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再過一陣,隨著門口太監(jiān)聲音高昂的通傳,一身龍袍的趙尚衍步履矯健的行了進來,眾人起身見禮,趙尚衍照例的說一番家宴不用拘泥之類的套話,當先舉杯動著,也就意味著今晚的宴會正式開始。 早已準備好的樂師舞伶依次開始了表演,推杯換盞、歌舞升平,氣氛一團的和樂。靜嫻邊帶著得體的笑容品著菜肴,便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在場的皇親,宮中妃嬪自不用說,都早已認識,生疏的倒是幾位上一代的公主王爺,建國的圣太祖倒是生下了不少兒女,但這么長時間下來,活著的也不剩幾位,除了在場的那位坐在上首、很是富態(tài)的康王,便只剩下如今還鎮(zhèn)守邊疆,太祖的幼子平西王了,據(jù)說這位平西王幼時便聰明伶俐,十七歲領軍作戰(zhàn)盛名初顯,稱得上是戰(zhàn)功赫赫,很得圣太祖的喜愛,甚至一度要威脅到先帝當初的太子之位。但太祖圣明,許是為了牢固自己長子地位,在他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奪去了他的將軍之職,封為平西王,從威望最盛的軍隊中調了出來,讓他只帶著數(shù)百名親兵去了邊疆駐防,無皇命不得入關。這位平西王很是平靜的接受了他父皇的命令,但他自從去了西疆卻真的從此再未離開過一步,哪怕是先帝即位,太祖駕崩,都拒不入京,便是趙尚衍也從未見過他這位傳說中的皇叔。 相較之下,一旁的那位康王就實在很是平凡了,年過半百,相貌平庸,挺著圓滾的將軍肚,即便已經脫了外袍,額上依然滲著細密的汗珠,雖年紀不小,但性致不減,素日里諸事不理,最愛的卻是隔上幾月便往王府里添上幾房側室王妃,而且不計出身,士農工商、甚至妓子節(jié)婦,只要合了他的眼,只要他能納的進來,可算得上是生冷不忌。后院熱鬧到何種程度,只從看著坐在康王身旁一臉“相敬如冰”的正妃身上也能看得出,靜嫻只瞧了一眼,便嘆息一聲,將目光從康王那里收了回來,對他不再留意。 先帝那一輩只留了這兩人,當今的皇帝趙尚衍一代如今還存著的皇族也并不多,當初權勢滔天的衛(wèi)氏扶持趙尚衍上位時,便已經除去了當時除趙尚衍之外的一雙皇子,這其中便包括了趙尚衍的太子長兄,以及母親出身世族的二皇子,留下的除了趙尚衍便只剩了一位公主,與趙尚衍倒也算親近,如今也已年過三旬,招了駙馬,據(jù)說感情甚好,算是琴瑟和鳴。 這么看來,在場的皇族這邊應是沒什么顧慮,倒是那位鎮(zhèn)守邊疆的平西王,就實在危險了些,雖說這幾十年都未曾入關,似是與盛京相安無事,但萬一朝堂出了什么大事,可實在難保這位戎馬疆場的王爺會不會出手弄出什么動靜,倒是不得不在意幾分。 靜嫻這邊慢慢思量著,對面的趙澤書則是有些著急的看著這邊的趙煙兒,如今宴會已近一半,按理說該是他們幾個皇子送賀禮的時候了,以往沒有趙煙兒在,自然是他這個長子直接開頭便是,但這會出現(xiàn)了趙煙兒這個長女,在賀貴妃手下長大,一向小心謹慎的趙澤書便不得不多考慮幾分,本想按著長幼順序,等著趙煙兒送出后再輪到自己??涩F(xiàn)在看著趙煙兒絲毫沒有起身的打算,就實在是有些無奈了,又等了片刻見她依然面無表情的坐著,終是下了決心自己站起了身,從桌后繞出,向主位的趙尚衍深深做了一揖。 