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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186節(jié)

第186節(jié)

    “整晚都沒看到過?”

    “沒有?!?/br>
    藺承佑待要追問,寬奴手下的一名隨從跑上來復命,匆匆走到藺承佑身邊,低聲說:“小人們已將盧兆安扣下了,但他手上并無葷rou,而且事發(fā)時他正與幾位友人喝酒,這一點桌上的人都可以作證。”

    這可說明不了什么,即便盧兆安與此事有關,他也不會傻到親自動手。藺承佑低聲道:“可抓到一個手提葷rou的人?”

    隨從搖頭:“沒抓到。坊門早已關閉,附近的不良人全都調集起來了,街口一一堵住,諒那人逃不出去,寬奴還專門派人在河邊守著,只要有人往水里扔葷rou,立即將其抓起來,但說來也怪,一直沒瞧見一個手提葷rou的人。”

    藺承佑眼皮一跳,難道不是葷rou?

    他看過那位乾坤散人寫的取魂術秘籍,施行此術少不了兩樣東西:引魂符和鎖魂囊。

    但引魂符與尋常的符箓不同,闊達數寸,符上涂滿了尸油,只此一張,必須反復使用,而且點燃后不會當場化為灰燼,而是會燃幾息再熄滅。

    而鎖魂囊上頭系著鎮(zhèn)魂鈴,因為囊中聚滿了怨氣,鈴鐺時不時會發(fā)出響動。

    所以要在大庭廣眾下施行此術不難,難的是事后銷贓。

    任誰看到某個人手里拿著一張燃燒的符箓都會起疑心,聽到鈴鐺聲更會覺得奇怪,但今晚事發(fā)后卻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周圍有異。

    兇徒施法后,一定馬上把符箓和鎖魂囊藏起來了,因為藏得夠及時,甚至還可以裝作路人大大方方在旁看熱鬧。

    藏在衣裳里是不成的,因為符箓會把衣裳點燃。

    藏到燈籠里也不行,因為燈籠只能幫著遮掩燃燒的符箓,卻擋不住鎖魂囊的鈴鐺聲……

    所以他一度懷疑那是一塊葷rou。兇手作案后把符箓和鎖魂囊塞入葷rou里,再若無其事提著rou離去,所以現(xiàn)場沒一個人起疑心。

    從武緗身上出現(xiàn)了一塊碩大的油污這一點,完全可以證明他這個猜測。經仵作查驗,上回那個死在楚國寺的李鶯兒的腳底和右手掌都有油污。

    這是兩樁取魂案最大的相同點。

    那符箓對兇徒來說很重要,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能扔棄。

    所以他一趕到現(xiàn)場就派人將周圍堵住,繼而挨個排查可疑之人,但各方人馬都已經都到位了,依舊沒找到疑兇,婢女們也說整晚都沒見到提著葷rou的人。

    難道他的思路錯了?不是葷rou的話,還有什么東西提在手中不起眼。

    低頭一想,藺承佑目光倏地一凝:對了,酒瓶或是水囊。

    只要在酒瓶里裝滿水,不難掩藏燃燒的符箓和鈴鐺。

    藺承佑心口猛跳,轉頭對隨從說了幾句話,隨從急匆匆走了。

    隨從走后,藺承佑臉色慢慢冷了下來,兇手似乎非常清楚他的辦事風格,竟連他都提前算計進去了,若非兩樁案子里都留下了那顯眼的油污,他的思路也不會被兇手引得歪到葷rou上去。

    希望還來得及。

    武家的婢女走后,嚴司直細細回顧眾人的口錄:“利用武緗陷害鄧唯禮的人,與利用邪術暗算武緗的人,并非同一撥。前者是為了敗壞武緗和鄧唯禮的名聲,后者則直接取走了武緗的魂魄,假如兇徒是同一個,何必這樣費事,完全可以同時將兩人的魂魄取走?!?/br>
    藺承佑暗忖,不對,一定是同一個人。兇手在布局時完全不怕武緗事后同自己對質,顯然已經預料到武緗今晚會丟失魂魄。

