婦去拜見爹娘。

    她就知道，阿年在世子心里是有些位置的。

    壽安院在正北，到了那處小池塘便要北行，路上的雪都已經(jīng)鏟了個干凈，兩人走的很是安靜，沿路有些許的小丫頭見禮。

    一路無話，到了壽安院，阿年沒有資格隨著周玄清一起進(jìn)去，只能等在門外，看著青色的簾子發(fā)呆。

    里頭傳來陣陣談笑聲，阿年好像聽到了周玄寧的聲音，正打算細(xì)細(xì)聽，這時耳邊響起一道刻薄的嗓音。

    “喲，這不是世子的侍妾么？”錦紋雙眉微攏，眼睛微瞇，一邊的唇勾起，極是看不起人的樣子。

    阿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她進(jìn)長寧院的時候，錦紋就一直是這樣子。

    “錦紋，又見面了?！?/br>
    “哼，誰耐煩和你見面?！卞\紋不屑的掃了她一眼，雙手倒叉著腰身，難掩滿臉的得意，一邊的小丫頭連忙抬手扶著。

    阿年自覺最近并未得罪她，不過看她這樣子，好像最近過的還不錯。

    徐嬤嬤很快就出來了，見錦紋到了，面上今日居然帶了笑意：“喲，你來啦，等著啊，我去給夫人通報一聲。”

    錦紋很是傲氣的點(diǎn)頭，又用眼尾掃了一眼阿年，今日這雪天，竟還是一身去年的絨衣，不過身段依舊婀娜，纖腰長腿。

    蠢貨，一身的本事，居然還是混成這般樣子，若是她……

    錦紋耐下心思，如今自己過的很不錯，這女人以為自己是那么好打倒的？哼，栽在她手上的仇，遲早是要報回來的。

    兩人面對面站著，錦紋面色隱隱不耐煩，阿年依舊老神在在的垂首侍立，正當(dāng)大家都東想西想個不停，徐嬤嬤進(jìn)來了，說是讓錦紋進(jìn)去。

    阿年看著錦紋得意洋洋的邁步進(jìn)了屋子，發(fā)間的那根鏤空飛雁金步搖一直晃啊晃，晃得阿年有些眼暈，連忙重新低頭。

    壽安院中的草地阿年一直都很喜歡，一年四季都是如綠云氈毯一般，踩上去也軟軟的，不知能不能移栽一些去長寧院。

    “阿年，我怎么覺的，錦紋好像有了身子？”

    “什么？”阿年有些吃驚，轉(zhuǎn)頭看著云央。

    云央撓撓頭，眉毛皺的很緊，微黑的面上滿是不解：“她那個樣子，像極了當(dāng)年大小姐有了身子的那個樣子，雙手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