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節(jié) 看掉了眼睛
姬慶文見他態(tài)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心中早就得意壞了,卻裝作一副謙遜的模樣,答道:“說來同你們也算是鄰居了,在下,姬慶文……” “哦,哦!”龜公驚呼道,“原來您就是織造提督姬大人?。⌒〉甑睦习迥飵状我グ菰L大人,怎奈大人公務(wù)繁忙,讓老板娘撲了好幾個空,這會兒還悶悶不樂呢!” 姬慶文點點頭道:“我這不是過來拜訪你們了么?可惜沒帶夠銀子,只好轉(zhuǎn)身回去了?!?/br> 那龜公趕緊陪笑道:“大人這是消遣我呢,憑大人這身份、這面子,就比六十兩,哦、不,比六百兩、六千兩銀子還要貴重,小的哪敢攔您的大駕?” 說著,龜公扯下掛在間把那個上的一條毛巾,給姬慶文的衣服撣了撣土,便朝門內(nèi)高聲呼喊道:“嘿!織造提督姬大人到!” 姬慶文聽他呼喊得這樣大聲,不禁蹙眉道:“你小子小聲著點兒,不知道按照大明律,官員嫖 娼是要挨板子的嗎?” 那龜公滿不在乎地答道:“大人真是太清正了。這都什么世道了,張江陵老相公(張居正)死了,青天海大人(海瑞)也死了,那還有人來管官員們這點小事呢?大人要是不信,就請進去瞧瞧,里頭有的是當官為宦的?!?/br> 姬慶文聞言,將信將疑地走進了這座“絳云樓”。 這座絳云樓修建得倒是別有洞天。 并不像其他行院那般,一進門便極盡奢華,邁入大門卻是一座頗為精巧的園林——園中綠樹環(huán)抱、池塘流水,水中養(yǎng)了一二百條金魚,往來游動、浮光掠影,顯得別有一番情趣。 池塘之上飛架起一座廊橋,橋上正有幾個浪蕩公子,懷抱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妓 女,往池塘里投擲飼料、喂魚取樂,她們互相交談著帶著吳儂軟語腔調(diào)的鶯聲燕語,聽得人心都要化了。 小多子剛從西北苦寒之地的西安來到這天堂一般的蘇州,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面孔頓時脹得紅撲撲的,對姬慶文說道:“少爺,天堂也不過如此了吧!能看到這里的景致,你就讓我現(xiàn)在死了,我也值了。” 姬慶文笑道:“你就不能出息點?好歹也是我的跟班,別這么大驚小怪的好不好?你瞧瞧人家黃得功,不比你淡定多了?” 說著姬慶文扭頭往黃得功臉上望去,卻見他一雙牛鈴般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一張血盆大口張得同樣又圓又大,已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樣的神態(tài),同“淡定”二字沒有一錢銀子的關(guān)系。 于是姬慶文干咳了兩聲,說道:“好了,別看了,你們都把眼珠給我塞眼眶里,小心進了樓,眼珠都看得掉了出來?!?/br> 于是眾人在那龜公的帶領(lǐng)下,通過池塘上架著的那座虹橋,便進了“絳云樓”的中庭。 這“絳云樓”是一幢上下三層的建筑,進了中庭便是一間挑空直貫三層的天井,地面均用上好的青石鋪就,靠窗擺了一圈形制甚為精致的桌椅板凳,同尋常酒樓沒有什么兩樣。 而這些桌椅之上,早已是高朋滿座,姬慶文注目望去,果然如那龜公所言——其中真的有蘇州城內(nèi)不少達官顯貴——只是這里畢竟是煙花柳巷之地,打起招呼來未免有些尷尬,姬慶文便只能裝聾作啞,尋了一張僻靜的座椅坐下。 又見正對大門的地方,搭了一座頗大的戲臺,應(yīng)就是平日里演出、唱戲、說相聲逗顧開心所用。戲臺之后便是一部寬大氣派的木質(zhì)樓梯,通往暖香閣上面兩層。閣中二層、三層則沒有更多花樣,只修造了一圈房間,只是房門統(tǒng)統(tǒng)緊閉,看不出其中精妙,想必便是尋歡之人同娼妓顛鸞 倒鳳的所在了。 