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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古城晚秋在線閱讀 - 第1節(jié)

第1節(jié)

    古城晚秋

    作者:常想

    楔子

    這世間的許許多多罪惡,因愛而生,因恨而起,愛恨交織,相互糾纏,直至消亡。然后時間的長河滾滾向前,不過是白駒過隙的一瞬,沉舟側(cè)畔已經(jīng)過了千帆。再回首,過往的千般糾結(jié),萬般纏斗,渺小得不禁讓人唏噓。

    佛說,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歸敬三寶,永離生死,至涅槃樂。死亡可以把過往剝離,墮入輪回之時,卻仍然感激上蒼。因為有那么一段日子,你只有她,她只有你。數(shù)來人間種種,不過是或苦澀,或甜蜜,或糾結(jié),或哀傷,抑或聚聚散散,分分合合,然后愁也自遣,酒還孤斟。

    依依歲華空悼晚,月涼星稀還太虛。雖然情深緣淺,終是刻骨銘心。

    第一卷 花影亂

    第一章 暮靄深沉,揭往事無言空墮淚(上)

    民國十八年,暮秋。滄凌江畔,臨江城。

    暮色來臨之前,兩面江岸上已經(jīng)點亮了太平盛世才有的燈燈火火。那繽繁里又不免夾雜幾處黑暗,輾轉(zhuǎn)了幾道細(xì)細(xì)仄仄、雜七雜八的貧民巷子,一抬頭遠方天幕下仍是燈光輝映,卻也不知是懸著的繁星點點,抑或江岸的喧囂浮動。從巷尾銹跡斑駁的鐵皮門進去,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大量的鐵皮木桶挨著兩邊墻壁整齊地擺著,中間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通到破窗敗戶的大屋里去。這里是一個隱蔽的廢棄倉庫,既是被棄了,便總有些心懷不軌的人,拿來作些別的用處。比如這位先生,穿一襲黑色的名牌西裝,卻敞著衣襟,白襯衫的領(lǐng)口染了些許污跡,發(fā)黃的袖口也缺了扣子,嘴邊一圈胡須許久未刮,一副虎落平陽的潦倒相。

    早先他命手下綁了那個大戶人家的孩子過來,在暗紅漆的柱子上用粗麻繩綁著。孩子約莫八九歲,口中塞著麻布,先前劇烈的掙扎使他耗盡了體力,現(xiàn)在昏睡了過去,小腦袋耷拉著歪向一旁。他翹腳坐在孩子一旁的木板箱上,嘴里叼著半根煙卷,正把玩著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表面上漫不經(jīng)心,內(nèi)心卻已煩躁到了極點。

    “老大,霍家大少爺和他夫人來了!”一個手下匆忙跑進來稟告。

    他倏地從箱子上跳下,焦急問道:“看清楚了?可還有別人?”

    “阿二說沒看見其他人,就他們兩個四處亂走,怕是這地方難找?!?/br>
    他深長吐了口煙圈出來:“領(lǐng)他們過來,一定得多留點神?!鞭D(zhuǎn)身過來,拍拍那孩子紅撲撲的小臉蛋:“嘿,孫少爺,醒醒,你爹娘接你來了?!?/br>
    那孩子懵懵懂懂地睜開眼來,眼前的男人一臉不懷好意陰森的笑,登時便打了個寒顫,黑葡萄似的眼瞳死死盯著他,扭動身體不斷掙扎著。

    “你想說話不是?舅舅答應(yīng)你便是?!彼肿煲恍Γ冻鋈局迭S煙漬的牙齒,順手便把塞在孩子口中的麻布拔下,那孩子哇地一聲便哭喊出來:“爸爸,mama,快來救我!”

