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訓的小護士一抬眼，看到宋愛兒，愣了一愣。

    宋愛兒看著兩人的眼睛都直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杜可給她的那串數(shù)字，是她住處的入門密碼。蔣與榕已經(jīng)收拾了那屋子嗎？她還有機會嗎？

    宋愛兒按電梯鍵下樓時手哆嗦了好幾次，出了醫(yī)院打的士直奔地點。杜可住的樓層很高，正月里一整棟大樓冷冷清清的，連看門的保安也在打牌。這個保安倒沒換，看她的模樣，左看右看，仿佛有點眼熟。

    她送外賣時經(jīng)常在樓下待著，眼熟是當然的。

    按下背誦的密碼時，宋愛兒的手又哆嗦了一次。門打開，她往里走了幾步，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心下突地一跳，有些不正常。這里太干凈了，干凈得不像杜可住過的地方。所有東西都收拾得整齊有條理，洗手臺的乳和水各放一邊。那些東西還在，仿佛主人昨天才使用過它們。等宋愛兒把眼睛瞄到幾本摞得整整齊齊的厚殼書，才確信有人在這之前已經(jīng)來過。這幾本厚殼書還是自己陪杜可買的。杜可買它們，就是用來墊桌腳的。她怎么會有閑情逸致整整齊齊摞成一摞來翻看？

    她再往臥室里走，臥室里也收拾得很齊整。這里也不對勁。杜可叫鐘點工來是從不打掃臥室的。因為那里是禁區(qū)，亂得很?？磥磉@里提前進行過一次大掃蕩了，她黯然地想，自己還能找到什么呢。已經(jīng)沒什么能找到的。也許再過半個月，這個屋子的主人都換了新面孔。所有一切細小的裝飾，都一起丟進了垃圾桶?？瞻椎膲Ρ?，涂抹上屬于另一個人的強烈色彩。

    誰能證明這個女人活過呢？誰知道，這里生活過怎樣的一個人。

    宋愛兒忽然想到了自己最后一次見杜可，杜可看上去好像還有一些話沒說，卻不愿她再來。她來見她時，她明明是很高興的。她讓她趴在肚子上聽寶寶的聲音時，也不是玩笑。那個充滿希望的約定，怎么會成為最后一次告別？

    宋愛兒拿起她擺在床頭的這張照片。杜可留下的照片不多，她想給那個法國廚師寄一張。

    拿出照片時，宋愛兒的手停頓了一下，在相框和相片之間似乎夾了一點什么東西，以至于她幾次沒能把照片抽出來。她的手又用了點勁，這次，終于能把照片抽出來了，連帶著輕輕一聲，一片小小的鑰匙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身子，飛快地拾起鑰匙，放在掌心看了看。一翻照片，背后用鉛筆寫了一行潦草的小字，是一個地址。

    私人存儲是這幾年城市里新興的一個行業(yè)。

    許多人會把舍不得扔掉放著卻又占家里位置的東西，一股腦地托存到私人儲物柜中，一般一次性交付定期金額，短的存一兩年，長的存十年。如果是特別貴重或需要保養(yǎng)的東西，還得另外加錢。

    宋愛兒仔細地看了鑰匙上刻的文字，搜索了這家儲物行的地址。下樓時走得急，滿心的心事，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別人。她說了聲對不起，那人手一攔，正好將她擋住了。這樣的舉動，終于讓宋愛兒抬起了眼。

    兩人一打照面，就像照了個鏡子似的。

    年輕的女孩都穿著一件紅色外套，小皮裙，帽子的花色也差不多。

    宋衣露頭一歪：“是你？”

    宋愛兒點了個頭，一副匆忙的模樣。

    宋衣露卻不肯讓她走了：“你住在這兒？”

    她問她：“你有事嗎？”

    宋衣露笑著：“畢竟是姐妹，沒事也該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br>
    宋愛兒聽得笑了一聲：“哦，那謝謝了?！?/br>
    眼看著兩人就這么擦肩而過，她在心底松了口氣，那個討厭的聲音卻忽然在身后響起：“臉上挨的那一巴掌，還疼么？”

    宋愛兒站住腳，身子一僵，沒有動。

    宋衣露笑瞇瞇地說下去：“打人不打臉，王少爺都這么大了，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呀？”

    宋愛兒不說話，表情還是淡淡的。牙齒咬著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她也沒有一句話回應(yīng)她。宋衣露看她始終不回頭，緩緩地走到了她跟前。

    她的表情帶著一點笑，趾高氣揚的，有一種看小丑的優(yōu)越感。

    “我還以為你離開宋家，能過得有多好呢。我們虧待你了嗎，我們不給你吃，不給你穿了嗎？你看看，不伸手向爸爸要，還不是伸手向別的男人要？你在王邈身邊活得像條狗，讓他罵讓他打的，和過去有什么兩樣。跑到外頭來，偏偏還叫人知道是我的jiejie。他們背后都怎么說你，你知不知道？”

    宋愛兒笑了笑。

    宋衣露不明白她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解釋：“我認栽?！?/br>
    “認栽？”

    她看著宋衣露，一字一字地開口：“我認栽。”

    宋衣露聽得笑了一聲：“好笑，你從來沒贏過我。一直輸?shù)娜擞惺裁茨橀_口說失敗?！?/br>
    “一直贏的人還要惦記輸?shù)娜说哪腥?？?/br>
    宋衣露被噎了一下。

    宋愛兒知道自己是永遠不可能在王邈這個問題上硬氣的，見好就收，想要轉(zhuǎn)身走。那個聲音卻又惡聲惡氣地響起：“其實你心里最清楚，這個人要是真心疼你，哪怕半點，多多少少都會人前給你留點臉?！?/br>
    對，對，她說的都對。宋愛兒想把耳朵關(guān)上，想保留最后一點尊嚴。那聲音卻不肯停似的傳了進來：“從小到大，你什么都要和我爭，什么都撿我剩下的?，F(xiàn)在，連男人也這樣。你知道王邈當年追我的時候，做過些什么嗎？他把那點心思的百分之一用在你身上，你就該高興得不行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