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小院中，趙夫人和衣而臥，白子羽在門外已經(jīng)跪了三個時辰了。趙夫人始終也不見他。

    這是白子羽第三次來見趙夫人，之前的三日，白子羽都是每日在門口跪足了三個時辰，方才離開。

    “少主，您起來吧。”秦九道。

    “九叔，母親還是不愿意見我嗎？”白子羽本就蒼白的面色，此刻蒼白更甚。

    “少主，夫人說讓您回去……”秦九不忍，轉(zhuǎn)了頭。

    “呵?！卑鬃佑鹂嘈σ幌拢骸拔疫€能回哪里去？九叔，你告訴母親……”

    白子羽沉了聲音：“我同意娶李焱的女兒，過幾日便當朝求親。”

    這句話說出來，便沒有退路了吧！

    “你想通了？”趙夫人打開房門，倚在門框上虛弱道。

    “母親，孩兒錯了?！?/br>
    秦九扶著趙夫人，趙夫人走過來扶起白子羽，“這樣就對了，娘不會害你，你娶了李焱的女兒，便會省卻好些功夫?！?/br>
    “是，孩兒明白。”白子羽轉(zhuǎn)手扶過趙夫人躺回床上。

    而燕天宏再一次進宮，跪在恒帝面前保證燕瀛澤會如期迎娶赤黍公主，恒帝只是淡淡道：“讓瀛澤親自來與朕說。”

    燕瀛澤整日躺在床上哀嚎，燕天宏閉著眼睛不去理他，只是整日守著他不讓他下地，更加不讓他出房門。

    燕瀛澤的心口每日仍舊會痛，不過有了林越在，他的痛苦倒是稍稍緩解了些。

    燕瀛澤每日里瞪著房門，眼都不眨，可是都過去了二十天了，白子羽再也沒有從那扇門外進來過。相反，每日里完顏綠雅都會來陪著他。

    燕瀛澤實在不能理解完顏綠雅的執(zhí)著，大半個月的時間，燕瀛澤并未曾與她說過一句話，可是完顏綠雅渾不在意，只是依舊每日里過來靜靜坐著陪著燕瀛澤。似乎這是她唯一愿意做的事情。

    “小泥巴，你給我爬進來……”

    好不容易完顏綠雅離開了，燕瀛澤一聲怒吼。小泥巴連滾帶爬生怕惹惱了這位爺：“小王爺，怎么了？”

    “子羽還是沒消息嗎？”燕瀛澤急急問道。

    自從那一次白子羽離去之后，再沒來過。燕瀛澤讓小泥巴去找了無數(shù)次，小泥巴回來都說沒有看到白子羽。不論是問林越還是其余的人，所有人都說沒有見過白子羽。

    燕瀛澤納悶了，白子羽到底去哪里了？

    小泥巴看了一眼門外的燕天宏道：“沒看到國師大人，約莫有事情出去了吧?！?/br>
    “行了，你扶我出去走走，躺了半個月，小爺我再躺下去就要長蘑菇了?！?/br>
    小泥巴又看了看燕天宏，燕天宏道：“你扶著小王爺出去走走吧，就在后院中即可。小王爺傷口剛剛愈合，不宜吹風?！?/br>
    小泥巴扶著燕瀛澤在園中散步，燕瀛澤越走越偏，小泥巴道：“小王爺你要去哪里？這后面再走下去便到了后廚了?！?/br>
    “小爺餓了，找吃的啊，要不然到后廚看美女不成？”燕瀛澤一挑眉頭，小泥巴噤聲了。一陣秋風吹起來，燕瀛澤揉揉鼻子瑟縮了一下，“快去給爺取件披風來，冷死了。”

    “小王爺，要不我們回去吧?！毙∧喟偷?。

    “嘿，我指使不動你了是吧？那我不要你了，你走吧！”燕瀛澤在假山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小泥巴跺腳道：“都是小王爺了，還欺負我，我去拿行了吧……”

    看著小泥巴一蹦一跳地走遠，燕瀛澤笑了一下，丟掉手中的花拍了拍手，一閃身進了后廚。

    燕瀛澤轉(zhuǎn)過后廚，便進了一個小房間。這是后廚的儲物室，燕瀛澤小時候沒少從這里偷溜出去。沒辦法，誰叫燕天宏將四門都安了守衛(wèi)，都恨不得再做個籠子將他鎖住才好呢。

    他心口的傷剛剛愈合，根本不能翻墻出去，所以便只好從角門處偷溜了，反正偷溜的勾當他幼時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

    燕瀛澤溜出來直接去了梅苑，卻沒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白子羽。

    白泉在梅樹下練劍，看到燕瀛澤的一瞬間腦袋還沒轉(zhuǎn)過彎來，“小王爺，你好些了？”