    “家庸,別怕,mama這就過來!”大門從外面推開,一對男女慌慌張張地闖進來,見到孩子便焦急著上前,卻被他三個手下蠻橫攔住,一個小嘍啰舉起二尺來長的火銃,槍口正對準(zhǔn)他們。

    “張晉元,你到底想怎么樣?!”那女子一襲藕合色長絨大衣,腦后挽著素雅的花苞髻,端秀的面龐滿是慍色,怒氣沖沖地大聲呵斥道。

    一旁深色大衣的男子放下手中皮箱,面容鎮(zhèn)定,開口道:“晉元兄,我們是來與你談條件的。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便是了?!?/br>
    張晉元哈哈大笑起來,一只黑色的勃朗寧手槍在掌中打了個轉(zhuǎn)兒,突然便抵在孩子太陽xue上:“孫少爺,你看看,你可是他們霍家的心頭rou啊,舅舅綁了你來,真真是揀了大便宜呢。舅舅現(xiàn)在是一無所有了,就連眼饞那小半包煙土,還得東湊西借的,你說說看,舅舅拿你換點什么好呢?”

    孩子這時卻顯出超出同齡人的沉著,忿然地瞪了他一眼,道:“我爸爸不會給你錢的!你抽大煙,抽大煙的都是壞人!”

    那男子大聲道:“好,晉元兄,我全答應(yīng)你。你的玉器行,我也還給你,你之前失去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回到你手上。放了孩子吧,他還小,與你結(jié)怨的,是我霍裔凡?!?/br>
    張晉元見他說話間慢慢向前靠著,頓生警覺,指著他喝道:“別動!我話還沒說完!”

    那男子謹(jǐn)慎地駐了足,又補充道:“放心,按你電話里說的,我們沒有通知任何人?!?/br>
    張晉元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四下游移的目光突然轉(zhuǎn)向他旁邊的女子,面色倏地便柔和下來,卻是皮笑rou不笑的表情,拖長了聲道:“我的好meimei,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呢。你若是就此消失,說不定我也想不到演這樣一折好戲出來,你說對吧?”

    女子揚起頭,充滿恨意的眼神簡直要生剮了他,怒道:“我才不是你的meimei,你干得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我早就與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到底想怎么樣,還是干脆些的好!”

    張晉元卻依舊是侃天說笑般的輕松,又沖男子道:“你看看,我meimei就是這點不好,性子倔,脾氣犟,平日里妹夫怕是受了她不少氣吧。”招了招手,嬉笑道:“來,素弦,到大哥身邊來。許久日子沒見,怪想的呢。”

    那小嘍啰會了意,連推帶搡地押她過去,三下五除二便把她綁在另一側(cè)的柱子上。霍裔凡亦不敢輕舉妄動,便厲聲質(zhì)問道:“張晉元,你這是干什么!我警告你,凡事適可而止,方有回旋的余地!”

    “別急啊,妹夫?!睆垥x元慢條斯理地說道,徑自走到屋子正中,在那斑駁破落的八仙桌旁一坐,指甲在桌面上彈了幾彈:“我請妹夫喝特級的明前龍井,不知妹夫肯不肯賞臉?。俊?/br>
    小廝便應(yīng)聲上來倒茶,那女子突然焦聲喊道:“裔凡,他詭計多端,你不要上了他的圈套!”

    “素弦,沒事的。他想玩,我們便陪他,看看到底誰耗得過誰。”霍裔凡意味深長地瞥了張晉元一眼,也不理會周圍的咄咄逼視,便悶聲在椅子上一坐,卻也沒有端起茶碗的意思。

    張晉元干笑了兩聲:“咳,妹夫看不起我這粗茶,也罷,也罷。反正費了這樣大的功夫,張某本意也并非如此,卻有幾件芝麻小事兒,見妹夫現(xiàn)今仍蒙在鼓里,實在是于心不忍,故相邀一敘?!眲e有深意地瞟向素弦,見她目中噴火,也不以為然,仍舊和顏道:“孫少爺今年便滿九歲了罷。張某在臨江這地界住得久了,卻聽說一件蹊蹺事,說是這孫少爺?shù)纳浮?/br>
    霍裔凡看出他沒安好心,立馬憤然打斷,喝道:“平白說這些做什么?我們霍家的事情,又與你何干?”

