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他對我是真心的?!痡iejie說,‘無論什么時候我都相信這句話。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今天不來,明天不來,總有一天他回來。我會和寶寶一起等著他?!?/br> “jiejie從來都不后悔。就是因為這樣,我開始對霍裔凡更加憎恨。她時常滿面凄楚,卻隱忍著不讓自己流淚,那樣子至今仍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每每想起,還會生生將人心撕痛?!?/br> 就在裴家三母女東搬西走的日子里,時間說快也快,眼看還有兩個多月便到素心的產(chǎn)期。就在這個時候,她的meimei素弦突然留下一張字條離開了家。 她在日記的另一頁寫道:“在十二歲以前,我從來不敢想象自己竟有那么大的勇氣。我曾目睹裔凡和jiejie的種種恩愛,我也目睹了jiejie的哀傷和娘的憤恨。我氣不過,不甘心只是這樣空等,便草草打包了些干糧、衣物,一路打聽著,艱難地到了臨江,那個人們口中繁華似夢的古城。” “我像個小乞兒一樣,終于來到霍家大宅的門前。它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富麗,那日張燈結(jié)彩,鑼鼓喧天,大街上人潮涌動,四處洋溢著歡樂的喜氣。” 不錯,那一日正是霍氏企業(yè)少東家、著名的商界大亨霍彥臣的長子霍裔凡成婚的日子。 霍裔凡一從玉粱山歸來,便向爹娘講了自己半個月來的經(jīng)歷,并提出要把裴素心娶進霍家,言語態(tài)度異常堅決。霍家是舊式的大家族,門第觀念深重的霍家二老當(dāng)然斷然不允,雙方僵持不下,霍裔凡又惦念著素心,一語不合便與爹娘發(fā)生了爭執(zhí),并揚言要放棄身家地位,只為不負心中所戀之人。 這一鬧不要緊,霍彥臣當(dāng)即氣急暈倒。好不容易被救了過來,已成了癱瘓在床的廢人。年輕的霍裔凡一時氣盛,竟然闖下大禍。 關(guān)于那場婚禮,她這樣寫道:“瘦小的我在人流里穿梭來去,見縫插針,好容易才擠到前面?;粢岱舱么蠹t綢帶牽著新娶的少奶奶,喜娘簇擁下她抬起小巧玲瓏的紅繡鞋,正小心地跨過火盆。我呆住了,定睛一看,這才敢確認下來。他依舊是那樣溫潤的表情,彬彬有禮地向賓客們還禮致意。只是他牽著的那錦衣華服的新娘,那個人不是我的jiejie?!?/br> “那一刻我只想沖上前去,什么話都不必講,只需大喊‘負心漢’三個字,就足夠震懾他了??墒俏夷昙o(jì)太小,又衣衫破舊,很快就被人潮擠得找不到南北。我恍恍惚惚地出了城,既想快一點趕回家去,又怕回到家不知如何開口。后來我還是回到了烏塘,jiejie和娘見我平安歸來,都松了一口氣,只是象征性地責(zé)罵了幾句。我看著jiejie期盼的目光,我知道她想問些什么,我只能刻意地躲避著她。”“有一天夜晚,我和jiejie都睡下了,娘獨自坐在院里的老樹墩子上,我知道她心底愁苦,一直都自己揣著,便再也忍不住了,將我在臨江城的所見一股腦倒了出來,并且痛罵著那個負了jiejie的男人。我罵得正起勁,小木屋里突然傳來沉悶的一響。” “我和娘趕快跑回屋去。jiejie聽見了我們的談話,登時癱倒下來。我的一番話,導(dǎo)致了家庸的早產(chǎn)?!?/br> “jiejie生家庸的時候,在我看來,已然受盡了人世間所有的痛苦。她聽了裔凡成婚的消息,已然喪失勇氣,我娘喊她用力,她只是眼神渙散地盯著房梁。人失去了希望,就不再有力量?!?/br> “‘素心,你要活下來!不管怎樣,都要勇敢地活下來!’我娘緊握著她的雙手,聲嘶力竭地呼喊著。這句話我到現(xiàn)在仍然記得。似乎她不僅僅是對jiejie喊的,也是對我說的?!?/br> “折騰了一天一夜,她時而昏沉,迷糊中喚著那人的名字,時而又痛苦地叫喊,似要將痛楚全身心地發(fā)泄出來。后來在我娘和產(chǎn)婆的共同努力下,家庸總算平安地呱呱墜地。小家伙生下來的時候,皴紅的皮膚皺巴巴的,小身子很孱弱,仿佛一碰就會碎掉。