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上好的碧螺春色澤銀綠, 翠碧誘人,這是不久前成宣帝賞賜廣寧侯府的, 第一個有幸品嘗的客人便是他們。 謝汝看著白瓷茶盞里的茶葉, 心中有無限感慨。 仔細(xì)想想,謝家待她算是很好了,這樣的好東西每年都會按照庶女該有的份例, 一樣都不少地分給她,吃穿用度上, 謝家從未苛待過,這才叫她即便人遠(yuǎn)在慈明寺那樣偏僻的地方,也能不愁生計地長大。 生恩沒有, 卻有養(yǎng)恩, 而這恩與強迫她嫁人這件事可以抵掉, 她能還算平靜地坐在這里,與廣寧侯面對面,可沈長寄……他似乎不太能心平氣和地交流。 謝汝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他今日特意穿了顏色很深的衣袍, 眉目冷淡,眼皮微微下垂,眸子半瞇, 唇緊緊抿著,冷著一張臉,正漫不經(jīng)心地摸著佩劍的花紋,整個人的氣勢凌厲,氣場低沉,看上去愈發(fā)不好招惹。 她知道,沈長寄這是在給她撐場面,更是來找謝家算賬的。 最先說話的是廣寧侯。 “二位今日來……是為何事?” 他也知道,以沈謝兩家的關(guān)系來看,今日沈長寄上門必定是來者不善。 沈長寄冷淡道:“來問些我夫人的舊事?!?/br> 廣寧侯慢慢皺起眉,“什么事。” 沈長寄看了一眼謝汝,周身的冷意散了不少,他不再說話,只等她自己親口問。 謝汝微微一笑,示意他莫要擔(dān)心。 她飲了口茶,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伶娘死了。” 廣寧侯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他神色復(fù)雜地看著謝汝,片刻后,放松了背脊。 “哦,死了……” 他語氣平淡,全然聽不出和那個叫伶娘的女子有任何私情的樣子。 “侯爺知道伶娘死前說了什么嗎?” 廣寧侯一聽她口呼“侯爺”,而不是父親,心里咯噔一聲,他總覺得謝汝身上發(fā)生了些改變。 “說什么?” 謝汝吹了吹茶,又抿了一口。 自伶娘死后,她沉默了一日,一直在思考。 悲傷過后,她在心中將所有的事,前世的,今生的,都串了一遍。每一件事,樁樁件件,細(xì)到日?,嵤?。 細(xì)細(xì)思量她才發(fā)覺,前世的自己和這個世界的牽絆是薄如一張紙,今生她有意改變,才有一種不枉活在人間的真實感。 兩世的童年她都一人生活,而環(huán)繞在她身邊的人,屈指可數(shù),謝家似乎在有意識地切斷她和別人的關(guān)聯(lián),從前不曾深想,而今她用了一天一夜的靜思,終于看透了。 “她說什么了?” 廣寧侯按捺不住再次問道。 謝汝淡淡道:“她說她不是我的親娘?!?/br> 她撩了眼皮,睨著廣寧侯,“是我的親娘將我托付給她,帶著我來侯府投奔您的?!?/br> 廣寧侯臉色瞬間煞白。 “胡言亂語!” “侯爺?shù)囊馑际牵婺锱R死前,還要對我說謊?”謝汝早料到他會否認(rèn),淡淡道,“她此舉意義何在?”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否認(rèn)自己是我娘,能有什么意圖?” 廣寧侯用力抿緊唇,“你就是我的女兒?!?/br> 謝汝疑惑地看他,“我只說伶娘說自己不是我的親娘,可未曾提過您不是我的親爹啊,您這是不打自招?” 廣寧侯被噎得說不出話。 一直沉默的沈長寄將佩劍放在桌子上,拿起了茶杯在手中撫摸,“侯爺最好將當(dāng)年之事如實說來。” 廣寧侯看著那把劍,想起大婚之日沈長寄的做派,臉色難看,“怎么,首輔大人還想再調(diào)兵圍了我這侯府嗎?” 沈長寄輕笑了聲,“不敢?!?/br> 任由他們二人如何威逼,廣寧侯就是死咬住謝汝是她親生,伶娘是在胡言亂語。 謝汝的心中隱隱生出煩躁,她不再耐心與廣寧侯扯皮。 “侯爺究竟是在遮掩些什么?我娘究竟是誰,她現(xiàn)在在哪,為何要將我一人留在這里?我的生父到底是誰?!” 廣寧侯看著沖到自己面前的女子,有一瞬間的怔愣。 謝汝長大以后,他很少這么仔細(xì)地看過她。 謝汝的眉目與五官明明沒什么像她的地方,可為什么看著這雙帶著惱意的眼睛,竟叫人眼前浮現(xiàn)出另一人的模樣。 她曾經(jīng)應(yīng)該也是這樣惱怒地看著那些人的吧,她當(dāng)年定是過得很難,才會叫人把那么小的嬰兒不遠(yuǎn)千里送到他這里。為什么送到他這里呢,他想了十七年,也沒想明白。 