    “涼白開，你家公子呢？”

    白泉收了劍道：“公子難道沒去看你？你沒見到公子嗎？”

    “看我？那定然是錯過了，我去找他。”燕瀛澤說完便跑了。

    白泉撓撓頭繼續(xù)練劍，心道奇怪了，公子不是應(yīng)該去看小王爺么？

    燕瀛澤一路心急火燎的往王府走，心心念念就是快點看到白子羽。走至街心，前面卻圍了不少人。燕瀛澤一邊叫著快讓開一邊往前面擠。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側(cè)耳聽了一下，然后對著圍著的人群一聲大吼，“都讓開……”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燕瀛澤，小聲道：“是小王爺，快讓開……”

    一瞬時，便給他讓出了一條路，燕瀛澤順著讓出來的路走了進去。

    “子羽，你在這里？我剛從梅苑過來。還以為你去王府找我去了呢……”

    白子羽手中拿著一張弓，正開弓搭箭瞄著對面高臺上的一個木偶。忽然聽到了燕瀛澤的聲音。

    聽到燕瀛澤的聲音的那一瞬，白子羽挺直的脊背竟然有些僵硬。不知道該不該回頭去看燕瀛澤，他更不知道，他回頭，該對燕瀛澤說什么……

    “子羽，快點啊，我要那個木偶。”旁邊的女子輕聲問道。

    燕瀛澤這才看清，白子羽身旁站著的，赫然是李玉衡。

    燕瀛澤皺了眉頭，“子羽，你怎的跟這個刁蠻的家伙在一起？”

    “燕瀛澤，你說誰刁蠻呢？你個紈绔子弟……”

    二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白子羽緩緩?fù)鲁鲆豢跉?，抿了一下唇，舉起弓箭，瞄著高臺上的木偶，再次開弓搭箭，一箭便射向了那個木偶。只是分明沒有箭頭的箭，竟然穿透了木偶，原本可愛的木偶被一箭射得四分五裂。

    “哎呀，壞了，好可惜?！崩钣窈舛迥_。

    白子羽走向高臺，掏出一錠銀子給了守在高臺旁邊的老板道：“你這里還有與這個一樣的木偶嗎？拿一個去送給下面那位姑娘?！?/br>
    老板得了錢急忙從身旁的箱子中找出一個與被白子羽射壞的一模一樣的木偶，送給了高臺下的李玉衡。周圍的人也都各自散去了。

    白子羽緩步走下來，將弓箭放回了原處，一步一步走到了燕瀛澤的面前。

    “子羽，你在做什么？這么久也不去看我，我好不容易擺脫燕老頭才跑出來找你的?！毖噱瓭刹粷M道。

    廢話，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沒去找自己，而是陪著李玉衡在街上閑逛，他要是高興才怪，沒有當場暴打她，燕瀛澤都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大慈大悲了。

    白子羽就那么漆漆的看著燕瀛澤。燕瀛澤忽然覺得，這樣的白子羽好陌生。

    燕瀛澤瘦了些，面上不似那幾日那樣蒼白了，看起來傷口該是慢慢愈合了吧?？粗噱瓭蓡伪〉囊路?，白子羽心中暗嘆，傷才稍稍好點，出來也不知道多穿一件衣服。白子羽只是那樣看著他，似乎這樣便能將燕瀛澤印入靈魂中。

    燕瀛澤被白子羽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子羽，你看什么呢？”

    白子羽回神，對著燕瀛澤長揖一禮：“子羽見過小王爺，小王爺身體可好些了？”

    白子羽禮數(shù)到位，言語恭敬客氣。

    燕瀛澤心下奇怪，子羽何曾對他如此疏離客氣過？

    “子羽，你今日怎么了？發(fā)燒了不成？”燕瀛澤說完便去摸白子羽的腦門。白子羽稍稍側(cè)頭躲過了燕瀛澤的手。

    “小王爺，外面風大，您還是快些回去吧，有傷在身不宜吹風。”白子羽淡淡道，面上不帶任何感情。

    燕瀛澤終于察覺到到底哪里不對了，白子羽對他的態(tài)度，分明就不一樣了。那是一種對陌生人才該有的疏離與客氣。

    燕瀛澤皺了眉頭審視著白子羽，他弄不明白，白子羽這樣的態(tài)度從何而來。他心道，難道是大庭廣眾，子羽做戲？可是以前縱然是在大街上，燕瀛澤也會占些口頭便宜，白子羽哪怕惱怒卻從來不曾這個樣子。