    這是一個完整縝密的局。

    嚴司直接著分析:“前頭那個人能讓武緗如此信任,一定是書院里的某位同窗,踢掉了最有希望當上太子妃的武緗和鄧唯禮,輪到她的機會也就大了?!?/br>
    他說著,提筆將名簿上的“鄭霜銀”、“柳四娘”重點圈了出來。

    藺承佑瞧了瞧,順手將“彭花月”、“彭錦繡”、“鄧唯禮”、“陳黛兒”等一系列貴女的名字都圈上。

    嚴司直愣住了:“這——”

    藺承佑一笑:“踢去了武鄧兩家,鄭柳二人的確是最有可能選上的,但嚴大哥別忘了,凡是書院里的學生都在候選之列,太子妃的人選一日不公布,就意味著人人都有機會爭一爭,至于鄧唯禮,鑒于今晚這事當場就說破了,她名聲算不上受損,反而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所以她也不能排除嫌疑,而且依我看,那人未必是同窗,要讓武緗毫無防備,只要是武緗信任的某個人就能做到?!?/br>
    嚴司直費解:“不對,還是不通,既然太子妃人選沒公布,兇徒何必急著動手呢,萬一害錯了人,豈不是白忙一場?我還是維持原來的看法,那人如果是想掃除障礙,大可以將鄧武二人的魂魄同時取走?!?/br>
    藺承佑摸摸下巴:“如果有傳言說太子妃定下了是武大娘呢?”

    嚴司直啞然。

    藺承佑望著條案想,這段時日他和圣人為了試探彭家究竟在朝中安插了哪些人,時不時會放出一些風聲。

    例如上回在驪山上,伯母為了考察書院學生的心性,特地用一位受傷的農婦來試探眾人。

    結果返回去找農婦的,只有滕玉意、杜庭蘭、鄭霜銀和武緗四人。

    彭氏姐妹對此全不知情。

    從這一點來看,彭家尚未能在宮里安插進自己的人,而當伯父故意將這件事透露給尚書省時,彭家很快就有了反應。

    除了彭家,那回在驪山武家應該也未得到消息,不然返回去的不會只有武緗,她meimei武綺也會返回。

    從這一點來看,武大娘是真正心善之人。

    過后有人聽到這件事,當然會認為未來的太子妃人選會在這四個人里面選。

    可杜家如今式微,滕玉意明顯志不在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鄭霜銀和武緗了。

    沒多久進了書院念書,副院長劉夫人又因為與武夫人私交不錯多次抬舉武緗,開學沒幾日,就送了好些武緗作的文章進宮給伯母瞧。

    武緗文采出眾,伯母自然大加贊賞。

    這幾點加到一起,足夠讓人以為太子妃會定下武緗了。

    再拖下去這事會成定局,所以背后的那股勢力忍不住出手了。

    嚴司直依舊對這個害人的理由表示懷疑:“藺評事別忘了,這兇手還在楚國寺用同樣的手法害了李鶯兒,李鶯兒可是庶民之女,這輩子都不可能跟皇室扯上關系,至于上月被害的胡季真,他可是男兒身。這兩人都不可能去當太子妃,但也都被人取走了魂魄?!?/br>
    藺承佑沒吭聲,這也是讓他最想不通的一環(huán)。

    幾樁兇案的作案動機,顯然并不一致。

    嚴司直又道:“除了這個,武家的婢女在事發(fā)時也并未瞧見書院的同窗,我記得藺評事說過,這種取魂術是當年無極門留下的,取魂無非有幾種目的:擺陣法,幫摯親招魂。或許兇徒想利用邪術達到某個目的,所以在大街上找尋合適的下手目標,前面撞上了胡季真和李鶯兒,今晚又無意中撞上了武緗,這幾人的魂魄都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他趁人多下手了。”

    藺承佑抱臂思索一陣,笑著說:“今晚一事發(fā)就關閉了坊門,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內就能抓到兇徒,到時候一審就知道了。這邊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去瞧瞧兇手可有著落了。”