見此在場諸人自然明白了這每年都要見一回的場景,當即都消了聲,帶著善意慈祥的笑看著殿中的大皇子。 “父皇,兒臣不才,新春佳節(jié),只仔細臨了《大學》一本,聊表心意,祝愿父皇萬歲,恭賀我趙氏江山千秋萬代!”趙澤書雖身形還小,但態(tài)度認真,聲音清朗,倒也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隨著大皇子這話,一旁自然有宮人恭敬的將趙澤書臨的書呈了上去,趙尚衍接過隨手翻了翻,倒也算溫和,帶著笑意夸贊了幾句字還不錯,日后更要好好上進與師傅們請教之類,大皇子自是認認真真的答應了,趙尚衍也便擺手讓一旁的魏九行回贈了些慣例的小金錠與幾本圣賢書。 這般趙澤書的賀禮送過,接下來便自然輪到了長公主趙煙兒。迎著眾人的目光,煙兒起了身,一言不發(fā)的上了一級臺階,徑直行到了趙尚衍的桌案前,低頭從懷里掏出了一物件,便那般自個舉起送到了趙尚衍的眼前,本來還滿面笑意鼓勵的趙尚衍,在看清楚煙兒手中的東西后,面色卻是忽的一僵,愣愣的似是不知該如何反應。本就一直注視著煙兒的眾人見此更是暗中奇怪,皆是挺直了身,盡量不失態(tài)的伸直了脖子,只想瞧清楚著長公主手上的到底是什么東西竟會讓皇上如此反應。 位置靠后的妃嬪應是看不到,但挨著趙尚衍主位的靜嫻卻是看得分明,只是在看清的一瞬間心頭也是一跳,煙兒送上的是枚玉佩,從這看瞧不清圖案,但能看出玉質應是上好的,在燈火的照射下如汪透綠的湖水一般。這是玉佩,自然便稱不上是趙煙兒親手準備,但這不是重點,要緊的是那玉佩是碎的,棱角分明的斷成了兩截,躺在煙兒蔥白的手心里,明晃晃的扎著趙尚衍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特別感謝黑線醬和12506177炸的地雷,來撲倒抱一個n_n! ☆、晉江原創(chuàng)首發(fā) 靜嫻看清后心頭一跳,立即回頭看向了身后的趙恩,卻見他此刻也是滿面的震驚詫異,顯然這事也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無論如何,事情確實是已經出現(xiàn)了,煙兒也確實是記在她名下,這任由公主在新春之時為父皇送上斷玉的后果,她也不得不擔起來。 靜嫻心里嘆息一聲,瞬間想的明白,站起了身正打算出席請罪時,趙尚衍則是忽的反應了過來,面色雖還依然陰郁的很,卻到底未曾發(fā)怒,反而伸手蓋住了煙兒白嫩的手心,將玉佩攏住拿起,隱在了桌下,語氣波瀾不驚:“極好,煙兒日后也要好好修四德知禮儀,為弟妹做一好榜樣。魏九!” 一旁伺候了趙尚衍幾十年的魏九行自是他主子的意思,當即便在臉上扯起了喜慶的笑,從一旁小太監(jiān)的手里接過回禮,單膝跪地捧到了煙兒眼前。趙煙兒看他一眼,這回倒是未曾再做什么出格之事,老老實實的接過這鋪著明黃錦鍛的小木盤,回到了靜嫻身旁。 皇上這態(tài)度顯然是不想將這事鬧大,靜嫻自然也是配合的立即止住了即將要彎下去的膝蓋,順勢改成了彎腰將趙煙兒手中的回賜接過,牽著她的手帶回了坐上,看起來倒也算正常。將手里的東西轉交給綠柳時,靜嫻大致掃了一眼,不是慣例的小金錠,而是幾個金制的小佛像,不過手指大小竟鑄得眉目分明,光亮精致,一旁配的也不是女四書之類的圣人訓,而是一副純金的九連環(huán),很是奪目。 這副與眾不同的壓歲賞賜,還真是有心了,靜嫻心里思量著,應是皇上吩咐特意準備的,誰知竟遇上了這樣的事,不過即便如此,趙尚衍也依然未曾翻臉反而在為煙兒掩蓋,果然這衛(wèi)皇后的獨女,在他心里確實與旁人不同! 