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怎么不接電話呢？”宋安省常寧市，郊區(qū)的一家工廠內(nèi)，一對中年夫妻正對坐在餐桌前。桌上擺著白粥，油餅和佐餐用的咸菜。男人個子不高，臉上的胡茬有些明顯，看上去大概有兩天沒有刮過胡子了。他身后的椅子上披著一件黃色工人夾克衫，有些粗糙的手下意識的摩挲著他的下巴，很顯然，他對于自己的兒子沒有及時接電話這一點感到相當困惑。

    “吃飯的時候就好好吃飯。”坐在他對面的女人說話了，她眉頭微皺，似乎對自己丈夫的行為有些不滿?！傲⒍鞫级鍤q了，你還打算每天都掌握他的行蹤？”

    “就算到五十二歲，他也是我兒子！”男人沖著自己老婆瞪起了眼睛，隨后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耙郧八退悴唤游译娫?，總能發(fā)個短信或者微信之類的先說一聲。怎么這回連短信都沒發(fā)呢？”

    “孫總，還吃早飯呢？”門外一個中年男人毫不客氣的推開門，探頭進來和孫宏斌打了個招呼。順便沖旁邊的女人點了點頭，“嫂子，早上做的什么好吃的?。俊?/br>
    王彩鳳大方的笑了笑，“一點家常小菜，張經(jīng)理也來吃點？”

    張經(jīng)理搖了搖頭，“早上在家吃過了?！彼戳丝捶块g里似乎沒有其他人，于是壓低聲音問道，“孫總，我記著你家兒子在寧遠當醫(yī)生呢？”

    “唔?！睂O宏斌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有什么事兒么？”

    “我剛剛聽寧遠的客戶說，寧遠那邊鬧禽流感了?！睆埥?jīng)理答道，“鴻綠鳥業(yè)的意思是，之前定的那一批緩沖紙板箱得先暫停訂單。現(xiàn)在整個寧遠都不讓家禽和雞蛋流通，就怕會傳染……”

    王彩鳳臉上已經(jīng)沒有血色了，她顫著聲音問道，“啥？”

    “我也是這個意思……”張經(jīng)理壓低了聲音，朝著王彩鳳擺了擺手，“我找人打聽過了，寧遠現(xiàn)在有兩所醫(yī)院因為禽流感的事情被封閉了。一個第二醫(yī)院，一個第四中心醫(yī)院?！彼麖目诖锩鲆话鼰煟c上之后問道，“你們家小孫是哪個醫(yī)院的醫(yī)生？”

    “第四中心醫(yī)院?！睂O宏斌率先從震驚中恢復了過來，他一把抓住了面前的“寧遠的情況怎么樣？很嚴重么？”

    “肯定算不上樂觀。”張經(jīng)理嘆了口氣，“發(fā)病的兩口子是給鴻綠鳥業(yè)那邊的養(yǎng)殖基地打零工的。老頭子送到了第二醫(yī)院之后，第二醫(yī)院就把急診關了。當天晚上老太婆就發(fā)了病，這不就送到了第四中心醫(yī)院去……”

    王彩鳳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行，我要去寧遠……”

    “你給我坐下！”孫宏斌猛地一拍桌子，“你去干啥？給小恩添亂？”

    作為一個普通的母親，王彩鳳現(xiàn)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馬上跑到自己孩子身旁，確認他的安。任何阻礙這行動的人都是敵人，哪怕阻礙自己的是丈夫也不例外。她用仿佛能殺人的眼光緊盯著孫宏斌的雙眼，“我們老王家已經(jīng)在里死了兩個醫(yī)生了，總不能把我兒子也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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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宏斌和王彩鳳兩口子是孫立恩的雙親，兩人在常寧市內(nèi)經(jīng)營著一家紙箱廠。紙箱前些年屬于沒什么人在乎的東西，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孫家的紙箱廠只能給附近的農(nóng)產(chǎn)品企業(yè)做做配套，生存的其實非常艱難。所以，孫立恩的童年條件相當一般。以至于孫立恩至今仍然打心眼里覺得，自家條件其實很一般。

    然而自從孫立恩上了高中之后，紙箱行業(yè)迎來了一次突飛猛進的發(fā)展機遇。網(wǎng)購的巨大潛力被釋放出來之后，網(wǎng)絡賣家們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以前根本不值錢的紙箱現(xiàn)在居然斷貨了。以前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紙箱被用完之后，他們只能無奈的選擇和本地紙箱廠合作，開始大量訂購起了孫家的紙箱。

    等到孫立恩高三的時候，孫家的經(jīng)濟情況已經(jīng)有了長足的改善。但經(jīng)歷過困難年代的老兩口秉承著“公家飯總要比私營穩(wěn)定”的心態(tài)，決定尊重孫立恩的意愿，讓他去寧遠市醫(yī)學院學醫(yī)。另一方面，也算是紀念了孫立恩的兩個舅舅。

    來襲時，孫立恩的大舅在國家科學院呼吸研究所工作，平時需要接診不少呼吸科的病人。而他的三舅則是常寧市傳染病醫(yī)院的普外科主任。兩人都在還未引起廣泛重視時，倒在了自己的崗位上。這讓當時還是小學生的孫立恩第一次認識到了死亡是什么，也讓他心里埋下了一顆以后要成為醫(yī)生的種子。

