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孟婆湯 第十八章

    兩天后。

    周一上午，小枝正常地上語文課，并沒有多看過司望一眼，而他也未曾主動找她說話。

    下午卻有了變化，班里女生們開始交頭接耳，男生們也聚在一起轟然大笑。所有人都異樣地看著司望，帶著嘲笑、羨慕與嫉妒。他憤怒地抓住一個家伙，在缽大的拳頭威脅下，才知道上周五的張學友演唱會，現(xiàn)場居然也有隔壁班同學，意外目擊到他與歐陽老師，竟然還是曖昧地互相依偎。

    這消息在校園里不脛而走，讓三個年級數(shù)百號學生都像看了陳冠希般興奮。

    歐陽小枝是在老師們的竊竊私語中聽到的，有個中年婦女看到她走過，故意說得特別大聲：“現(xiàn)在的學生膽子真是大啊，居然敢跟女老師談戀愛？會不會是日本av看多了??？哎呀，想想就惡心啊?！?/br>
    整整一周，歐陽小枝的面色蒼白，上課時心不在焉草草結(jié)束，再也沒有同學去找她了，仿佛身染瘟疫，被全世界自動隔離。司望也沒說過一句話，在走廊擦肩而過，還特意低頭避開。每天放學她都早早回家，盡管知道司望躲在夾竹桃樹叢中，看著她的背影走出校門。只有安老師還在跟著她，但被小枝冷漠地甩開，讓他暴怒地腳踹大樹。

    好幾堂政治課上，安老師突然把司望叫起來，全是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周五，他指著司望的鼻子問：“世界究竟有沒有鬼？若你心中有鬼？那么唯物主義又算什么？”

    簡直是精神錯亂的問題！但在座同學們都明白，所謂“心中有鬼”指的是什么。

    司望無所畏懼地凝視他的眼睛：“世界上是有鬼的！別說我的心中有鬼，你的心中也有鬼，在座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鬼！只是你們看不到那個鬼，而我可以真實地看到感受到，那只鬼就趴在我的肩膀上，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在看著你們每一個人！”

    話音未落，教室里已一片嘩然。安老師的臉色也青一塊紫一塊，怒不可遏地拿起教鞭，重重地砸在司望的課桌上，狂暴地喊道：“你這個小流氓，快給我滾出去！”

    而他挺直后背站著，紋絲不動地回答：“對不起，老師，你沒有這個權(quán)力?！?/br>
    “你不走？那我走！”

    安老師竟然拋下書本，把教室門摔得山響而去。

    同學們都炸開了鍋，司望表面上安靜地坐下，其實全身都在發(fā)抖。

    幾分鐘后，班主任張鳴松把他叫到辦公室，當場罵得狗血噴頭，強迫他去給安老師道歉，司望搖頭說：“老師在課堂上向我提問，而我說出真實的內(nèi)心想法，何錯之有？”

    “司望，你真的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鬼？”

    “有只鬼一直藏在我的身上?！彼就冻鲋心昴腥说谋砬?，“張老師，你相信嗎？”

    年近五旬的班主任似乎被嚇到

    了：“其實，我不是你們想象中呆板的樣子，多年來我一直在關(guān)心哲學與宗教，以及各種奇異的自然現(xiàn)象，包括鬼魂?！?/br>
    “我明白?！?/br>
    司望指了指他身后的那排書架，張鳴松的表情卻變得奇怪：“如果，你身上真的有某些特別的地方，我很愿意分享你的體驗作為班主任老師，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br>
    “對不起，我只是隨口說說，這就是我的世界觀?！?/br>
    “好吧，但我相信，你是個有秘密的人。我一定會挖出你的秘密，立此存照?！?/br>
    “張老師，我能回去了嗎？”

    “你去給安老師賠禮道歉吧，我可以既往不咎?！?/br>
    但是，張鳴松自始至終沒提到過歐陽小枝，想是要給女老師留些面子。

    這天深夜，她剛躺到床上，就收到司望發(fā)來的短信：“對不起！我去向安老師賠禮道歉吧，就說是我在演唱會現(xiàn)場與你偶遇的，然后你摔倒后被我扶了起來，才會讓同學誤以為我們靠在一起?！?/br>
    歐陽小枝緊緊捏著手機，幾乎要把屏幕捏碎，熬了半小時才回復：“司望同學，記住無論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強迫自己撒謊！”

    “小枝，整個學校都在看著我們，已到了風口浪尖，真不知該怎么辦了？”

    “別管他們！更不要因此分心讀書，你要好好地學，聽老師們的話哦！”

    “你喜歡過我嗎？”

    收到這條短信，小枝再無回音，想必那個孩子也一夜無眠。

    第四部 孟婆湯 第十九章

    十二月，空氣都快要結(jié)冰了。

    申敏讀高二了，近來看了本書叫《可愛的骨頭》，美國女作家寫得催人淚下，關(guān)于一個女孩死后成為鬼魂，卻始終飄蕩在人間，看著殺人兇手以及自己的家人，卻無能為力的故事。

    爸爸早就不是檢察官了，在家里仍然異常嚴厲，申敏有件事不敢讓他知道，那就是她談戀愛了。

    那個男生是其他高中的，從未見過他穿過校服，頭發(fā)剪得很酷，像電視上又蹦又跳的韓國明星。他的手機換了好幾臺iphone，說話腔調(diào)也很得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歡心，總之就是幾句話能要到電話號碼，幾頓飯就可能騙上床的那種幸好申敏還沒到這一步。

    他們常在街邊的麻辣燙見面，隔壁就是五一中學，對面有家荒村書店。申敏出落得更漂亮了，穿上校服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周末，兩人去電影院看了場賀歲片，晚上手拉著手出來，男生咬著她的耳朵說：“小敏，累了吧？我們找家旅館休息一下吧？”