與趙尚衍離的遠些的妃嬪皇親顯然都還沒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而離得近些,看清了這一幕的人見皇上這態(tài)度卻也不敢多言,殿內一時竟忽的有些靜默。直到又是一貫善于圓場的莊婕妤輕輕軟軟的開了口,讓她懷里的柔婉童聲稚語的背了一首“清平世”當做賀禮,皇上也松了面色夸贊幾句,這才算將此事揭過,晚宴的氣氛又漸漸熱鬧了起來。 這事過后,晚宴進行的算是平靜無波,直至夜幕深垂,趙尚衍最后起身端起了酒盞,以一番慶賀新喜的言辭,在在場諸人的恭敬配合下,結束了這場晚宴。 看著趙尚衍和她的皇姐與康王說著話,靜嫻帶著煙兒,隨著退出的妃嬪出了殿,特意將腳步放慢,等得前后沒什么人,正想問問趙恩這是怎么回事時,身后遠遠的忽的出現(xiàn)了念語的身影。 “剛才那是怎么了?你起身怕是打算請罪來著?”念語聲音依然平淡,但語速要比以往快許多,多少泄露了它主人的焦急。 靜嫻安慰的撫了撫她手臂,搖頭示意沒事,接著又看向了身后的趙恩:“公公可知煙兒剛剛送出的是什么東西?” 趙恩這時滿面的褶子似是皺的更緊了,嘆息一聲:“鴛鴦環(huán)玉,皇上那應也有一塊,兩塊拼到一起便正好是一幅鴛鴦交頸,皇后病發(fā)那會生了氣,將這玉砸成了兩截?!?/br> 趙恩說著頓了頓,低頭看了眼煙兒,目光里帶著憐惜,接著說道:“公主臉上這傷,也是那時皇后用這玉劃的?!?/br> 靜嫻聞言看著煙兒此刻面無表情的臉頰上還未完全消盡的,那道寸長的淺淺疤痕,也是一頓,半晌也只是默默點了點頭,答應一句:“原來如此?!?/br> 趙恩這時卻又躬下了身:“這事是老奴不慎,不防公主竟會臨場換了賀禮,還請娘娘恕罪?!?/br> 靜嫻連忙扶起了他:“公公客氣了,這本就是當初你我談好的事,靜嫻得了公公那般助力,本也該擔當起這些事。” 趙恩順勢起身,看著她像是與念語有話要說,便又慢慢說道:“那便勞煩娘娘,老奴就先帶著公主回了?!?/br> “好,天怪冷的,莫凍著煙兒,我與麗貴人說幾句話,隨后便回。” 靜嫻和念語立在原地,等著趙恩煙兒一老一少的身形消失在拐角,這才慢悠悠的也動了步,剛才一番話念語也大致明白了事,扭頭對她輕聲問道:“皇上可會因此怪罪你?” 靜嫻略笑了笑:“或許會教訓幾句吧,不過我還有用,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也不會將我如何,不必在意?!?/br> “你也不容易?!蹦钫Z垂眸,又抬頭看著前路說道:“皇后大喪之禮過去了,父親那邊怕是又會將立皇貴妃為后一事重提,你小心些?!?/br> “我知道,會小心的,還勞你記掛了。”靜嫻看著她面帶笑意。 念語卻是依然蹙眉,帶些自責的苦笑著:“多少借著你如今淑妃的權勢才能在這后宮這般安然度日,你這般處處小心,我卻是置身事外,連與你結黨固寵都做未曾,不過說兩句擔憂記掛,除了好聽,還有什么用處?” 這倒是事實,若沒有靜嫻著意護著,別的不說,起碼內務府便不會將念語這個無寵的貴人放在眼里,在賀貴妃的示意下,說不得還會使些手段讓她過的不那么舒坦。這般相比之下,念語對靜嫻的幫助就確實顯得薄弱了些。 靜嫻看著念語便忽的笑了起來:“你為這個自憐個什么勁?若是為了結黨我也不會來找你了,方嬪、莊婕妤,哪怕是葉昭儀都比你有用些,可誰讓她們沒你麗貴人這般清麗脫俗呢?” 