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等了三十個(gè)春秋后，謝辰終于回京了。

    藺長星帶著巡防營，又出現(xiàn)在城門口，這回沒有上前攔車，只是坐在馬上遙望。

    馬車經(jīng)過時(shí)，車?yán)锶诵挠徐`犀似的打開車窗，朝他的方向望去。

    四目相對，溫情脈脈。

    第61章 期待   jiejie送我什么都好

    十一月底, 朔風(fēng)漸始入境，宴京城四面寒氣凜然, 初冬已至。

    這日天氣雖晴朗，半空中的陽光倒更像是畫上去似的，瞧著熱烈，照在身上還未留下溫度，便被風(fēng)吹散了。

    謝辰畏風(fēng)，在衣裳外罩了件大氅，坐車往宮里去。

    宴京在北, 冬日比南州來得早，且要冷上幾倍。不過她絲毫不擔(dān)心某人不習(xí)慣，他身上火氣大得像個(gè)暖爐，夜里烘得她都出汗，想來不會懼怕冷天。

    謝辰奉國公爺?shù)拿M(jìn)宮給皇后娘娘請安, 若是陛下肯見, 自也該去圣前問一回安。又聽說陛下自半癱以后, 脾氣大不如從前了，常常打罵宮人, 對皇后與太子也時(shí)有慍色。

    畢竟是天子, 萬民敬仰的存在忽遇此變故, 性情大變是人之常情。

    只是謝辰不明白，陛下身邊不缺人陪伴伺候, 為何偏偏要將燕王拘在宮里呢？外頭人都當(dāng)燕王與陛下兄弟情深, 親自在龍榻邊侍疾。

    可再怎么情深也不是這個(gè)深法。

    近一個(gè)月以來, 燕王連王府都未回過，說難聽些，幾近軟禁。

    燕王殿下這些年一心向道, 對凡塵之并不留念，頗有幾許仙人之姿。手中無權(quán)無勢，全憑著淳康帝的偏寵，燕王府才能在宴京城屹立不倒，誰也不敢得罪。

    按理，陛下不該如此忌憚燕王，為何病后不許他回家？

    進(jìn)宮途中，此事煩擾了謝辰一路，最終只得作罷。放在平日，她何須理會陛下與燕王之事，不過因?yàn)槟莻€(gè)人，她才掛心至此。

    她問過父親，國公只是慈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笑道：“辰辰，君王之意受著就是，臣子何苦妄加猜測呢？”

    父親不想告訴她。

    而謝辰有預(yù)感，父親是知情的，連父親也不愿管。

    皇后娘娘仍是那副端莊平靜的模樣，對于淳康帝的病情，她已處之泰然，仍將后宮打理得有條不紊，半點(diǎn)亂子沒出。

    如今她正在著令禮部cao辦年后太子的大婚，命格司說吉，她便想借這樁喜事來為陛下祈福。

    此事由禮部尚書謝檀負(fù)責(zé)，他忙得腳不沾地，以至于謝辰回府兩日，還沒見著大哥的面。

    謝辰坐下沒多時(shí)，太子聞風(fēng)也過來了，給皇后請過安后，對謝辰道：“許久不見表姐，表姐去山上吃了一個(gè)月的齋飯，原以為會消瘦，今日瞧著，氣色反而更好了?！?/br>
    謝辰先謝過他的掛念，又笑了笑道：“山上無煩擾之事，清心寧神，很是養(yǎng)人?！?/br>
    太子點(diǎn)點(diǎn)頭，“倒讓我羨慕。”

    皇后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開口道這個(gè)時(shí)辰正是陛下用藥之時(shí)，謝辰剛好隨太子過去請安。

    于是姐弟二人并肩往養(yǎng)心殿去，謝辰順著方才的話道：“反倒是殿下這段時(shí)間肩擔(dān)大任，忙里忙外地消瘦不少?！?/br>
    “與山上不同，這宮里多的是煩擾之事，本宮想清心寧神也難?！碧与p手背在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宮宇飛檐，朱墻配著琉璃瓦，端肅又尊貴。