我們母女同心,全心地呵護著這個幼小的生命。他漸漸變得白胖,飯量漸漸多了,哭聲也洪亮。” “那時正是暖融融的暮春時節(jié),jiejie常常坐在老榕樹下,抱著家庸曬太陽,嘴里聲聲喚著他的小名兒;‘畫兒,畫兒……’她哼著美妙的搖籃曲,哄他快快入睡?!?/br> “jiejie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天畫’。她和裔凡因畫畫結(jié)緣,天畫是一個特別的紀(jì)念?!?/br> 卻不料好景不長,霍家人知道了兒子有子在外的事。當(dāng)初霍裔凡被軟禁在家,為了求得見素心的機會,便謊稱素心已有身孕。不曾想即便如此,霍氏夫婦依舊沒有同意放他出來。然而這事卻一直掛在二老心里,他們派出人去多方打探,終于找到了裴氏母女的消息。他們得知霍家真的有一個小孫子出生在外面,定然不能讓家族血脈流落在外,在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長大。 “他們很快便找到了我們。那天下午,小小的籬笆院來了幾個青壯漢子,幾下就將我們娘仨制住,一個乳娘蠻橫地奪過孩子,便上馬車走了。那時家庸僅僅三個月大?!?/br> 嬰兒大聲的嚎哭在空曠的山谷中回蕩,久久消逝不去。孩子被霍家人搶去后,裴素心本就產(chǎn)后虛弱,一直病懨懨的,她哭得肝腸寸斷,追著馬車沒命地跑,卻是沒多遠便暈死過去。何曾料想,更大的災(zāi)難正在等著她們。 “家庸被搶去的當(dāng)晚,夜半時分,一直昏迷的jiejie突然醒來,她喊著腹痛,身上流血不止,殷紅了整個床褥。娘叫我看著jiejie,自己慌忙跑去找郎中。我伏在床邊,急得束手無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突然,我聞到一陣刺鼻的煙嗆味道,還未等回過神,jiejie指著我身后的窗戶驚恐地大叫:‘火,火!’我回頭一看,窗外撩起的火舌幾乎將半個屋子映得通紅。我趕忙扶起jiejie,jiejie那時元氣大傷,走路已不利落,我們沒走兩步,卻見小屋四面都著起大火來。” “jiejie要我先走,我自然不肯,奮力拖著她,正在垂死掙扎,屋頂?shù)哪玖和蝗坏袈湎聛恚脡涸趈iejie的腿上……我慌張得幾乎窒息,跑去死命地搬動那根木梁……” 她寫這里的時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哽咽了許久,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紙上,就那么放任它流著,清秀的字跡洇得模糊了,她卻再沒勇氣提起那支筆來。這段痛苦的經(jīng)歷,是她心中永遠磨滅不去的沉重烙印。 裴素心自知難以逃生,拼命喊著讓meimei先逃,可是姊妹情深,素弦豈能置jiejie于不顧,獨自逃命?就在姊妹二人相互糾纏之際,火勢愈發(fā)兇猛,如一只巨獸,幾乎吞沒了整個屋子! 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時,裴素心卻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她不能讓meimei跟她一起死去,又勸不動她,情急之下,她一把抓過翻落在地上的剪子,留戀地看了meimei一眼,便再沒半分猶豫,刀尖向自己的心窩刺去! 她一筆一劃,蘸著淚,飽含深情地寫道:“‘走,去找娘!不要白費了……jiejie的苦心……’這是jiejie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后一句話。” 她跳窗逃出了火海,慌忙喊人救火??上齻兡概疄榱吮苋?,住得離村子很遠,等四方趕來的村民們撲滅了大火,已經(jīng)為時太晚。救女心切的裴母也葬身火海。素弦一夜之間,突然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兒。 “我們和村子里的人來往不多,他們同情我的境遇,幫我在后山上葬了娘和jiejie,也有好心的大嬸送來一些吃的用的。從那以后,我成了天地間游蕩的孤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沒有地方可以去?!?/br> 從那天起,素弦變成了一個古怪的小女孩兒。她衣衫襤褸,目光呆滯,并不愿與人交談,總是一個人在墳前呆呆站著。餓的時候,就翻窗戶去村民家偷拿些吃的。一來二去,人們都對她避之不及。 不久后,素弦獨自離開了烏塘村。有人說,她是餓死在山里了;也有人說,她是投靠外省的親戚去了;還有人說,她是去縣里給她娘和姊姊申冤去了。那場大火慘烈歸慘烈,也不過是小山村茶余飯后的小小談資。沒過多久,那個古怪的小女孩兒,已然被人們所徹底遺忘。 第三章 霧里邂逅,看不穿這一世糾葛(上) 時間一晃,轉(zhuǎn)眼到了民國十五年。 這里是臨江城一所教會開辦的女子學(xué)校。這會兒放學(xué)的鐘聲響起,藍衣黑裙的女學(xué)生們,自莊嚴(yán)的西式白色拱門里三三兩兩走出。青春、知性和活力是一道格外靚麗的風(fēng)景線。 人群中霍詠荷一眼就望見了自己的二哥霍裔風(fēng)。他一襲煙灰色西式風(fēng)衣,正慵懶地靠在自己的別克汽車旁,悠哉地望著那群女學(xué)生們。 “你看吧,我二哥他向來是這般不靠譜的人!宣珠,你可要想好了,將來嫁給他,可有你苦頭吃的!”霍詠荷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圓圓的大眼睛眸光流轉(zhuǎn),神采奕奕。 陶宣珠白嫩的小臉頓時羞個粉紅,沖她笑嚷道:“誰說我要嫁給你二哥了?死丫頭,叫你亂嚼舌頭……”說罷便咯吱起她,霍詠荷天生怕癢,忍不住咯咯笑。 兩個姑娘打鬧得開心,陶宣珠向后退著躲閃,一不留神,正撞在一人身上。她趕忙回頭道歉,霍裔風(fēng)正微笑著看她。他目光炯炯,似有一種特殊的神力,直看到她心窩里去。她只覺得臉上發(fā)燒,也不敢看他,趕忙低下了頭。 霍裔風(fēng)笑道:“詠荷這個瘋丫頭,看你,把人家陶小姐都帶壞了?!?/br> 霍詠荷來了小脾氣,撅嘴道:“誰說我是瘋丫頭了?宣珠她瘋起來,比我還厲害呢!她的事跡要我說出來,準(zhǔn)保比那說書的還精彩呢!” 霍裔風(fēng)怕宣珠不高興,便問話道:“陶小姐坐我們的車走,可好?” 陶宣珠抿嘴一笑:“謝謝你,二哥。不過我還有事,就先走了?!?/br> 汽車上,生性活潑的詠荷嘰嘰喳喳地說著學(xué)校的見聞,霍裔風(fēng)應(yīng)付不暇,只得不停點頭。 “二哥,下個周末借西郊的楓港別墅給我一用,好不好?”詠荷挽著二哥的胳膊,親昵地撒起嬌來。 霍裔風(fēng)白了她一眼,道:“上個月不是才辦了生日宴會么?又要用別墅作什么?” 詠荷神秘一笑:“這次可不同往常,我們可是有特別的計劃呢。我都已經(jīng)在夏洛特、瓦妮莎她們面前拍胸脯保證了,二哥,你可不能讓我下不來臺哦?!?/br> 霍裔風(fēng)有些莫名其妙:“夏洛特、瓦妮莎?是你新交的外國朋友么?” 詠荷撇撇嘴:“才不是呢,我們現(xiàn)在流行互相稱呼英文名字,用本名可太老土了。夏洛特嘛,就是宣珠咯。至于瓦妮莎,你要借我別墅,我才告訴你?!?/br> 霍裔風(fēng)淡淡一笑:“我可沒興趣知道這些,你那些同學(xué)們,個個鬼靈精怪,跟你一樣,成天嚷著自由、解放,要說干正事,卻是數(shù)不上一件?!蓖蝗幌氲搅耸裁矗謬?yán)肅道:“詠荷,你玩得怎樣翻天了我都不管,只是眼下局勢越來越緊,你言語行動上皆要有所忌憚,不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詠荷也明白二哥的意思,一改方才的說笑口吻,鄭重道:“二哥,你放心吧,有你這個警局的副總長在,詠荷說什么也不敢翻了天去啊。” 這個詠荷是霍府的三小姐,是霍家唯一的女孩兒,從小有爹娘和兩個哥哥百般疼愛,凡事都百依百順,因而性格上有些驕縱。這幾年在女子學(xué)堂讀書,做的事愈發(fā)出格,竟然和家里的丫鬟、小廝稱兄道弟起來,還聲稱要解放他們。