念語一愣,嘴角也帶了些笑意:“罷了,是我矯情,還招來了你這一頓調笑。這一切,只當是我欠你,能還得了還好,若不能,也只好接著欠到下輩子。” “怎會?日后總有需你幫忙的時候,何況,”靜嫻說著又壓低了聲音:“何況,我也總不會就這般看著你這輩子都消磨在后宮,做德妃第二?!?/br> 念語目光帶著詫異,張嘴似是想說明什么時,靜嫻卻又打斷了她,笑著說道:“好了,再過會怕是皇上會來我宮里,得先回去了,過幾日有空我再去延玉宮尋你?!?/br> 念語便也合上了嘴,答應一聲看著靜嫻腳步不停的上了暖轎,自個也慢慢往延玉宮行去。 靜嫻回了未央宮便徑直去了煙兒的住著的偏殿,再見著煙兒時她已脫去了鮮紅的外襖,換了一身家常的素色里衣,靜悄悄的坐在榻上,低著頭一動不動。靜嫻看著她想了想,嘆口氣上前蹲到了她身邊,看著她圓亮的眸子,輕聲問道:“煙兒,為什么要挑這個時候把你母后的玉佩給你父皇?” 趙煙兒抬頭,燈下看起來比平常更加精致漂亮,面白如玉,眉目分明,漆黑的眸里有倒映的燭火跳躍著,添了幾分詭秘,半晌后,竟然一字一頓的對靜嫻開口回答了這問題:“母親,讓我,給他?!?/br> 這是靜嫻第一回聽見煙兒說話,確實和太醫(yī)說的一樣,太久沒開口,聲音像是初學般,沒有十歲少女該有的甜美軟糯,反而很是生硬怪異,還有幾分嘶啞。靜嫻聞言一頓,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停了片刻方才慢慢說道:“那也實在不必特意挑在這個時候……” 煙兒說罷卻是又將頭低了下去,并不理會她,靜嫻話沒說完見這也就住了口,又過一會,還是站起身,揉了揉額角,不放心的交代著:“今晚或是明日,你父皇應會來見你,若問起這事,你哪怕還和以往一樣不說話不理他都行,可別再做什么惹他生氣了?!?/br> 煙兒低著頭,也不知是聽進去了沒有,卻是真的現(xiàn)在就和靜嫻剛說得一般一絲反應也沒了。遇著這么個小祖宗,靜嫻真是沒了辦法,不禁一陣頭疼,嘆息了一聲。恰好在此時,門口也響起了皇上駕到的聲音,靜嫻這會已不指望煙兒會有什么反應了,自個直接舉步出了門,還未行到殿門口,便看見了趙尚衍明黃的龍袍。 趙尚衍也行的很快,靜嫻還沒行下禮,他便已到了眼前,腳步一頓,對著靜嫻扔下一句:“朕先去看煙兒,你先等會?!辈坏人磻悴煌5倪M了內殿。 靜嫻轉身看著還不停晃動的門簾,神色不明,趙恩也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擔憂。 靜嫻立著等了會,對趙恩開口說道:“公主年幼,皇上心里又還記著皇后,應無事的?!?/br> 趙恩有些勉強的笑了笑,點了點頭:“娘娘說的是,老奴只擔心公主那性子會……” “啊——”趙恩話還未完,便又被殿內傳來的一聲尖利叫喊打斷。兩人皆是一愣,回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內殿,此時已消了下去,但依然能聽出是煙兒的聲音,高昂尖刻,帶著種撕破般的凄厲,只這一聲,靜嫻便猛地回想起了當初在鳳儀宮內聽到的,衛(wèi)皇后那癲狂的叫嚷,此刻煙兒與她簡直如出一轍。 聽了近十年這聲音的趙恩,對這動靜自是比靜嫻更是熟悉,瞬間便緊皺了眉心,面色忽的嚴肅陰沉,第一回透出了些當了數(shù)十年大內總管總監(jiān)的威勢。 這一聲叫喊消下去后,內殿里又沒了聲響,再過一刻鐘,趙尚衍便行了出來,面無表情的行到了靜嫻身旁,沉聲說道:“煙兒幼年喪母,性情與一般孩子不同,記到你這就是想讓你多留心照看些,不是為了讓她越發(fā)怪異的!” 