    嚴司直合上筆簿,匆匆同藺承佑下樓去幫著抓捕兇手。

    ***

    武大娘一出事,寬奴就在藺承佑的指派下帶人圍住了青龍寺戲場周圍,凡是有手提大塊葷rou之人,都需當場扣下。

    不一會衙役們和不良人們也奉命趕來,一撥在街上四處巡邏,一撥負責將青龍寺附近的整條河域都看住。

    這一查就是大半個時辰,結果一個手提葷rou的人都沒瞧見。

    眼看迎面走來一個手提酒壺的醉漢,寬奴上前把人攔住,那人坦胸露背,趔趔趄趄說著醉話,寬奴上上下下盯著醉漢瞧了好幾眼,確定這裝束絕沒有藏葷rou之處,然而捉住那人胳膊聞了聞,卻聞見了一點油腥味。

    寬奴為求萬無一失,便仔細搜了一遍身,可是連鞋底都搜過了,連只螞蟻都沒藏。

    醉漢打了個酒嗝:“你們這是要做什么?我、我可是良民,你們無故在大街上攔人,還有沒有王法了?!?/br>
    寬奴被醉漢口里的油腥味熏了一臉,下意識把頭往后仰了仰,不用說,這人一定是吃了一頓酒rou,難怪身上有油腥味。

    “沒事了,請走吧?!睂捙珨[擺手。

    醉漢笑嘻嘻走了。

    醉漢剛一走,衙役們尋來了,一來就附耳對寬奴說:“世子說了,那人未必是拿著葷rou,興許是酒壺或者水囊?!?/br>
    寬奴一驚,忙對人說:“快把那醉漢攔住?!?/br>
    卻見醉漢大搖大擺走到了堤岸附近,仿佛察覺后頭有人追來,干脆停下來伏到河邊大肆嘔吐,吐著吐著,順手將手里的酒壺扔到了河里。

    附近的不良人早被醉漢嘔出的東西熏了個半死,再說扔的是酒瓶又不是葷rou,也就沒有留意。

    那酒壺落入水中,發(fā)出砰的一聲響,藺承佑趕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右臂撐住堤壩,翻身跳了下去,口中喝道:“把他扣下。

    醉漢冷不防被人縛住,瞠大了一雙醉眼罵道:“你們、你們要做什么?來人吶,殺人啦!”

    寬奴等人惴惴望著河面,酒壺被水一沖,自會朝下游流去,除非有什么特別好的法子,一下子怕是撈不回來了,醉漢似是料定了這一點,鬧得越發(fā)兇。

    誰知沒多久,藺承佑就從底下上來了,胸口以下全濕透了,手里卻拿著一個酒壺。

    “世子。”

    藺承佑一嗤:“是不是以為把東西扔進水里,就死無對證了?”

    當眾打開酒壺蓋,把里頭的幾樣東西倒出來,果然是符箓和鎖魂囊,藺承佑雖然早有準備,仍些有些意外,靜靜打量醉漢一番,點點頭道:“行了,帶走。”

    ***

    翌日滕玉意起來沒多久,就聽說謀害武緗的兇手抓到了。

    據說兇徒住在義寧坊的一位醫(yī)工,名叫霍松林。行兇后先是把那寶貝法器藏在酒瓶里,再裝作醉漢預備逃走,順利逃過了眾多關口的盤查,結果被趕來的藺承佑逮住了。

    霍松林曾是一名無極門的學徒,當年朝廷查禁邪術時,此人僥幸逃過了追捕。此后隱姓埋名,靠行醫(yī)渡日,日子雖然寒鄙,但也能過得下去,怎知去年他女兒突然得了怪病,眼看活不成了,霍松林就想起當年學過的那套舊把戲,無極門的邪術威震四海,只要擺陣法將幾人的魂魄拼湊在一起,就能做出一個空有魂殼的傀儡代女兒死去。