    張晉元呵呵一笑,那笑容卻是極惹人厭的:“放心,這周圍站的,都是自己弟兄,口風(fēng)嚴(yán)著呢。妹夫是個聰明人,一下子便聽出是些上不了臺面的事兒。既然不喜歡繞彎子,張某也素來都是直來直去的,這便照實說了。妹夫當(dāng)年被家中二老攔著,孫少爺?shù)纳福墙凶雠崴匦牡墓媚?,就一直沒能進得了你們霍家大門。哎,后來這位素心姑娘是怎么死的?聽說是被火燒死了?真慘?。∶梅蚰阏f,老天怎么就專門欺負(fù)這弱者呢?”搖著頭,煞有介事地嘆道:“可惜啊,可惜。”

    “夠了!”霍裔凡拍案而起,厲聲責(zé)道:“張晉元,別以為我妻子和兒子在你手里,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嘴上不把門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晉元兄若是拿捏不準(zhǔn),我敢保證,你會付出應(yīng)得的代價!”

    他咬牙切齒的樣子著實駭人,張晉元卻也沒被嚇住,站起身,負(fù)手踱到孩子身旁,笑瞇瞇道:“家庸啊,你爸爸不愛聽,那舅舅只好對你說咯?!笔种钢鴮γ姹豢`住的素弦,問:“你是不是口口聲聲叫她mama來著?”

    家庸大聲喊道:“你放了我mama!我是男子漢,有種沖我來!”

    張晉元作出惋惜的樣子,撫摩著他的小腦袋,嘆道:“我的傻侄子啊,你弄錯啦。你對面的這個女人,她不是你的mama,卻是你的姨媽!你的生身母親叫裴素心,便是她的親jiejie!哎,家庸,你知道你親媽是怎么死的么?是被你們霍家人,生生逼著,放火活活燒死的!連同你的親外婆,一并死了,下葬的時候,那尸骨都是焦黑的,辨不清也找不全!那舅舅就要給你出個小問題了,你猜猜看,你的姨媽,費盡心機嫁到你們霍家,為的是什么呢?”

    “張晉元!你還是不是人,還有沒有人性!他只是個孩子!”早已淚流滿面、痛苦不堪的素弦,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聲嘶力竭地吼道。

    張晉元絲毫不為所動,悠悠然回過身,見霍裔凡被兩個嘍啰用槍抵著,面色罕有的鐵青,便愈發(fā)的得意起來,又接著道:“想當(dāng)初,她——裴素弦,與令弟霍裔風(fēng)霍副總長,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啊。卻不料,天有不測風(fēng)云,倒叫妹夫你占了先去。旁人說起這事,只道是妹夫你早就意圖不軌,謀劃著兄奪弟妻,白白蒙受了這冤枉。每每想起這事,我也真是寢食難安啊?!?/br>
    霍裔凡此時竟是出奇的冷靜,只沉聲道:“萬事皆有挽回的余地,晉元兄這就打算魚死網(wǎng)破了么?”

    “此言差矣,我這條灘涂之魚,早就死了,你這網(wǎng)卻完好無損,要破這網(wǎng),需連那漁船一道沉了,豈不痛快?”他回頭瞅著素弦,道:“meimei,你倒是說說啊,當(dāng)初你使的是什么手段,離間了他們兄弟,致使霍總長他一氣之下憤然離家,經(jīng)年不歸的?”