姬慶文本來以為既然是青樓妓院,那布置起來自然應(yīng)是媚俗妖艷至極,然而這座“絳云樓”所用門簾帳挽都用天青、海藍等清凈顏色,懸掛的條幅繪畫也均是名家手筆,格調(diào)甚是高雅,一時竟讓人想不出此處同那男盜女娼之事能有什么聯(lián)系。 姬慶文正在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觀察,那龜公卻十幾殷勤地招呼起來,問道:“姬大人,現(xiàn)在差不多是中午時分了,要不要點幾樣小店特有的清爽小菜?再叫幾個姑娘過來作陪?” 姬慶文眼睛一斜,問道:“看你們店的擺設(shè),就知道酒菜、姑娘都不便宜。怎么?我今天可沒帶著錢,不怕我賴賬嗎?” 龜公趕緊陪笑道:“姬大人又拿小的開玩笑了。姬大人那么有錢,又哪會欠我們的吃飯銀子?就算欠,那也是小店孝敬您老人家的?!?/br> 說著,那龜公打個千兒,就走下去了。 過不半刻,那龜公便托了個盤子,端了七八樣冷熱小菜,在姬慶文面前擺了整整一桌子,又招來三個濃妝艷抹的妓 女,在姬慶文、黃得功和小多子身邊坐下。 姬慶文見這幾個妓 女雖然打扮得十分用心,卻怎奈容貌底子不好,依舊脫不了庸脂俗粉的氣質(zhì),別說比白蓮教周秀英、蘇州商會申沉璧還有男扮女裝的柳如是了,就是比起姬慶文剛納的小妾杏兒來,也是頗為不足。 于是姬慶文揮揮手,斥退了過來陪伴自己的一個妓 女。 只見她失去了這個同大名鼎鼎的蘇州織造提督套近乎的機會,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失落和失望的表情,拖著懶散的步子便走開了。 可姬慶文身邊的小多子和黃得功卻經(jīng)受不起這樣的誘惑,早就同身邊的妓 女有說有笑地攀談起來,特別是黃得功,早將老母親的教誨忘到了九霄云外,原本極為笨拙的一張嘴,也忽然變得伶俐了起來。 姬慶文卻不去管他們,見這處“絳云樓”雖然裝飾不俗、飯菜也還算好吃之外,也沒有什么太過吸引人的地方,便抄起筷子夾菜吃飯,想著趕緊吃晚飯,便要回衙門繼續(xù)辦正事。 卻不料中庭之中不知何人高呼一聲:“嘿,這酒菜有什么好吃的?還不快請柳如是姑娘出來,給大家唱首曲子。她要肯露面,再多的錢,老爺我也出得起!” 姬慶文一聽見“柳如是”三個字,頓時來了精神,伸手將一旁伺候的龜公招了過來,低聲問道:“怎么?柳如是姑娘,也在你們店里?” 那龜公頗有幾分得意地笑道:“原來大人還不知道??!柳姑娘原來是住在南京秦淮河邊上的。可她最近幾個月說是那邊住得久了,太悶氣,想要換個地方,來蘇州居住。這不,老板娘疼愛柳姑娘,便在前個月盤了這破酒樓,重新裝修過了,便讓柳姑娘居住……” 姬慶文道:“你們老板娘倒也是大手筆,柳如是姑娘輕飄飄一句話,便能讓她花那么多錢,到蘇州來另造一座妓院?!?/br> “可不是嘛!”龜公答道,“南京城的名妓,號稱秦淮八艷。柳如是姑娘在這‘八艷’里頭也是獨占鰲頭,只有新進的陳圓圓姑娘能同她一較短長。南京城里多少富家子弟,搬空了金山銀山,想要聽柳姑娘單獨唱一支曲子,都不可得呢!” 姬慶文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同柳姑娘倒有幾面之緣,當初姑娘還幫過我一點小忙。你能不能安排一下,我要向柳如是姑娘當面致謝?!?/br> 龜公臉上堆著笑,說道:“不怕姬大人怪我不會說話。這里的人,十個里頭有八個,都說自己和柳姑娘有緣的。要是小人一個個安排過來,不得安排到猴年馬月去?您老還是先歇歇吧……” 姬慶文聽他這話說得很不氣,抬起手一拍桌子,罵道:“你,你給我講講清楚,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要是說的我不高興了,信不信我派兵把你這地方給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