靜嫻立即俯身跪地:“是,臣妾失職,請皇上降罪?!?/br> 趙尚衍垂目瞧她一眼,口氣依然嚴厲:“雖不是你親生,既已記到了你這,也算是你的女兒,便只為了規(guī)矩,也該好好教導?!?/br> 這話里的意思就已很是嚴重了,靜嫻抿唇,恭敬的以額觸地:“是?!?/br> 趙尚衍卻不再看她,擺袖從她面前走過,帶著浩蕩的依仗漸漸消失在了未央宮的夜幕里。綠柳撫撫心口,長出口氣般的彎腰將靜嫻扶了起來,心有余悸的小聲說道:“主子,皇上走了?!?/br> 趙恩也扶了她一把,有些迫不及待的拱手說道:“連累娘娘了,忙了一天,您先回去歇歇,老奴進去瞧瞧公主?!?/br> 靜嫻順著綠柳的力道站起,對趙恩點了點頭,繼而轉身看著門口臉上慢慢露出了一絲苦笑,今日這事她確實算是遭了池魚之殃,只是一向冷靜克制的趙尚衍卻因此失態(tài)到這般地步,就實在讓她詫異了,看來衛(wèi)皇后母女在趙尚衍心里的分量,比她想象的還要高些。 “小姐?”綠柳叫了一聲。 靜嫻回過神,對她笑笑,開口吩咐道:“好了,咱們也回去吧,趕緊幫我卸了這一身的東西,實在是重的累人。” ☆、晉江原創(chuàng)首發(fā) 無論何時何地,在國人眼中,這辭舊迎新的年節(jié)總是比普通節(jié)慶要更重視些,盛京中更是如此,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已為這新年準備了許久,只待這新春的到來。 按著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上天之子的皇家在這個時候,要做的規(guī)矩儀式自然也更是繁瑣隆重。剛剛結束的大年三十晚上的是家宴,相比之下還算簡單。大年初一清早,前朝是滿朝文武與皇帝的賀喜朝拜,后宮中便自是靜嫻與賀貴妃代皇后之職接受外命婦的拜見,在這之后還有一系列的祭天祭祖,宴請賞賜,幾乎一刻都不得閑。不過這樣的忙碌倒是多多少少掩下了些靜嫻似是有些失寵的事實,即便如此,后宮里的有心之人也已在默默算著,自清平殿家宴過后,皇上已有近十日沒在踏足過未央宮了。 當事的靜嫻倒是對此并不在意,確實如她對念語說得一樣,她如今對趙尚衍還有用,尤其是在這個衛(wèi)皇后國喪已過的時候,何況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若非衛(wèi)皇后對他的影響的確是大了些,以趙尚衍的平日的處事心性,應是連這幾分遷怒也不會有。不過也只是如此了,趙尚衍并不是放任自己一時沖動做事的人。 這時的未央宮內,靜嫻正看著她幾乎從未見過的舅母李氏,心內有些奇怪,面上卻還是帶出了敷衍的笑。算起來面前這一身正裝的婦人是娘親嫡親長兄的正妻,她也該叫一聲舅母,雖是外祖家,這般關系卻也算是親近。 可在靜嫻這這么多來的記憶里,自外祖母去世后,以往母親還在世時也只是每次年節(jié)才帶她回一次娘家,也都呆的不久,最多一個下午便會回來,并不怎么眷戀。 而即便是同住京城,母舅夫婦最后在靜嫻娘親生清樺難產去世時,與外祖父一同到齊候府對她說過些不痛不癢的關懷話以后,也是再未見過。哪怕是清樺墜水得了癡癥時,她這舅舅也并出現(xiàn)為她親meimei留下一雙可憐子女討個說法,而事實上,當初就是舅舅在母親葬禮上出現(xiàn)不久后,父親才又迎進了此刻的繼母何氏,造成了這一切的開端。 