家里的下人對這位三小姐都有些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還暗地里給她取了個“尊稱”,叫做“小魔王”。詠荷知道了,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四處張揚起來,更強令別人叫自己作“小魔王”。今年滿了十八歲,過了生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長及腰間的發(fā)辮一刀剪了,理了個男子式的短發(fā),不愛旗袍裙裝,穿著打扮也越發(fā)男子化了,還自稱是“引領(lǐng)婦女解放潮流”,一時間,把霍老爺、霍夫人氣得夠嗆。 這日晚飯,照例是全家人聚在一起,詠荷便向爹娘提出了借用別墅的請求.父親霍彥臣癱瘓多年,霍家的大小事務(wù)一直由母親霍翁氏做主。 “別墅的事一直是你大哥負責(zé)。他現(xiàn)今不在,等他回來再說罷。”霍老爺雖然疼愛女兒,但也認為過分的寵溺不好。這些年詠荷做的事總讓他心驚rou跳,他擔(dān)心女兒太過隨性,將來嫁到婆家,難免招人嫌忌,所以有意約束著她。 霍夫人卻是一向慣著女兒的,眉頭一皺道:“多大的事,小孩子玩鬧而已。裔凡生意上的事還忙不過來,哪有工夫cao這份閑心。你只管去,缺什么跟你二哥說,叫他張羅。” 詠荷見母親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勢,父親面露不悅,飯桌上的氣氛驟然沉下,也不敢再說話,只低聲應(yīng)了,便埋下頭扒飯。 翌日,霍裔風(fēng)起了個大早,他一向習(xí)慣走路去警局上班。初夏的清晨,薄紗般的霧氣透著別樣的涼爽,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暢快。 忽然,他看到前面不遠處的路邊,停著一輛小自行車,一個藍衣黑裙,留著如瀑長發(fā)的女學(xué)生正單膝蹲在那里,焦急地鼓弄那車子的腳踏。 “你好,需要我?guī)椭??”霍裔風(fēng)信步上前,問道。 那女學(xué)生抬起頭,霧氣朦朧中是一張瑩潤如玉的端秀面孔,一縷發(fā)編作半細的麥穗狀,像發(fā)箍似的別致地繞在發(fā)際線上,這種發(fā)式倒是不常見的,像極了少數(shù)民族的美麗少女,又如是畫中人一般,那一瞬讓人頓生不真實之感。他怔了一下,友善地一笑,便低下身查看起自行車來。 “這是鏈條的問題。”他抬起車子,只三兩下?lián)芘?,便將車子修好?!澳阍囋嚳?,能不能騎得動?!?/br> 女學(xué)生試著推動車子,果然運轉(zhuǎn)如常。她轉(zhuǎn)過頭來,對他燦然一笑:“先生,多謝你了?!?/br> 那笑容有種似能撥開霧蒙,點亮大地的燦爛和明媚。他微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要走,那女學(xué)生突然叫住了他。 “先生,您的手臟了?!迸畬W(xué)生掏出一塊疊得方正的淡青絲帕,輕輕放在他的手上,“這里沒有水,請您將就一下吧。” 他端詳著手里的帕子,細密的紋理隱約可見,散發(fā)出白茶花的淡淡幽香,是塊很精巧的帕子。 他天生的不羈本性又暴露出來,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小姐,送人手帕,可是含有另般寓意喲?!?/br> 那女學(xué)生倒沒被他嚇住,笑道:“先生多慮了,這手帕又不是我自己繡的。” 她高傲地轉(zhuǎn)過身,黑綢的裙角微微揚起,推起車子,翩翩然消失在霧氣之中。 他在后面喊著:“小姐!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我好還你手帕!”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心里仍是得意:她校徽上的名字,不就是詠荷的教會女子學(xué)堂么?