    燕瀛澤走近一步，直視著白子羽，“子羽，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回小王爺，子羽一直在梅苑?！?/br>
    “那我讓小泥巴去找你，你也知道？”

    小泥巴？白子羽一愣，過了片刻才道：“我知。”

    “那說你不在的話，是你告訴小泥巴的？”

    “是?！卑鬃佑鸫鸬酶纱唷?/br>
    燕瀛澤看著白子羽，眸中隱隱有了些許怒火，“你今日也未曾去王府找我，而是陪著她？”

    白子羽看著燕瀛澤的神色，稍稍往李玉衡身前錯了一步，將李玉衡擋在了身后點頭道：“是，我在陪公主?！?/br>
    燕瀛澤看著白子羽錯身擋在李玉衡面前，他笑了一下，在白子羽耳畔輕聲道：“子羽，你這是做什么？難道怕我殺了她不成？你夫君不是這么小氣的人，雖然我確實不高興。”

    白子羽后退了一步又對燕瀛澤施了一禮道：“小王爺，早些回去吧。”

    “跟我一起回去。”燕瀛澤看著白子羽輕飄飄道，可是語氣卻不容置疑。

    白子羽知道燕瀛澤生氣了，他心中苦笑，燕瀛澤生氣了，那又如何？

    他回頭對李玉衡道：“公主，你接下來去哪里？”

    李玉衡抱著木偶道：“你說去哪里就去哪里?！?/br>
    白子羽再次對燕瀛澤道：“小王爺，告辭了，子羽還要再陪公主逛逛 ……”

    燕瀛澤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眸中的怒火毫不掩飾地蹦了出來，他一把拉過白子羽道：“子羽，我說讓你跟我回去?！?/br>
    白子羽抽回被燕瀛澤拉住的手臂，轉(zhuǎn)身對李玉衡道：“公主，走吧。”

    “子羽……”燕瀛澤悶聲道：“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

    白子羽心底一痛，強迫自己轉(zhuǎn)身，與李玉衡一道往前走去。

    “子羽。”燕瀛澤再次一把拉住了他：“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別走?！?/br>
    燕瀛澤一迭聲道著歉，縱然他都不知道白子羽為何生氣。但是只要白子羽不高興，定然是因為他不好。這便是燕瀛澤的準則。

    白子羽只覺得心臟一縮，一股酸澀便沖上了眼眶。他腦中空白了一下，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燕瀛澤眸中的自責和懊悔。

    “燕瀛澤，你這人真是煩，你不去春風樓喝花酒，老是拉著子羽做什么？子羽還要陪我逛街呢?！崩钣窈庠谶吷系鹊糜行┎荒蜔瑳_著燕瀛澤嚷道。

    “你閉嘴！”

    燕瀛澤一句話吼出來，李玉衡竟然真的閉了嘴。她在燕瀛澤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寒意。

    “小王爺，你先放手?！?/br>
    白子羽強忍著想要回握燕瀛澤的手的沖動，木然對燕瀛澤道。

    燕瀛澤只是定定看著白子羽，語氣霸道，“我不放，除非你跟我走?！?/br>
    白子羽一使勁，欲從燕瀛澤手中抽出手，卻根本紋絲不動。燕瀛澤握得死緊。

    這時候遠遠傳來小泥巴的聲音：“小王爺，我就知道你又騙我?！?/br>
    小泥巴走近燕瀛澤，卻看到了拉扯不放的兩人。她走過去將披風披到燕瀛澤身上道：“老王爺要罵我了?！?/br>
    小泥巴剛好說完，燕天宏便從遠處走來，“燕兒，你又亂跑，重傷方愈?！毖嗵旌晟砗髱е鴰酌鸬惰F甲的王府親衛(wèi)，四周本來還有幾個看熱鬧的人，一看平南王親自出馬，后面還有侍衛(wèi)，便自覺的散開了。

    燕瀛澤依舊拉著白子羽的手，柔聲道：“子羽，走吧。有什么事情我們回去說?！?/br>
    “小王爺，請你放手?！卑鬃佑饌?cè)頭淡淡再說了一次。

    “我說過不放，一輩子不放……”燕瀛澤的聲音有了幾分隱忍的顫抖，握著白子羽的手也不由得開始用力。

    白子羽依舊木然，燕瀛澤依舊倔強，兩兩對立。這樣的場景，又是似曾相識。

    很久前在王府門口，燕瀛澤也是如此說的，他說不放，一輩子不放……白子羽心中苦澀。原來，那些原本以為是尋常的玩笑話語，原本以為是尋常的場景，換了個地方再換了個心境來聽，竟然可以讓人痛至如斯！