    她眸光黯淡凄涼,空茫著散在斑駁凌亂的磚地上,心底便像被刀刃一下一下,生生剜空了似的,整個身子癱軟著,如無骨般靠在那根柱上。她不是不了解張晉元的秉性,不是沒料想到他會當(dāng)著她丈夫的面戳穿一切,然而這一句句話刺生生響在她的耳邊,就像是一根根尖銳的刺,將她的身體扎得體無完膚,直到扎透了她,將她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的面前。她的大腦此時一片空蕩,不敢去想也不會思考,只依稀聽見一個聲音在不遠處呼喚:“素弦,別怕!萬事有我!”卻是冥冥蒙蒙的,愈發(fā)引了人往虛幻去想。

    那張晉元仍舊滔滔不絕地講著,越講就越激動,激動到手舞足蹈,如是唱作一出精彩戲文,跳梁小丑般的自我陶醉著。家庸聽從他父親的話,緊閉雙眼,嘴里默念著娘教給他的詩句,絲毫不理會張晉元說的什么。而霍裔凡筆直地立在那里,沉靜若水的目光一直看著地面,又過了半晌,忽然道:“說完了么?我也洗耳恭聽夠了,便可放人了罷?!?/br>
    “霍裔凡,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一直深愛著的女人,你的枕邊人,心地如此不堪,又對你這般算計,你就做出這樣一副無謂的表情?”張晉元簡直難以置信,又指著自己的胸脯,癲狂般的道:“我到了這般田地,還有什么不敢說的?你竟不相信我?”

    霍裔凡卻是輕聲冷笑道:“張晉元,你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是耳聰目明的么?難不成這棋盤只許你一人擺,別人就插不得手么?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很遺憾,恐怕你要失望了?!?/br>
    張晉元呆愣了須臾,突然就大笑起來,那笑聲異常尖厲,似連那梁上的泥土都被震下來了。猛地一旋身,沖到素弦面前抓住她的肩膀,譏諷道:“你看看罷,他知道,他都知道,你早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你自以為聰明,其實呢,真正控制局面的人卻是裝聾作啞,不動聲色!你早就動搖了,對吧,決心重蹈你jiejie的覆轍,死心塌地地要跟他了,如今可悲、可嘆、可笑的人,又是誰?是誰?”

    她怔忡著不敢看他,只是不停地?fù)u頭,口中喃喃道:“別說了,別說了……”

    “為什么不說?我偏要說!”張晉元大力一甩,直讓她的身體劇烈一震,又高聲道,“好,霍裔凡,你是大羅神仙轉(zhuǎn)世,周知萬事,可有一件事,你絕對想不到!”嘴角彎起一絲詭異的弧度,“霍裔凡,就算你心甘情愿被人耍弄,可是有一件事,你若也能心甘情愿地認(rèn)了,我姓張的第一個服你,從此甘拜下風(fēng),對你唯命是從!你知不知道,當(dāng)初娶了素弦不到兩個月,她便有了身孕,可那天晚上你們是假的,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這就奇怪了,那個孩子究竟是誰的呢?”眼珠死死地盯著他,只是片刻,突然就陰森地笑開了:“現(xiàn)在,我要你聽好了,那個孩子便是——”

    謎底馬上便要揭曉,就在這一剎,卻是突然一聲槍響,“砰!”只見張晉元胸口暗紅洇開,臉上卻是來不及反應(yīng)的驚異表情,只圓睜著雙目,便直挺挺向后倒下!而素弦正站在他的身后,不過兩三米遠的地方,顫抖的雙手緊握一支烏黑的手槍,那槍口還冒著絲絲煙氣!霍裔凡眼疾手快,就在兩側(cè)的跟班傻眼的一瞬,幾下便踢飛了他們手中的槍,單手反扭住一人胳膊,一腳狠狠踢在他膝蓋窩上,將其牢牢制住,彎身便抓起一把手槍,指著余下三人,厲聲吼道:“滾!想活命都給我滾!”

    幾人遲疑著,互相對望幾眼,見老大已死,他霍大少爺既肯放人,已是萬幸,于是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之后轉(zhuǎn)身便跑?;粢岱菜闪耸?,照那人臀部狠命一踹,那人跌出門去,也雙手并作雙腳,爬起來便跑了。

    他來不及多想,跑過去解開家庸身上的繩索,回頭卻見她仍在原地,手槍丟在腳邊,就那樣愣愣站著,如是被抽去了魂魄,似乎手指一碰就要倒下。他急忙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柔聲道:“別怕,一切都過去了,就像我說的那樣,我們重新開始,還有我們的家庸……”

    她茫然地抬起頭,長長的睫毛上仍掛著淚珠,而他如往常一樣,眼眸里是柔和的融融暖意,手臂溫柔地環(huán)在她的腰間,竭力撫平她緊張混亂的情緒。

    她猶豫又忐忑,還是開口問道:“我們……還可以么?”