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你的。 此后,霍裔風(fēng)便經(jīng)常去接詠荷放學(xué),也總會留意校園里走來的女學(xué)生們。然而不巧的是,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子。但越是見不到,心里便越是想著,不知不覺已成為一種習(xí)慣。 這日黃昏,霍裔風(fēng)奔忙了一天,閑暇下來,便站在陽臺上,眺望著遠山那邊的金黃天幕,突然又想起她轉(zhuǎn)身翩翩而去的樣子,裊裊婷婷款款而行的步子,那濃密的黑發(fā)如是墨染的,似一團錦繡織就的綿綿煙云,他從來不曾見過那樣美麗的頭發(fā)。那時恰巧又是霧天,越發(fā)襯得她玉骨冰肌,人間煙火不食,倒叫人覺著,恍若經(jīng)歷了場美妙夢境似的。便這樣想著想著,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人躡手躡腳地走向他。作為警察局的副總長,他有著特殊的職業(yè)敏感,就在那人將要觸碰到他的一剎那,他猛地轉(zhuǎn)身,反手一扣,正抓住他光滑的皮腕套,那人卻也是有功夫底子的,順勢一躲,出拳攻他肋部,接著便要扛他腰身。霍裔風(fēng)功夫不弱,倏地閃了身,他撲了空,方才使的又是蠻力,眼看便要摔個“狗啃泥”,霍裔風(fēng)一把拎起他皮衣的后擺,他支愣著雙臂懸在半空,慌忙討?zhàn)?,霍裔風(fēng)笑道:“我早知道是你這個死丫頭。你呀你,究竟要多少回,才能討到點教訓(xùn)呢?” 詠荷揉著被扭痛的手腕,抱怨著嗔道:“壞二哥,知道是我,還不輕點。”忽然發(fā)現(xiàn)了地上掉了個東西,覺得好奇,便撿起來,頓時便驚叫道:“咦,好奇怪啊,二哥竟然有女孩子的手帕!” 霍裔風(fēng)趕忙捂住了她的嘴:“噓,小點聲,這是我撿的。你再亂說,我可不客氣了?!?/br> 詠荷趕忙求饒,霍裔風(fēng)這才把手松開,便要伸手去奪,她靈巧地從他腋下逃開,邊跑邊展開那手帕,是普通的青色絲綢,細巧的針腳繡上一枝含苞待放的白山茶,伴著清新好聞的淡淡香氣,仿佛透過這帕子,便能看到繡它的姑娘,是多么的蕙質(zhì)蘭心、心靈手巧呢。 “咦,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呢。” 霍裔風(fēng)見meimei若有所思的樣子,忙問:”是么,在哪兒見過?” 詠荷微微搖了搖頭:“哦,我記錯了。”斂了笑,又與二哥寒暄了幾句,大丫鬟朱翠來喚,說是夫人給她裁了新旗袍,叫她必須下去試穿,她也只得跟著去了。 又過了幾日,應(yīng)meimei詠荷的神秘邀請,霍裔風(fēng)開車去了西郊楓港,郊區(qū)的空氣果然別樣清新,漫山遍野的濃綠是油畫般引人沉醉的風(fēng)景,山腰上建著白色的西式鐘樓和教堂,莊嚴(yán)而肅穆,沿著草坪一路向前,是一座白漆雕欄木橋,橋?qū)γ姹闶腔艏业臈鞲蹌e墅。一群女學(xué)生正在草坪上布置氣球和彩帶,見到霍副總長,紛紛行禮致意,霍裔風(fēng)亦對她們點頭還禮。別墅的主樓經(jīng)過幾天的裝點布置,儼然一個小型的宴會場所了。門樓上懸掛著紅字的條幅,上書“教會女子中學(xué)賑災(zāi)募捐宴會”。原來詠荷借了別墅來,是為了倡議大家募集資金,支援南方的水災(zāi)。 穿過擺滿各式盆景的船廳,翡翠玻璃屏風(fēng)早已撤下,代之一巨型花環(huán)狀的拱門,既是賑災(zāi),便是該省則省,一切從簡,經(jīng)過學(xué)生們匠心獨運的布置,又不失大方和體面。簡易搭建的舞臺上,一支學(xué)生交響樂團正有模有樣地演奏著。大廳里擺著各色新摘的鮮花,嬌艷欲滴,各樣色彩鮮艷的點心也是女孩子們親手做的。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霍裔風(fēng)一眼就望見了那個送他白茶花手帕的女孩。她仍是一身學(xué)生裝束,發(fā)上系著綴著細碎星點的嬌粉色寬絲帶,獨自站在大廳的一角,手持一支素潔的白蠟,神情專注地點著燭臺上的蠟燭。 