    她已不是小女孩了，立即變了顏色：“不！”

    “好吧，那你早點回家，別讓爸爸擔心了哦！”

    “再見！”

    申敏還有些依依不舍，揮手作別上了公交車。

    男生留在原地，打了個電話，又去便利店買了包香煙，叼在嘴里吞云吐霧，燒掉接連四五根，而在申敏面前一根都沒抽過。很快有個女孩跑過來，也是與申敏相似的女高中生，打扮得更花哨些，姿色卻差了許多。他大膽地將女孩摟在懷里，放肆地抽煙調(diào)情，在街上親了幾下嘴，便走進隔壁的鐘點房旅館。

    臨近子夜才從旅館出來，他叼著煙東倒西歪的，手里還提著罐啤酒。街頭幾乎沒有行人，突然有個健碩的少年沖出來。

    司望的雙目射出駭人的光：“喂！站?。　?/br>
    “你誰??？”男生向他噴出一團煙霧，“滾！”

    女生也滿口酒氣地說：“神經(jīng)??！”

    “姑娘，不想惹麻煩的話，就早點回家吧?！?/br>
    昏暗的路燈下，他把男生嘴里的煙頭拔下來，這女生不是蠢貨，苗頭不對就先溜號了。

    “找死啊！”

    男生猛然推了他一把，司望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就像推到一堵石墻上。

    “我不想對你動手，只想要警告你，請不要再與申敏見面?！?/br>
    “哦你是小敏的同學吧？暗戀著她又不敢說，就天天玩跟蹤，真是可憐的吊絲！”

    “我是她哥哥，還有不準叫小敏！”

    這直娘賊不知死活地打出一拳，司望輕松地用左手擋住，右手給他來了個直拳，正好砸中鼻子。隨著鼻血噴濺而出，他躺倒在地，卻又吃硬地站起來。緊接著給他一記勾拳，再附送一枚擺拳，油醬鋪、彩帛鋪、全堂水陸道場同時開張。

    他只剩下喊饒命的力氣了，

    好在司望還沒用腿，否則就得在醫(yī)院里躺幾天了。

    “記住了嗎？如果再讓我見到你和她在一起你懂的！”

    有人路過也繞道而行，沒人敢來管這種事。司望飛快地離去，以免被警察撞上。

    自此以后，這個混蛋從申敏的世界中消失了。

    第四部 孟婆湯 第二十章

    “如果還有明天？你想怎樣裝扮你的臉？如果沒有明天？要怎么說再見？”

    她時常有種感覺這首歌是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點，申明老師被殺后變成鬼魂的瞬間，腦中閃過的最后一段音樂。

    2012年12月21日。

    瑪雅歷法中的世界末日。

    深夜，三十層的頂樓，可以俯瞰小半個城市，窗外是接近冰點的空氣。男生的山寨手機響徹著“如果還有明天”，卻早已不是1990年的原曲，而是信與薛岳的混音版本。小枝雙腿盤坐在窗臺上，口中的熱氣不斷地呵在玻璃上，化作一團團模糊的白影。他把手指戳到白影上，先畫出一個貓瞇的形狀，又給貓戴上一副眼鏡。

    “司望同學，不準淘氣！”

    她又給玻璃呵上一團白氣，轉(zhuǎn)眼吞噬了小貓。

    “我是申明?！?/br>
    “今夜，我讓你到這里來，與申明沒有關(guān)系?！?/br>
    這是歐陽小枝獨自租住的公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收拾得干凈而簡潔，

    他們有好多天都沒說話，即便在課堂上看到，也無法四目對視。清晨，她收到一條司望的短信：“小枝，我想見你，如果還有明天？”

    恰逢周五，小枝拖到傍晚，天色已如午夜般漆黑，才把地址發(fā)給了他。今夜除了是世界末日，還是中國人的冬至日，亦是北半球黑夜最長白晝最短的一天。往年都是要去上墳祭奠親人與祖先的。傳說這是陰氣最重的日子，入夜后常有鬼魂出沒，每個人都要盡快回家。

    司望接到短信就不回家了，半道出了地鐵，關(guān)掉手機的電話功能，來到這間三十層樓頂上的公寓。

    “上午，你的班主任張老師找我談過話了，讓我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私下接觸，哪怕在教師辦公室也不行?！?/br>
    “張鳴松？”司望用指尖在窗玻璃的白氣上畫出一條狗，“他憑什么？”

    “下午，校長也找我談過了，說的是相同的話，這是學校黨委會討論的決定?！?/br>
    “每個人都這么說嗎？”

    “包括所有的老師與學生，很快你mama也會知道的。”

    “可這有什么意義呢？如果，沒有明天？”

    她又俯身給窗戶吹上一團白霧：“如果，今晚就是世界末日，那該多好啊對不起，這不是一個高中教師該說的話?！?/br>
    “小枝，那么多年了，你怎么還沒有結(jié)婚？肯定有許多男人追過你吧？”

    “你想讓我回答什么？想說我一直沒忘記申明老師？對他的死懷有內(nèi)疚？你錯了，對于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你說謊?！?/br>
    歐陽小枝捏了捏他的鼻子，仿佛他還是個小學生：“等你長到我這個年齡就會明白了?！?/br>
    “別忘了我比你大七歲?！?/br>
    “住嘴”

    還沒說完，司望已緊緊地吻住了她的嘴。

    短暫的

    掙扎與反抗后，小枝漸漸柔軟下來，他喘著氣說：“對不起。”

    “我警告過你任何男人，一旦過分地接近我，他就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