    “素弦,我愛你,所以信你,亦如我相信你愛我那般?,F(xiàn)在,你明白了么?”

    他的胸懷寬容似海,將她的慌亂和不安漸漸淹沒。然而這世間,最無法掌控的便是命運,偏偏又是造化弄人,明明是一段人間良緣,只白駒過隙的須臾,便把那離合聚散,通通經(jīng)歷了一遍。奈何最是珍貴的聚首,終究還是錯付了!一時之間,她百感交結(jié),蒼白的側(cè)臉,向他寬闊的胸膛,輕輕貼去。

    就在這時,卻又是一聲巨大的槍響,幾乎在同一瞬,他猛然抱起她,迅捷地旋過身來,大吼一聲:“小心——”

    然后在她驚恐的目光中,他抱著她的手逐漸松開,身子慢慢向后仰去!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從前他總愛搞怪,她偏不上他的當(dāng),索性就不去拉他,然而他的脖頸漸漸后傾,在她的面前,眼睜睜的,如一棵大樹,轟然倒下!

    “裔凡!”

    “爸爸!”

    第二章 暮靄深沉,揭往事無言空墮淚(下)

    這一樁事,還要從十年前說起。

    她將一本茶色的羊皮日記本隱秘地鎖在箱底。她并非怕自己記不得那段往事,相反,她十一二歲的時候所經(jīng)歷的,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印象不可謂不刻骨銘心。那是她曾經(jīng)被迫隱匿的一段生活,可是她必須紀(jì)念,她生命中為數(shù)不多的輕松愜意的時光。

    她的jiejie名叫裴素心,人如其名,是個美麗純潔、性格恬淡的女孩子。她們姊妹家境窘迫,父親早年病逝,由寡母一手拉扯大。母親是個自強、堅韌的婦人,守寡七年,靠著耕種家里的幾畝薄田,加上給人家縫紉、漿洗,做些零活,硬是把兩個女孩拉扯大。姐妹倆繼承了母親的心靈手巧,又聰慧懂事,母女三人的日子倒也不算太過艱難。素弦好動,喜歡唱歌;素心文靜,偏愛畫畫。素心十七歲那年,被省城的美術(shù)學(xué)院破格錄取,裴氏母女三人從此搬到了省城,靠做零工維持生計。

    她在日記中寫道:“jiejie從小最大的心愿就是學(xué)畫,她能夢想成真,我們都替她高興,哪怕砸鍋賣鐵,也要支持她完成學(xué)業(yè)。我娘在省城的一個大戶人家?guī)蛷N,閑時也接些零活兒。我娘她辦事仔細(xì),滴水不漏,東家很賞識她。后來她就當(dāng)上了廚房的主管,我們的日子漸漸變得好過。”