    他牽動嘴角玩笑道：“我還在想，表姐會不會給我求個(gè)護(hù)身符或平安符回來呢。”

    謝辰愣了愣，心里道不清的心緒紛亂，長袖下的指尖微微用力，不卑不亢道：“殿下是東宮之主，自有上天庇佑，哪里需要區(qū)區(qū)一道護(hù)身符呢？”

    “上天庇佑嗎？”太子玩味地問了句，卻什么也沒多說，轉(zhuǎn)而笑道：“表姐說的是。”

    謝辰有意引開話題：“殿下再過兩月便要大婚，喜事將近，我便提前恭喜了。”

    他語氣冷冷的：“提前做什么？不過是又一樁身為太子不得不做的事情罷了，本沒什么好祝賀的，表姐又何必提前。”

    太子的喜怒向來隱得深，輕易不讓人發(fā)覺，然而謝辰卻從這句話里頭察覺到他的不痛快。

    或許是因?yàn)椋渝潜菹滤x，他并不傾心的緣故。

    連她這樣的身份尚且身不由己，東宮之主豈有自由。

    養(yǎng)心殿的門窗皆掩，地龍燒得正暖，nongnong的藥草味悶在殿里，蓋過了一切熏香，無端讓人壓抑。

    內(nèi)侍低聲迎過來道：“殿下，燕王世子正在里頭請安。”

    太子臉色微變，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帶著謝辰進(jìn)到暖閣里，“父皇，表姐來請安了?！?/br>
    謝辰跪下，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叩首大禮。

    淳康帝的臉色陰郁，看上去心情并不好，但他對謝辰素來疼愛，此時(shí)臉色稍稍緩和，半張臉抽動著含糊不清道：“你平身?！?/br>
    謝辰謝恩起身，垂首立在榻下，藺長星以同樣的姿勢站在她兩步外的地方。

    他們沒有多看彼此。

    “朕聽說你上山去了？”

    “是，謝辰在山上日日為陛下抄經(jīng)祈福，惟愿陛下早日大安。”

    淳康帝笑了下，半張臉抽搐地更厲害，“朕看到了，好孩子，還是你有心。”

    謝辰在佛寺里抄寫的經(jīng)書，剛?cè)刖┍氵f進(jìn)了宮中。淳康帝看后大感欣慰。

    他半倚靠在榻上，身邊有內(nèi)侍正輕扶著他的頭，不讓他太吃力。他喘了會氣，目光復(fù)雜地從太子、謝辰、藺長星身上一一掃過去，半晌才道：“朕乏了，太子留下，你們回吧。”

    謝辰與藺長星跪安后離開，淳康帝費(fèi)力地笑了兩聲，笑聲喑啞僵硬，眼睛里卻不見任何笑意：“長星過來看他父親，可是燕王正在靜坐為朕祈福，不便見人啊?！?/br>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番話，刻意一字一頓以求咬字清晰，熟不知傳進(jìn)他人耳朵里的只是一片含糊。

    太子卻聽明白了，臉色變了又變，撲騰跪下道：“父皇，兒臣不明白，您到底為何……”

    他話尚未出口，淳康帝已經(jīng)勃然大怒，舉起那只尚能自由活動的手就砸藥碗過去。淳康帝的力氣并不大，玉碗在太子膝前半步的距離已經(jīng)碎裂，地上狼藉不堪。

    太子不為所動，眼睛里暗淡無光，甚至隱隱藏著淚水。

    “沒出息，收起你那副婦人模樣！”淳康帝含糊地啞聲罵了幾句，旁人都道太子脾性像他，可他曉得，分明一點(diǎn)兒也不像。

    “盛經(jīng)年的賬本在你那是不是？”

    太子俯身跪在地上，畢恭畢敬道：“是?！?/br>
    淳康帝知他什么意思，他近來動作太明顯了，強(qiáng)硬道：“朕說過，周家現(xiàn)在不能動！”

    “周家平日里賣官、受賄，但凡有利可圖，什么事情都做，罔顧大楚律法！今夏三州大旱，父皇救災(zāi)的款銀大半進(jìn)了周家的門，多少百姓因此餓死街頭，家破人亡。如此草菅人命，欺上瞞下，盛經(jīng)年不過是他們逼死的替罪羊，父皇為何一再包庇？”談起此事，太子半步不肯相讓。

