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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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有四個男人,讓他不要多管閑事。司望一聲不吭地靠近對方,直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的每一塊肌rou都像要爆炸,幾個泰拳的動作之后,那些混蛋鮮血四濺。小枝擔(dān)心他一個人會吃虧,向四處大叫著求救,可入夜后的沙灘空無一人,漲潮的海浪聲掩蓋了呼喊。 五分鐘后,有兩個男人橫在了地上,另外兩個家伙東倒西歪地逃跑了。 司望拉住她的手:“快跑!” 她敢肯定那些壞蛋是去叫幫手來了,誰知道等會兒將要出現(xiàn)多少人? 黑夜中陣陣海風(fēng)襲來,頭發(fā)與衣裙揚(yáng)起,像團(tuán)海上盛開的花。沒幾步就跑不動了,司望幾乎是把她拽上了一個山頭,她的手腕第一次變得guntang。 終于,沖到了海島的另一邊,尚未開放的野海灘,沒人會追到這里來的。 月光追逐著影子,海水一點(diǎn)點(diǎn)地上漲,調(diào)皮的白色泡沫,沒過兩人赤著的雙腳,打濕了她的裙擺。他的額頭與胳膊還在流血,不斷滴落到腳下的沙灘,卻仍然筆挺地站在她面前。 她低頭大口地喘著氣,含糊不清地說了聲:“謝謝!” “為什么要一個人出來?” “在屋子里太悶了,想獨(dú)自聽聽海的聲音?!?/br> “聽海的聲音?” “是啊,我已經(jīng)聽到了。” 小枝閉上眼睛側(cè)耳傾聽,司望正在靠近自己,再往前那么幾厘米,就可以吻到她的嘴唇。 忽然,她后退了半步,擦拭著他的傷口:“司望,聽老師的話,你可不要再打架了。” 纖細(xì)的手指劃過少年的額頭,沾滿十七歲的熱血,果真帶有燙手般的溫度。海上的月光下,她的臉也發(fā)出令人眼暈的光澤。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br> 司望輕聲念出這兩句,她卻記得那是1995年,那個螢火蟲飛舞的春夜,她在南明路的荒野中,與申明老師一起散步,輕聲背誦杜秋娘的《金縷衣》。那時候,歐陽小枝終日愁眉不展,學(xué)校里又傳出新一輪八卦,女生們午休時咬著耳朵,男生們在食堂打飯都聽到了歐陽小枝的爸爸根本不是烈士,當(dāng)年在老山前線跟越南人打仗,做了逃兵被師長槍斃了,所謂烈士榮譽(yù)是花錢買來的。而她的mama作為寡婦,經(jīng)常在外勾引男人…… 小枝本就不擅口舌,很少跟那些八婆們說話,自然百口莫辯。就算她把爸爸的烈士證明拿給大家看,也會有人說那是假的。除了同桌柳曼,班里沒有一個女生跟她玩,男生們倒是常獻(xiàn)殷勤,但她的回應(yīng)總那么冷漠。 原本,她也在重點(diǎn)高中讀書,不過市區(qū)的環(huán)境復(fù)雜,常有小流氓在門口等她,乃至相互間打架斗毆。學(xué)校成為是非之地,引發(fā)家長投訴,希望這女生盡快離開,其中有一位竟是市領(lǐng)導(dǎo)。學(xué)校迫于上頭壓力,滿足了這些過分要求,小枝被安排到荒郊野外的南明高中,才能躲開市區(qū)的小流氓……漂亮女生身邊總有流言蜚語,就像“蒼蠅不盯無縫的雞蛋”,這種話已是一種羞辱。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2012年8月23日,農(nóng)歷七月初七,在被大海包圍的孤島上,海沙模糊了歐陽小枝的視線,她伸手擋著眼角的皺紋:“對不起,我有些恍惚了你不是他。” 風(fēng)吹亂了她的頭發(fā),轉(zhuǎn)頭不讓自己的學(xué)生看到淚光。 司望伸出手,打完架,流過血,溫?zé)岬氖?,撫住她的臉頰,讓她轉(zhuǎn)到自己面前。 指尖上的血痕未干,有幾點(diǎn)抹在她的腮邊,竟有梅花勝雪的感覺。 “小枝,看著我。” 海浪聲聲哭泣,淚水滑入美人唇里,她靠近少年的耳邊,吹氣如蘭:“送我回去吧,若有人問起你頭上的傷,就說是被樹枝劃破的?!?/br> 盤桓良久,司望的指尖從她臉上滑落,順便幫她擦去血痕。 這一夜,小枝跟女老師們睡在一屋,聽著窗外陣陣海浪聲,心底默念:“他已經(jīng)死了……” 第四部 孟婆湯 第十七章 秋風(fēng)起兮。 高二,再過不到兩年就要高考了。南明中學(xué)里都是高才生,削尖了腦袋要往名牌大學(xué)里鉆,因此無須揚(yáng)鞭自奮蹄,每天拼命地讀書。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消息傳來,讓大家更重視語文課了。歐陽小枝剛說完課文里的《林黛玉進(jìn)賈府》,下午就在文學(xué)社談起《紅樓夢》的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br> 幾片枯葉飄到教室窗外,小枝吟出《金陵十二釵曲》中詠薛寶釵的《終身誤》。 “司望同學(xué)。” 她突然點(diǎn)了名,少年倉皇地站起來說:“我沒開小差啊?!?/br> “我是想問你,聽說你早就讀完了《紅樓夢》,那你最喜歡金陵十二釵中的哪一位?” “剛才那首《終身誤》,雖是嘆的薛寶釵,卻也事關(guān)‘世外仙姝寂寞林’的林黛玉,世人常憐黛玉,贊寶釵,而我最愛的卻是yin喪天香樓的秦可卿,第五回中賈寶玉的春夢,不就是在秦可卿的床上所作?” 小枝干咳兩聲,畢竟在座的都是未成年人,他卻毫不顧忌地說下去:“其實(shí),寶玉夢中的‘神仙jiejie’,恐怕就是秦可卿的化身,寶玉的啟蒙便是來自比他大很多的少婦吧?!?/br> “哦,文學(xué)社的活動就到此為止,大家早點(diǎn)散了吧?!?/br> 星期五,學(xué)生們都盼望著回家,轉(zhuǎn)眼就只剩下小枝與司望兩個人。 “小枝,為何不讓我說完?” “他們都是些孩子,沒必要說那么多吧?!?/br> “是啊,唯獨(dú)我們都已是成年人了?!?/br> “說什么呢?”她輕推了司望一把,“有時候,真覺得你不像十七歲?!?/br> “我四十二歲了,比你大七歲。” 這句實(shí)話讓她臉色一變:“住嘴!” 司望走出教室,從寢室拿了書包,來到學(xué)校大門口,歐陽小枝追過來說:“對不起?!?/br> “沒事?!?/br> 肩并肩在南明路上走著,她忽然說:“司望,上個禮拜,我看到你手機(jī)上的桌面是張學(xué)友的1995年演唱會?” “嗯,那年我去看過?!?/br> 她的表情有些怪異,扭捏半天才說:“今晚,市區(qū)有場張學(xué)友的演唱會,你想去嗎?” “啊,你有票子了嗎?” “沒有,但可以去現(xiàn)場問黃牛買嘛?!?/br> “我都不知道啊……可是” 小枝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沒空?還是跟別人約好了?” “不,我有空!” 司望迅速給mama打了個電話,說今晚要在學(xué)校里補(bǔ)課,十點(diǎn)多鐘才能回家。 “你經(jīng)常這樣欺騙mama吧?” “哪的話?我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也最最漂亮!” 兩人說笑著到了地鐵站。 黃昏,往市區(qū)方向越發(fā)擁擠,沒有等到座位,只得拉著扶手。好在司望已長得健壯高大,而她看上去比實(shí)際年齡小很多,沒人看得出兩人是師生關(guān)系,更像一對姐弟戀的小情侶。 “1995年,我發(fā)現(xiàn)你在課堂上抄寫一首詞一片癡心,二地相望,下筆三四字,淚已五六行,但求七夕鵲橋會,八方神明負(fù)鴛鴦,九泉底下十徘徊,奈河橋上恨正長,腸百折,愁千縷,萬般無奈把心傷?!?/br> 司望竟然背出了瓊瑤阿姨在電視劇里寫的詞。 