    至于為何選中武緗等人做取魂人,也都是有講究的,胡季真與他的女兒同月同日生,李鶯兒則與他女兒相貌相似,而武緗則是命格貴重。按照這邪術的要求,越是貴重命格之人的魂魄,越能為女兒添福添壽?;羲闪譃榱诉x擇合適的貴女,特地到香象書院附近蹲守了幾日,有一回武家的犢車從他面前經過,碰巧武緗掀起窗帷,霍松林看她面盤豐腴,料定她命格貴重,從此就盯上了武緗。

    趕上浴佛節(jié)出游,他就伺機下手了。

    聽說大理寺的官員連夜在霍松林的家中搜到了不少物證,香象書院附近店肆的店主奉命到牢里看過后也作證:霍松林前幾日曾在附近轉悠過。

    霍松林的女兒的確重病在床,此前屋里也的確有過作法的痕跡,再加上幾月前霍松林就開始籌備此事,因為留下了不少物證和人證,日子時辰都對得上,絕不可能臨時作偽。

    武家人得了消息,自是催心剖肝,捧在掌心里長大的,如珠似玉的寶貝女兒,居然被這樣一個無賴給謀害了。武家人連夜把女兒送到青云觀,清虛子道長卻愛莫能助,胡季真和李鶯兒是取魂超過了七日,武緗則是魂魄隨著酒壺被丟入了水中,河水一沖靈根大損,便是神仙在世也沒法子了。

    武中丞如今急怒攻心,武夫人干脆一頭病倒,武元洛和武綺悲怒交加,整個武家都亂了。

    同窗們談論此事時,除了替武緗惋惜外,言語間滿是對藺承佑查案之能的欽佩。

    滕玉意在旁聽了半晌,始終沒聽到盧兆安的名字,暗想,不對吧,三樁案子盧兆安明明都在場,罪名卻全落到了那個霍松林一個人頭上?

    但以藺承佑之能,絕不會抓錯人,況且盧兆安尚未入仕,又有何德何能讓霍松林這樣的人替他頂罪?難道真是湊巧。

    這一整天,同窗們的談資都是這件事,每回說起武緗,總會有同窗流淚嘆氣。

    過了兩日,武綺被武家人送回來了,聽說她說死不肯再回來上學,武中丞卻說書院的名額是皇后指定的,不回來上學等于拂逆皇后的懿旨,枉她在家鬧了幾日,硬是被武夫人親自押來了。

    出了這件事,書院比從前管理得更嚴格了,學生們不許再結伴私自出游,凡是送入書院的東西,一律需經過幾位女官察看把關。

    每晚簡女官過來巡視時,滕玉意都會瞧瞧簡女官手里的東西,可是自從第一回之后,簡女官再也帶過書信和點心,想來藺承佑忙著查案,絕圣和棄智則是沒法把話傳到書院來。

    滕玉意琢磨著,即便她詢問案情進展,藺承佑也未必會理會,因此每次簡女官問她“如何”時,滕玉意都回道:“安好?!?/br>
    又過了兩日,眼看快到端午節(jié)了,書院的氛圍總算稍稍輕松些,同窗們偶爾聚到到一起閑聊時,也不再一味的愁眉不展。

    下午上完課,同窗們便在一塊討論明日過節(jié)的事,前幾日繃得太緊了,聊著聊著才覺得覺開懷,有人拿出自己編的長命縷展示,有人說拿出家里送來的粽子分給大家吃,漸漸氣氛越來越活躍,同窗們坐不住,干脆到園子里去玩耍。

    園子坐落在書院東北角,離學生們住的自牧院很遠,這一玩就玩到了晚上,誰也不肯回屋,直到女官過來巡視,滕玉意和杜庭蘭才依依不舍跟同窗告別。

    回到屋子,杜庭蘭接過滕玉意手里的長命縷望了望:“你也編得太快了,一下子編了五六條,這線頭有點粗糙,明日這里得拆了重新編,編這么多長命縷,都要送給誰?”

    滕玉意打了個呵欠,她還沒想好,不過這可是她親手編的東西,要送也得是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