    宮人們嚇得渾身出汗，陛下拿太子沒辦法，要他們的命可是輕輕松松。

    淳康帝卻沒再發(fā)怒，而是憐憫又好笑地看著他，淡淡問了句：“沒了周家，你抬哪家制衡謝家？你沒有選擇，不僅不能動周家，明年周家女還要做太子側(cè)妃。”

    制衡之策，帝王必修。

    太子茫然抬頭，看著他曾經(jīng)最敬仰的父皇，以一種扭曲而掙扎地姿態(tài)困在榻上。

    他自小便告訴自己，他是儲君，將來要做個(gè)像父皇一樣英明仁善的君王，保得大楚海清河宴。

    如今呢？

    ……

    謝辰與藺長星一同走在宮道上，左右并無閑雜人等跟著，他們避嫌地隔了半丈的距離交談。

    謝辰道：“你沒見著燕王殿下？”

    “嗯，之前還見得到，這兩回都沒能見父王的面?！碧A長星破覺納悶，不等謝辰安慰，自己就想明白了：“不過也沒什么，父王是陛下的親弟弟，他在宮里出不了事情。想是他尋了僻靜地方修道，不想讓人打攪，才不見我。在王府里時(shí)便是如此，我們大半月不見面是常事?！?/br>
    謝辰目露擔(dān)憂，卻也知眼下除了這樣想，還能如何呢？

    皇后與太子皆道燕王安好，現(xiàn)如今陪在陛下身邊，不常見人。

    謝辰目視前方地走快幾步，藺長星默然跟了會，“你出宮嗎？”

    謝辰搖頭道：“我還要去一趟太后宮里?！?/br>
    方才聽太子道，太后娘娘近來身體抱恙，她本也打算去請安。

    藺長星不作聲，低頭踩了會影子，發(fā)出的聲音只她能聽見：“今晚上一起吃飯？”

    謝辰?jīng)]說話，他又壞笑著加了一句：“只是吃飯。”

    欲蓋彌彰。

    謝辰懶得理他，“嗯”了聲：“好，正好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她在山上為他求的護(hù)身符，開過光，又每日攜帶誦一遍經(jīng)，只為護(hù)他平安。方才太子問起時(shí)，謝辰心里騰起了一絲愧疚，她在山上，滿心只有藺長星，哪還記著什么東宮之主。

    只是一絲罷了，很快她便想通：表弟再親厚，到底不可跟心上人一概而論。他貴為太子殿下，多的是人為他祈福，將來成親后，太子妃亦會滿心只有他。

    輪不到她。

    藺長星稍稍走快，看著她的側(cè)臉，笑著問：“又是一百兩嗎？”

    他還記著上回臨別前她送的錦囊呢，那一百兩他沒像此前一樣傻兮兮地掛在脖子上，但也妥善保存起來了。

    每回看到，心里就像火燒似的灼著他，比他的夜明珠還讓人想入非非。

    謝辰是故意的，害他煎熬。

    他倒要看看，謝辰能賞他多少銀兩，說不定能憑此發(fā)家致富。

    謝辰不自然地看他一眼，偏偏沒法罵出口，只能道：“不是?！?/br>
    到了分別的地方，藺長星展袖給她行了個(gè)禮：“四姑娘慢走?！?/br>
    旁人看來禮數(shù)周全再正常不過，只謝辰能聽見他輕聲道：“我很期待，jiejie送我什么都好?！?/br>
    哪怕是一捧春風(fēng)，一枝冬梅，只要是你給的，都視若珍寶。

    第62章 害怕   你喜歡我嗎？

    太后自晚秋以來便沒斷過藥, 隔三岔五的頭昏心悸，御醫(yī)看來看去也說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只能讓她靜養(yǎng)。

    不過才三十多的年紀(jì)，比謝辰大哥謝檀還年輕，身子骨哪里就弱到這樣的地步了。

    多半還是心病。

    無藥可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