因此這會靜嫻看著面前的舅母,雖還算不上記恨,也實在是難生出什么親近的心思來,只不過因明面上名聲,不得不客套幾句。靜嫻低頭抿了口清茶,接著抬頭對她問出了正題:“舅母怎突得想起了遞牌子來看看我?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氏如今已年過三旬,不過打扮的仔細倒并不顯老態(tài),身形偏瘦了些,一身六品安人的敕命夫人朝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小氣,不過神態(tài)笑容都很是合宜,恭敬里透著幾分長輩式的慈愛:“哪里,家里都好著呢,不過是大過節(jié)的,你那舅舅想起自個沒福氣的meimei,又覺著娘娘這會雖是花團錦簇的,可這俗話說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到底和家里不同,這么一想起來啊,心里就實在是放不下,這才讓我來瞧瞧娘娘?!?/br> 雖說這話實在是假的很,靜嫻卻也沒必要這般戳穿落她面子,只是淡淡的笑著:“還勞舅舅記掛了,不知外祖父最近身子可好?” 李氏輕聲說道:“公公剛入冬時得了場風寒,好在請了大夫看后開了藥吃著,慢慢也就好了,到底是年紀大了,身子總不像以往?!?/br> “嗯,好了就好,外祖父年紀大了,是要小心些?!膘o嫻并不怎么在意的答應著,莫說她,便是母親與外祖父也并不如何親近,倒是外祖母常聽母親提起很疼她這女兒,只可惜去的早,靜嫻想起生母,神思有些恍惚,不過也只是片刻,回過神便想了什么,扭頭對綠柳吩咐著:“去庫房把那幾枝百年的山參都找出來包好?!?/br> 綠柳答應著退下了,靜嫻這才對李氏說道:“皇上賞下的,我一時也用不著,舅母帶回去留著給外祖補補身子?!?/br> 李氏也未推辭,笑容滿面:“公公見著了,定會高興的很,到底還是嫡親的外孫女,就是不同?!?/br> 外祖父怕是已經連母親的臉都不記得了,更何況她這外孫!靜嫻心里冷笑著,面上卻還是云淡風輕的又端起了茶盞,一言不發(fā)。畢竟她可不會相信李氏忽的進宮來的目的是真的想她,只是她也并不在意,在等會若面前的李氏還不開口,她便打算送客,想來李氏應該比她著急。 果然,再坐一陣,李氏面上就帶了些猶豫,諾諾的像是有話想說,靜嫻見狀,讓屋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帶了笑先對李氏開口:“舅母可是想與嫻兒說什么?都是一家人,您莫拘泥?!?/br> 李氏放松了些,仔細斟酌般慢慢開了口:“來前夫君告訴我,娘娘您這會雖正是盛寵的時候,可在這宮里越是受寵,日子卻越是要小心,何況還有皇貴妃娘娘那般威勢。在內宮里總是局限了些,娘娘您若是有些什么在宮外要做的,總是一家人,我們說不得還能為您盡些綿薄之力?!?/br> 靜嫻瞬間恍然,若說她齊候府是既清且貴,多少在盛京中還有些地位的話,外祖何府可算是真正詩書傳家的清寒之門了,外祖父為人嚴謹教條的很,科舉入仕后便是窮翰林、國子監(jiān)教授,一步一步的憑著資歷在即將告老之時熬到了國子監(jiān)祭酒,這地位雖讓人尊敬可卻實在是沒什么實權。當初母親去世后便立即將庶出的何氏送來,想來舅舅多少也是存了些不能與好不容易拉上的候府生疏了的心思。 想想舅舅的心思,今日舅母來得目的也就明了的很,年紀不輕卻依然還只是個無權的六品光祿寺寺丞,以舅舅那性子怕是有些著急了,這才想到了她。 