    正是因為有兩個兄弟因為傳染病去世，王彩鳳對于這種事情是有嚴重心理陰影的。所以她才會這么激動，這么憤怒，這么……恐懼。

    隔離，預防，傳染，這些詞幾乎又把她重新拽入了那個恐怖的場景中。那個眾人爭搶板藍根和白醋甚至體溫計的歲月。因為害怕會有傳染病，紙箱廠當時所有的工人都拒絕回來繼續(xù)工作。尤其是在孫立恩的大舅殉職之后，家鄉(xiāng)瘋傳紙箱廠的產(chǎn)品中含有病毒。原本還算小康的孫家?guī)缀跛查g遭受滅頂之災。要不是當時政府為了穩(wěn)定局勢，市長連續(xù)幾次來紙箱廠中視察工作，同時還幫孫家紙箱廠協(xié)調(diào)到了一大筆銀行貸款，只怕孫家早就破產(chǎn)了。

    自己的兒子可能也要面對同大哥和二弟一樣的遭遇。這個想法讓王彩鳳緊張的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去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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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哥，你手機響了?！睂O立恩帶著的口罩已經(jīng)快到八小時有效期了。長時間佩戴口罩，讓孫立恩出現(xiàn)了一些生理上的缺氧癥狀。帶過n95系列口罩的人都知道，這玩意會造成多么嚴重的呼吸困難。沒有呼吸閥的n95口罩需要快速吐氣和慢速吸氣。一旦中間節(jié)奏出了問題，大量二氧化碳就會開始在口罩中蓄積起來，這就導致了醫(yī)護人員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比之前更加費力。

    而孫立恩，已經(jīng)戴著這樣的口罩快八個小時了。

    “先放著吧?！睂O立恩有些困難的指了指墻上的箱子，示意小郭把手機先放在箱子里。過去的八個小時里，他已經(jīng)先后三次在口罩上放過氧氣管了，這樣能勉強提高一些口罩過濾的空氣中的氧含量，但這畢竟只是治標的辦法。要想真的緩解當前的問題，孫立恩就必須得等門口的臨時緩沖區(qū)架設完畢。這樣他才能比較安的離開這個污染區(qū)域，然后開始暢順的呼吸新鮮空氣。好在緩沖區(qū)假設順利，大概再有個二十來分鐘，來自醫(yī)學院院辦器械公司的這些師兄師姐們就能完成充氣式緩沖區(qū)的部布置工作。

    “給我好了。”一直守在門外的胡佳從小郭手里接過了手機。她看了一眼上面的電話，沖著孫立恩道，“這個……是你爸吧？”

    孫立恩隔著觀察窗看了一眼胡佳手里的電話，“對，孫宏斌。”

    胡佳點了點頭，直接把電話撥了出去。孫立恩呆愣愣的看著胡佳撥號出去，自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疲倦，呼吸困難以及高度緊張過后的疲憊都讓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沒有了。

    “喂？孫叔叔，你好。”胡佳的聲音很鎮(zhèn)定，“你好，我是孫立恩的女朋友，我叫胡佳?！?/br>
    “啊，是的?！彪娫捘穷^的人似乎在問問題，而胡佳則很有耐心的解釋道，“醫(yī)院主要還是為了大家的安考慮，所以才關閉了急診而已。外面的那些風言風語都是謠傳，您可千萬別信……立恩，他昨天晚上值夜班，現(xiàn)在睡著了。需要我叫醒他么？”

    胡佳解釋的很自然，仿佛以前就和孫宏斌見過不止一次了。完沒有初次和男朋友父親溝通的緊張和小心翼翼的感覺。

    “他……屁股上有個痣？”胡佳的臉忽然紅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坐在潔凈室里，眼神呆滯仿佛一條咸魚的孫立恩，有些艱難的回答道，“我沒注意看過，要不……我下次看看？”

    電話那頭的孫宏斌掛了電話。之前的電話他一直用的是免提模式，這樣在旁邊的王彩鳳也能聽的清楚說話內(nèi)容。稍微沉默了一會后，他問道，“你看，我就說這肯定不是騙子吧？”

    王彩鳳的緊張似乎也被兒子找到女朋友的消息緩解了不少，她反而開始埋怨起了自己的丈夫說話太不講究?！澳膬河心氵@么問問題的？嚇著人家小姑娘怎么辦？人家要是以為咱們家這么不靠譜，回頭不樂意和立恩處了，我非撕了你那張嘴不可！”

    孫立恩艱難的站了起來，他要再看一眼吳芬妹的狀態(tài)欄才行。距離上一次查看她的情況大概過去了一兩個小時?？鼓委熞呀?jīng)進行了超過六個小時，如果dic有所改善，那就要盡快停止肝素注射才行。否則吳芬妹可能會出現(xiàn)嚴重的內(nèi)出血傾向，鑒于她的病情，一旦發(fā)生了嚴重的呼吸道出血，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吳芬妹，女，58歲，h7n9禽流感感染，重癥肺炎，頑固性低血氧癥，左冠狀動脈栓塞（2/3）?！?/br>
    “我……cao?！睂O立恩艱難的罵了一句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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