那幾年流行一套瓊瑤劇《梅花三弄》,其中有部《鬼丈夫》,是個疑似靈異的故事女主人公以為深愛的男子已死,沒想到若干年后,他的鬼魂竟通過詩詞唱和與自己溝通,讓她確信世上真的有鬼。 “奈河橋上恨正長我只記得這一句。” 小枝也沒什么顧忌了,周圍的乘客都能聽到,忽而被噪音淹沒。 地鐵到了體育場站,恰是演唱會開場前,他們先去便利店買些吃的,無非關(guān)東煮、茶葉蛋以及切片面包。場子門口早已人頭攢動,小枝從黃牛手里買了兩張票,居然是內(nèi)場不錯的位置。被人群推著往前走去,順路買了熒光棒,她大聲地在司望耳邊說:“我有十年沒看過演唱會了!” “我是十七年!” 幾乎要貼著耳朵她才能聽到。 走進(jìn)洶涌喧囂的內(nèi)場,看著燈火輝煌的舞臺,司望才像個高中生尖叫起來同時尖叫的還有三十五歲的小枝,她訝異于自己第一次笑得那么花癡。 歌神身著炫目的演出服出場,先唱一首《李香蘭》,接著是《我真的受傷了》。 歐陽小枝也舞起熒光棒,前后左右瘋狂的觀眾間,竟有大半都是三十來歲,嫩成司望這樣的尚不多見,而他看似更像akb48的粉絲。少年扯開小公雞的嗓子,隨臺上的張學(xué)友齊聲歌唱,小枝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感到有只手繞到自己背后,再用些力就要摸到骨頭了,她沒有抗拒,反而將勢靠在他身上。小枝頭發(fā)間的香味,想必已充盈他的鼻息,幾縷發(fā)絲沾在臉上,宛如絲巾纏繞脖子。 舞臺上的歌聲還在繼續(xù),《心如刀割》《一路上有你》《我等到花兒也謝了》……. 將近兩個小時,她的臉頰溫?zé)岬孟駛€暖水袋,緊貼著司望的下巴與耳根。 演唱會臨近結(jié)束,張學(xué)友唱起一首申明死后才有的歌《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在十七歲的初戀,第一次約會。男孩為了她徹夜排隊,半年的積蓄買了門票一對。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一陣秋風(fēng)吹亂小枝的頭發(fā),她攬住司望的脖子,將頭埋入他堅硬的胸膛。她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流淚?還是不敢再聽臺上催淚的歌?她將少年抱得如此之緊,以至于他透不過氣來,只能在她的發(fā)絲叢中呼吸。 最后,歌聲用一曲《吻別》給演唱會畫上了句號。 她放開了司望,擦干眼淚看著他的臉,耳邊全是四周大合唱的“我和你吻別在狂亂的夜”。少年的嘴唇靠近她,卻停留在不到兩厘米外,僵硬得如同兩尊雕塑。 一曲終了,他始終沒有觸到她的唇。 她這才說出整場演唱會的第一句話:“你,不是申明。” 半小時后,體育場內(nèi)的人群散盡,只剩下小枝與司望兩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座位中間,腳下是滿地狼藉的熒光棒、飲料瓶與零食袋。 看著舞臺上拆卸燈光設(shè)備的工人們,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柔聲道:“嗨!” “要說什么?” “我不知道啊。” 他把外套脫下來,蓋到小枝穿著裙子的膝蓋上:“你冷嗎?” “一點(diǎn)點(diǎn)?!?/br>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幾口:“你知道嗎?再過五年,我就四十歲了。” “那時候,我也四十七歲了?!?/br> 她苦笑著搖頭,重新睜開眼,看著秋天的夜空。 深夜,十點(diǎn)。 晚風(fēng)肆虐呼嘯,一片枯葉落在她臉上。 歐陽小枝將葉子咬到嘴里,竟生生地嚼碎了:“當(dāng)你急著低頭趕路時,別忘了抬頭仰望星空?!?/br> 他半晌都沒反應(yīng)過來,而她站起來說:“回家吧,司望同學(xu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