    “可是好景不長,jiejie剛在畫院讀了一年,有一天,我娘神色匆匆地回到房里,便慌慌張張收拾細(xì)軟,還叫我去學(xué)校喊jiejie回來,說是要搬回鄉(xiāng)下去。我自然一頭霧水,可是看著娘少見的恐慌神情,我來不及多問,只能照做?!?/br>
    “我們幾乎是逃命般的趕到了碼頭,當(dāng)天就離開了省城。jiejie央求著娘,要去向她的老師說明情況,我娘一怒之下就要跳進江里,說什么都是不肯。jiejie哭著,娘也抽噎著,那時我十一歲,更是慌了神?!?/br>
    “后來我們娘仨幾經(jīng)顛簸,舟馬車船乘了個遍,在玉梁山的山坳里搭了間茅草房,總算是安了家。jiejie被迫離開學(xué)校,幾乎每天都是愁眉深鎖,以淚洗面。后來為了排遣煩悶,便獨自拿了畫板顏料,到山里去寫生,常常廢寢忘食直到天黑?!?/br>
    “就是在那個時候,jiejie邂逅了她生命中的那個男人?!?/br>
    素弦聽了jiejie的講述,想象過這樣一幅畫面:少女正是如花般綻放的年紀(jì),如這翠綠的山中生機盎然的盛夏一般。一抹淺淺的鵝黃,和著柔媚的暖風(fēng),如仙子般在大自然間翩翩降落。溪水滉漾,花影浮動,人面桃花,相映成色。

    她坐在蒼翠的大石板一角,小巧的花邊兒繡鞋脫在一邊,白皙的小腿搭在墨綠的巖石上,露出纖巧的足踝。她審視了一番手中的畫板,秀目輕抬,向不遠處的山澗望去。冰綃白練般的瀑布從山石上傾瀉而下,大朵水花如碎玉般濺起。溪水潺潺不息地向山下淌去,像是在低聲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

    她靈巧地拿起畫筆,把所有的煩心事都拋到腦后,專心地作起畫來。她畫得那樣專注,仿佛時間就靜止在了那一瞬,她整個人也被融進了那卷素宣之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靈動的瀑布躍然于紙上,她滿意極了,舒心地伸了個懶腰,卻是腳下不小心一滑,正踩上滑膩的青苔,差點便要摔倒?jié)L落下去。

    這時,一只大手有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她驚魂未定,回過頭去,是一張陌生男子英俊的臉孔。他目光深邃而富有感情,正溫和注視著她,不覺讓人心底一顫,卻又騰起一股酥麻的暖意,那感覺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她從來沒有離男子這么近過,秀麗的臉龐不覺便騰上一抹紅霞。她想要掙開他,腳下卻又是慌亂地一滑,手一松,畫板突然掉進了潺潺溪水里。

    “我的畫!”她驚呼。

    那男子趕忙將她扶穩(wěn),一只手引了她跨過石板,整個動作并不逾禮。男子顧不上卷起褲腿,一手扶著老槐樹杈,便下水將那畫板拾起。

    “真可惜,畫得這樣好?!蹦凶佣嗽斨漠嬜?,微微嘆了口氣。

    “不妨事,反正也是隨意作的?!彼÷曊f著,從他手里接過畫板,轉(zhuǎn)身匆匆往山下去。

    那男子有意搭話,緊跟了幾步,又隨口道:“今天真是幸運,竟能遇上小姐這般蕙質(zhì)蘭心的女子。我本人也喜歡畫畫,今日可算是遇到知己了!看樣子小姐學(xué)過畫,可否請教小姐師從何人哪?”

    裴素心并不習(xí)慣與陌生男子說話,何況他跟得這樣緊,她心里如揣了小兔般砰砰亂撞,也不敢答話,抱著畫板又緊走了幾步。

    那男子看出她有所顧忌,忙道:“小姐,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壞人。在下霍裔凡,是從臨江城來的。說實話,方才偶然間看到小姐作畫,那番場景在在下看來,本身就是一幅畫呢。我本不是來寫生的,看到這番平常難得一遇的美景,卻也忍不住動了筆?!?/br>
    裴素心瞪了他一眼,面色漲得越發(fā)紅了:“你怎么這樣無禮!未經(jīng)人家允許,就畫在畫里……”

    霍裔凡趕忙賠著不是:“在下實在是有感而發(fā),情不自禁,小姐千萬不要生氣。我這便拿給你看,你不滿意,盡管拿去毀了便是?!闭f著,便從懷里掏出一把做工精巧的檀香紙扇來,展開扇面,就像心有靈犀似的,同樣的畫風(fēng)下是同樣的碧泉傾落,不同的是多了一個婉約動人的黃裙少女,給那幽靜的自然之景添了些許鮮活姿彩。那扇子不大,他畫得竟那樣精巧,匠心獨運,只讓人覺得說不出的驚喜。