    他忽然就動搖了，他的決定，他的選擇，難道都是對的嗎？

    白子羽被燕瀛澤握著的手猛然一痛，他收回思緒，卻覺得燕瀛澤握住他的手越來越緊，手心竟然隱隱有了汗。白子羽森然抬眸，便看到了燕瀛澤皺著的眉頭與蒼白的面色，和壓抑著的痛苦。

    離蠱又發(fā)作了！

    若是方才白子羽還有一瞬間的猶豫他所做的決定，那么現(xiàn)在看到燕瀛澤的樣子，他便再也不會有半分動搖，他只要燕瀛澤好好的活下去，長命百歲，百子千孫！

    燕瀛澤強忍著疼痛，拉著白子羽不松手。他也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有這么一種感覺，這次若是他放手，白子羽便會永遠離他而去……

    白子羽眉頭稍稍蹙了一下，手中扣了三枚枚梨花針，抬手直接射過去，不偏不倚，便射到了燕瀛澤的麻xue上，燕瀛澤應(yīng)聲而倒.

    在倒地的瞬間，白子羽抽出了一直被燕瀛澤握著的右手，下意識便想要伸手去扶。卻在手伸到一半，自嘲一笑收回了手臂。

    燕天宏身后的親衛(wèi)眼疾手快扶住了倒下的燕瀛澤，讓他不至于磕到地下。

    燕天宏走過來對李玉衡行了個禮，轉(zhuǎn)頭對白子羽道：“打擾國師與公主了?！北銕е柽^去的燕瀛澤離開了。

    李玉衡奇道：“燕瀛澤這是怎么了？”

    白子羽看著燕天宏一行人離去的方向?qū)钣窈獾溃骸靶⊥鯛斉f傷未愈。公主，您回宮去吧，以后不要一個人偷跑出來了，若是遇到歹人，就不好了?！?/br>
    “子羽，你怎的也學太子哥哥一般啰嗦??？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來找你？”李玉衡嘟著嘴道。

    “公主，我送你回宮去?！卑鬃佑疝D(zhuǎn)身便走，再沒了在燕瀛澤面前強裝的鎮(zhèn)定。

    李玉衡追過去扯住白子羽袖子道：“你說的陪我逛逛的，人家不要這么早回去，好不容易才偷跑出來的。”

    “公主，回去吧，聽話。”白子羽面色如水，眉峰上卻仿若壓著一座巍峨的大山。

    李玉衡看著街東嘆氣，“算了，不用你陪我了?！?/br>
    白子羽順著李玉衡的目光看過去，劉青帶著幾名大內(nèi)侍衛(wèi)急匆匆而來。

    劉青與白子羽一番客氣，帶著玉衡回宮去了。李玉衡一步一回頭看著白子羽 ，劉青在后面輕笑了一聲，李玉衡的俏臉瞬間一片緋紅。

    白子羽步履沉重走到梅苑，白泉朝著他身后張望了一眼道：“小王爺呢？方才來找你呢，你沒看到他？”

    白子羽不答話，徑自進了房間關(guān)上了門。

    他將右手輕輕放在了桌子上，手臂剛好觸在桌子上的時候，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響動。他抬起右手，挽起袖子，手腕上的朱砂鮮紅刺目。白子羽閉了一下眼睛，起身拿出之前的小錦盒，輕輕取下了那串帶著他的體溫與燕瀛澤深情的朱砂，放進了盒中！

    白子羽拿起小錦盒放進了柜子中，關(guān)上了柜門，靜靜默立，似極了一場憑吊。他想……憑吊過后，世上再無愛著燕瀛澤的白子羽了。不，是世上再無燕瀛澤愛著的白子羽了……

    而白子羽之心……一如當初！

    良久，白子羽轉(zhuǎn)身，眸中盛了一泓冷冽。

    白子羽再次打開房門，白泉抬頭看了他一眼，瞬時，白泉愣住了。不過短短一瞬，白子羽便判若兩人了。仿佛多年前那個白子羽又回來了，客氣、冷淡、疏離到不食人間煙火。

    “公子？”白泉喚了一聲，他以為他看錯了。

    白子羽轉(zhuǎn)頭，看著白泉，以眼神詢問他有什么事情，白泉終于完全看清了白子羽的眼神，淡然疏離中夾雜著一絲讓人望而生畏的冷冽。

    “公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么？是不是燕瀛澤欺負你了？”

    白泉握著手中的劍道：“他要是敢欺負你，白泉去捅他幾個窟窿……”

    “白泉?！?/br>
    白子羽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冷冷道：“以后不要提他了！”

    “公子……”

    白泉看見白子羽冰冷的眼神，止住了話頭，卻是心下更加確定，燕瀛澤定然是做了什么對不起他家公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