廣寧侯的眼中浮現(xiàn)出傷感,叫謝汝敏銳地捕捉到。 謝汝期待地問道:“我娘……她是誰?她在哪?” “她……” “她……我不知道。”廣寧侯像是突然被回憶壓垮了精神,他佝僂了身子,狼狽地跌坐在座椅上,手揉了揉太陽xue。 沈長寄放下茶盅,淡淡道:“侯爺有何難言之隱,可盡說于本官聽?!?/br> 廣寧侯身形一頓,“說與你聽?”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話一樣,笑了起來,“是啊,首輔大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是想給誰作主,便能作主?!?/br> “可是沈長寄,謝汝就是本侯的女兒。”廣寧侯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你們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br> 擲地有聲,堅定不移。 沈長寄微微蹙眉。 那日大婚時,他便覺得廣寧侯的態(tài)度過于強硬,與他一貫的軟弱性格全然不符。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手指無意識在劍鞘上反復(fù)摩挲。 謝汝突然覺得疲憊,她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呼了出來。 “那你就是真的不喜歡我。” 她失望地轉(zhuǎn)身出了書房的門。 沈長寄從座位上起身,手握著劍,大步追了上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回身看向廣寧侯,眸光冷淡。 “侯爺不相信本官,便算了,從今往后阿汝與謝家再無關(guān)聯(lián)。” 他一腳邁出了門檻,卻聽身后廣寧侯慌亂地站起身,碰倒了茶杯。 “等……等等?!?/br> 沈長寄回頭看,茶水撒了一書冊,紙上的字跡漸漸變得模糊,而廣寧侯掙扎了片刻,只道: “別帶她進(jìn)宮?!彼醢蟮卣f。 沈長寄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 與廣寧侯不歡而散,沈長寄出了侯府,上了馬車。 謝汝已經(jīng)在車上等他了,她頭靠在車壁上,閉著眼,不知在想什么。 沈長寄走了過去,將她的手握在掌心。 馬車緩緩駛離謝家,謝汝問他:“他與你說什么了?” 沈長寄道:“他說不叫我?guī)氵M(jìn)宮?!?/br> 謝汝睜開了眼睛。 不進(jìn)宮…… 她不確定道:“他的意思是,我的生父生母……是宮里的人?” 沈長寄握緊了她的手,沒言語。 廣寧侯應(yīng)該是在顧慮些什么,或許是怕說出來給謝家招致災(zāi)禍,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能叫廣寧侯緘默十多年,始終如一地保守著秘密,為別人養(yǎng)著女兒。 且他忌憚,他諱莫如深。能叫廣寧侯這般如臨大敵的,定是身居高位的人。 如此看來,阿汝的身世真是不一般。 沈長寄垂眸打量他的小妻子,從五官上努力分辨,她與何人長得像。他仔細(xì)看著,想要從樣貌中找出與成宣帝相似的部分。 謝汝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宮里的人……是……是哪位女官大人?還是……哪位娘娘?” 她不自信地說出自己的猜想:“我不會是哪個娘娘的私生女吧……” 難道她是謝父和某位娘娘的孩子?怕被陛下發(fā)現(xiàn)私情,所以才叫她藏在謝府? 沈長寄:“……” 他倒是覺得,她是成宣帝的私生女可能性更大些。 謝汝突然想到某種可能,嚇得瞪大了眼睛,“夫君,你說沈貴妃……” 沈長寄:“……” 他哭笑不得地拍了謝汝的小腦袋瓜,“瞎想什么。” “應(yīng)該不是吧……若是,那你是我……表哥?” “不是,別胡思亂想?!鄙蜷L寄嘆了口氣,將人抱緊。 她這么好,怎么會是沈家的女兒,沈家人可配不上她。 得快些查出她的身世,不然她一天到晚的就知道亂想。 ** 馬車路過鬧市區(qū),突然停了。 “怎么了?”謝汝從沈長寄的懷里鉆出腦袋,撩開轎簾往外看。 駕車的護(hù)衛(wèi)望著遠(yuǎn)處的喧鬧場景,隔著轎簾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