    她怔了一下,一時間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有著同樣志趣的青年男女,心與心的碰撞交融是再自然不過的了。他們時常并肩而坐,一同寫生,一起談?wù)撊松屠硐耄瑦矍榈姆N子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萌芽。然而,一個是名門霍氏的少東家,一個卻是輟學(xué)在家的小村姑娘,懸殊的身份差距如同一堵厚厚的墻,沉重地橫隔在兩個相愛的人之間。

    她寫道:“第一次見到裔凡的時候,我十一歲。那年夏天雨總是下得特別大,有一次電閃雷鳴的狂風(fēng)暴雨,jiejie畫畫的時候被困在山里,兩天兩夜才回到家來,是裔凡護送她回來的。那時他年輕英俊,在自己稚嫩的眼中,從來沒見過像他那般有著高貴氣質(zhì)的男子。他待人也溫雅和善,衣服濕透了又濺上泥點,頭發(fā)濕漉漉地黏在額頭,卻掩不住他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從容和大氣。他很幽默,也很懂禮數(shù),在沒有宣布他真實身份的時候,我娘已然把他認(rèn)作裴家的女婿了。村里人口不多,卻都知道他和jiejie孤男寡女,在大雨滂沱的山里就那么待了兩天兩夜,旁人的悠悠之口是我們孤兒寡母難以招架的?!?/br>
    “裔凡的到來,讓jiejie生活的信心重新燃起。她找回了曾經(jīng)的開朗,比以前更加愛說愛笑,漸漸也忘卻了不能完成學(xué)業(yè)的傷痛。那時裔凡常常來找她,她和裔凡一起去山里畫畫,比誰畫的最傳神最有深蘊,畫累了便躺在綠蔭地上休息。有時她也會帶我去,他們畫畫,我便到林子里采蘑菇。后來jiejie睡著了,裔凡示意我不要吵醒她,自己去山谷邊采了一大束五顏六色的野花來,偷偷藏在背后,然后靜靜等她醒來,給她一個溫馨的驚喜?!?/br>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F(xiàn)在想想,那一定是jiejie生命中最開心的日子?!?/br>
    然而最開心的日子一定過得很快,不經(jīng)意間便悄悄流逝,如穿過指縫的流沙,抓不住,卻也無可奈何。裴素心知道霍裔凡的身份,始于貼身仆人霍方上門找他的那一刻。裴素心卻并沒有過多驚訝,心細(xì)如她,從一開始見到他,便知他的來歷一定不凡。她有一種直覺,覺得自己不能愛他,因為那絕不會有結(jié)果的,可是愛情這事,又怎么能任隨自己心意來控制呢?

    “裔凡臨走之前,向jiejie鄭重承諾,一定會回來娶她。他留下的信物,便是那顆血琥珀的吊墜。那是他去世的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br>
    “我娘那時還被蒙在鼓里,裔凡很久沒有上門,她也只是隨口問問。也許是老天爺?shù)淖髋?,jiejie發(fā)現(xiàn)自己懷有身孕,只得告訴了娘,娘因此大發(fā)雷霆。那時距裔凡離開我們已將近三月,期間他只托人遞了一封書信來給jiejie?!?/br>
    “jiejie很平靜地告訴了娘霍裔凡的真實身份。加上村里人開始議論指點,我娘性子又倔強,我們在小山坳里住不下去了,只得繼續(xù)搬家?!?/br>
    “后來我們輾轉(zhuǎn)在烏塘村落了腳。jiejie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雖然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傳來,對于霍裔凡,她卻從未說過一句怨恨的話。我也曾問她,姐,你就不恨他么?他是個偽君子,真小人,敢做不敢當(dāng)……我用了我那個年紀(jì)所能想到的任何詞匯,在jiejie面前痛斥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