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高興，都要受寵若驚了。王邈對她說話，是從來不用考慮她的心情的。他要做什么，她也從來只有聽的份?？伤娺^他對別人的樣子，她想都想得出他的周到。

    宋愛兒的胸膛起伏著。她問自己，真的是我的命不好嗎？所以，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了她。最好的父親，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王邈，什么都是她的，自己分到的永遠(yuǎn)是最壞最壞的另一面。

    小時候，她在宋家生活，每當(dāng)宋家來了新的傭人，總會在背后偷偷嚼舌頭。她們在拼命吃著東西的她背后，用她能聽見的聲音沒有顧忌地交談著。新來的傭人總是抱怨：“我總把她們兩個搞錯，這jiejie和meimei，也長得太像了。”

    做得久一點(diǎn)的傭人便嘆一口氣：“只是長得像呀，命是不同的。”

    她和她上的學(xué)校也不是同一所，一個公立，一個私立。宋家主母對這個宋保寧前妻的女兒的厭惡，是懶得掩飾的。追宋衣露的男孩很多，有的追到了家里。其中有個遠(yuǎn)遠(yuǎn)地見了她，高興地上前打招呼。當(dāng)她用完全不同的聲音說話時，對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熱鬧的客廳，永遠(yuǎn)有宋衣露新認(rèn)識的朋友要招待。這些人在里頭說著，笑著，青春昂揚(yáng)。他們知道宋家還有個長得和小公主差不多的丫頭，也知道她和小公主是不一樣的。

    那是和他們都不一樣的人。她命不好，她活該？不，不是這樣的。

    宋愛兒的拳頭捏起又放下，放下又捏起。她提醒自己，這不是吵架的時候。和宋衣露吵，也不會有半分勝算。因?yàn)橥蹂闶遣粫驹谧约哼@邊的。白紙一張的初戀，再狼狽，也是心上的玫瑰。

    宋衣露偏說：“你和你mama真是一個樣，連個男人也搶不著?！?/br>
    已經(jīng)走到樓外的宋愛兒腳步停住。輕輕地，她也笑了：“你和你mama也不差，男人總是別人的好。”

    宋衣露的聲音登時拔高了一個聲調(diào)：“你說什么？”

    “我說——”宋愛兒回頭看她，屏息，再屏息。

    再給她一點(diǎn)時間，哪怕多一天——

    老天對她已經(jīng)夠不公平的了，她只能從自己手里掙回一點(diǎn)未來。既然她得到的是最壞最壞的王邈，那她就把這個最壞最壞的王邈送給她。

    宋愛兒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铝顺鰜?。那暴怒已?jīng)伏歇下去，變成了滿肚子的壞水。

    “真好，我們長了張差不多的臉?！?/br>
    宋衣露皺著眉：“不明白你陰陽怪氣什么?！?/br>
    宋愛兒笑了笑：“你會知道的?！?/br>
    第十九章 你是我最后的慈悲

    三月末的這一天，王邈從夢中醒來，清晨另一半的床鋪空蕩蕩的。

    陽光從敞開的窗間瀉落在人的臉上，他伸手去撫摸那被人熨燙平整的床單，被角仍有梔子花熏出的清香。

    毫無意外地，宋愛兒離開了。

    這個女人在他的預(yù)料之中抽身而去，沒有一絲留戀和遲疑，讓他不禁疑惑這是否從頭到尾只是一場獨(dú)角的假戲。王邈沒有按原先所打算的先打電話通知父親留給自己的助手，而是一個人埋進(jìn)枕中又睡了片刻。

    這樣的睡眠是恍恍惚惚的，在半夢半醒之中。夢里他懵懵懂懂地嗅到了一絲淺淡的香氣，是她蓬松柔軟的發(fā)上的味道。

    風(fēng)動簾帳的一聲輕響讓他驚醒。

    王邈慢慢地支著手起身，站到了被風(fēng)拂得嘩嘩亂響的窗簾邊，撐開那扇很久沒有大敞的窗子。春初的綠色一下子跳入了眼簾，北京的天很久沒有這樣藍(lán)過，風(fēng)吹走了連日來的陰霾，一整個皇城都透著一股甜沁沁的水汽。

    這樣的時候，宋愛兒通常已經(jīng)起床在露臺上侍弄著兩人一起養(yǎng)的那些花花草草。

    王邈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她，只是照常在衣帽間里挑衣，扣好襯衣的最后一顆扣子。之后的洗漱，擦臉，剃胡楂也一如往常。

    他在廚房里做了簡單的早餐，端出時照例分成兩份，一份留給自己，一份推到了桌子的那頭，只是今天的座位上缺了女主人。

    屋子里靜悄悄的，什么人也沒有。

    太陽漸漸地升高了，陽光濃烈如碎金子灑滿了一桌。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之中，只有銀質(zhì)刀叉和骨瓷碟碰撞的叮當(dāng)之聲，四下里顯得格外清楚。

    王邈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早餐，才緩緩放下手中的刀叉。

    看了一眼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和桌上分毫未動的早餐，他站起身，把對面的牛奶，慢慢地倒進(jìn)自己的杯子里。

    他這么繼續(xù)吃著，似乎一個人吃兩個人的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平靜的眸子里沒有半分情感。一口一口慢慢地嚼著，王邈鼓起的腮幫子忽然就不動了。

    “啪”一聲甩掉手里的叉子，高大的身影立了起來。胸膛深深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盡了最大的力氣。

    毫無預(yù)兆地，轟然一聲，他揚(yáng)手一下扯掉了餐布。整個餐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生生地掀翻，木頭撞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瓷碟刀叉紛然掉落，一地錚然，只有清脆的碎裂聲。

    細(xì)小的陽光落在一個摔成一半的破盤子上，像照著一顆碎開的心。

    王邈的額上青筋直跳，眼睛泛著紅。

    “宋愛兒，宋愛兒。”他喃喃著，咬牙切齒，簡直有一點(diǎn)要把這三個字嚼碎的意思了。

    “我對你不好么？”他問著那人，也像在問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