他走上前去欲搭話,陶小姐迎面走上來,笑容可掬道:“二哥,你來啦?!?/br> 霍裔風(fēng)點點頭:“辛苦你們了。詠荷呢?” 陶小姐笑道:“她是我們這次活動的總負責(zé)人,cao心的可多了,這會兒大概還在忙碌。” 陶小姐引了他到指定的位置落座,又聊了一會兒閑話,便招待其他人去了。他向剛才的方向望去,女孩子已然不見了蹤影。 他百無聊賴地看向四周,這會兒賓客們到得不多,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個會場被布置成巧妙的心形,星星點點的花瓣兒、柔和溫馨的燭光作為點綴,處處顯示出策劃者的不凡品味。 這是詠荷的心思?這丫頭,看起來粗枝大葉,倒是不可小覷。 他正想著,走過來一個穿灰色格子西裝,帶著方框玳瑁眼鏡的男子,大概三十歲上下,看樣子是個商人。 “霍總長,久仰久仰。這是我的名帖,在下姓張,是張記玉器行的掌柜?!?/br> 原來是前不久新開的玉器行?;粢犸L(fēng)和他握了手,簡略交流了幾句,便借故離開了。 從英國愛丁堡大學(xué)留學(xué)歸來以后,學(xué)法律專業(yè)的他在霍家勢力的影響下進了當(dāng)?shù)氐木炀止ぷ?。他心思縝密,辦事來總是全身心的投入,槍法又精湛,雖然有些特立獨行,但確有普通人所不及的才能,兩年不到,已被提升三次,現(xiàn)在已然做到副總長了。他知道政商不分家,霍家老大從商,老二從政,正是圓滿了,然而他偏偏不喜與商人打過多的交道。他知道和他們做不成純粹的朋友,他們常聚在一桌喝酒吃飯,目的卻一概不是單純的。比方剛才那一位,說話的口吻倒不是平素讓他厭惡的諂媚,卻透著一種目空一切的傲慢,令他極不舒服。 他端了一杯紅酒,走上三樓,把自己關(guān)在走廊盡頭一間臥室里。他走上小陽臺,這里的視角是極好的,綠毯似的草坪、繽紛絢爛的花圃盡收眼底。他掃視開來,芍藥園外的長椅秋千上,一個女學(xué)生正舒服地伸著懶腰。她脫下小巧的白漆皮鞋,整齊擺放在腳邊,悠悠地蕩起秋千,一只手揉著酸痛的肩膀。她便是花園里一枝嫻靜淡雅的山茶,不需要任何而外的裝飾,本真的自然之美,也足以打動觀賞她的人。 是她?當(dāng)他需要一份平靜的時候,她總能恰好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總是十分不巧地不能與她交流,就像是被困在夢境中的人,渴望了解美好,卻偏偏總被被瞬間驚醒。 他抿了一小口紅酒,怡然地望著她。 房間的門突然推開,詠荷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來,拉起二哥便走,邊走邊埋怨道:“你還有閑心躲在這里?賓客都來了,等你這個副總長講話呢?!?/br> 霍裔風(fēng)素來對meimei百依百順,笑呵呵道:“好啦,這就來?!?/br> 二人沿樓梯下去,大廳已然賓朋林立?;舴蛉擞H自捧場自不必說,陶家、汪氏糧行、金祥玉器鋪、黃氏典當(dāng)行等城里的大商戶也紛紛派了人來。霍裔風(fēng)也不拘官禮,笑道:“這是學(xué)生們的一片心意,她們不忘國家,心系災(zāi)區(qū)人民,我們這些大人也要響應(yīng)支持!就請大家慷慨解囊吧!我霍裔風(fēng)帶頭,先捐銀元五百塊!” 說罷便招了西洋打扮的侍者過來,寫了單子遞上。席上眾人亦紛紛起身響應(yīng)。女學(xué)生們見她們的心血獲得了成功,紛紛相互擊掌祝賀。 霍裔風(fēng)向小妹投去嘉許的目光:“小小年紀(jì),便有如此膽識,不錯,不錯?!被舴蛉艘帱c頭表示贊許。 詠荷這會兒倒是臉紅了:“這都是同學(xué)們的功勞,我一個人怎么行?!?/br> 一旁的宣珠笑道:“大家看呀,我們霍大小姐也有害羞的時候呢?!?/br> 霍夫人也笑道:“我早看好宣珠這個丫頭了,果真是秀外慧中。宣珠丫頭啊,明年畢了業(yè),就嫁到我們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