靜嫻想明白后,也有了打算,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對著面前的李氏笑道:“無事的,若是皇上想,長樂宮那位早就成了皇后了,也不會到現(xiàn)在也還是皇貴妃。” 李氏聞言面上一窒,正在心里琢磨著這意思是不是婉拒時,便聽過靜嫻又輕聲開了口:“可舅舅說得也對,天有不測風云,這一家人本就是該相扶相助的?!?/br> 靜嫻說罷,看著李氏變輕松了些的面色,又接著加了一句:“舅母若是得閑,能常進宮來看看嫻兒才好?!?/br> 這話意思的意思就已很是明顯了,李氏當即滿面笑意的連連答應,又與靜嫻閑話幾句,將這事敲定,方才很是滿意的在靜嫻的吩咐下被福全送出了宮門。 看著李氏的身形從門口消失,靜嫻方起身回了內室,綠柳也在后跟了進來,幫著靜嫻把為待客帶的幾個不輕的發(fā)飾卸了下來,有些疑惑的問道:“小姐,那便是舅夫人?可在候府時從未見過呢,難不成并不常來往?” “來往也是有的,只不過都是去見何氏罷了,你跟著我自是見不著?!膘o嫻說罷,從鏡中看見綠柳瞬變得嫌惡的面容不禁笑著,又問了一句:“你可是覺得我這會應該落了她的面子,好好嘲諷幾句?” “我知道小姐待她這般客氣總是有道理的。”綠柳有些悶悶的說著,接著語氣里還是帶了些不忿出來:“可舅老爺也忒無情了點,當初在府里不說來瞧瞧小姐少爺,這會小姐成了淑妃她們倒是知道湊上來!” “各取所需罷了,這樣也好。”靜嫻嘆息一聲,后妃不能干政,而已她的目的卻又不得不牽扯前朝,這種時候最方便的自然還是借助家里宗族,可父親那性子,想來不會幫她做這些,清樺更不用說,或許再過上十幾年會是她不小的助力,可這會還實在是太小了些。家里不行,既然舅母主動示意了,外祖家倒也不錯,總是比一絲親緣沒有的旁人方便些。 靜嫻想罷,起身走到了窗邊,自個動手將窗棱支起,往窗外望去。這時正月將要過半,年節(jié)也已只剩了個尾巴,雪自年初便停了下來,雖還依然冷的很,但陽光明媚,天氣很不錯。靜嫻瞇著眼,便忽的瞧見了皇帝御用的明黃華蓋正遠遠的向這邊行過來,便不禁一愣,比想象的要早些啊,心里感嘆著轉了身,對著綠柳苦笑著:“走吧,準備接駕?!?/br> 雖隔了十幾日,趙尚衍的態(tài)度卻依然如以前一樣,溫和隨意,似是三十晚上對靜嫻的教訓根本不存在一般,見此靜嫻自也是配合的將這事揭過,小心的將滿心不安,只恐情郎疏遠不喜,如今又暗自歡喜慶幸的小女兒姿態(tài)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趙尚衍至今日后,又是依然對靜嫻盛寵不衰,后宮中有關淑妃因觸怒天顏失寵的留言,也便因此不攻自破。 而在皇宮之外的國公府上,賀國公夫婦也是開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國喪已過,對他們來說意味著兩件事,一件自然便是心憂已久的長女立后,另一件卻是早已口頭約定好的,三女念綺與永定公世子的婚約也可以正式定下,心憂幼女的賀夫人對這事牽掛自然不用說,便是要借此與柳定公聯(lián)姻同盟的賀國公,對這也比尋常兒女的婚事添了幾分重視。 只是兩家的婚約還未來得及正式定下,趙尚衍的一道圣旨便忽的打破了這商量已久的打算。 國公賀氏嫡出三女念綺,上久聞賢良之名,特召進宮伴駕,封四品貴人。 ?? ☆、晉江原創(chuàng)首發(fā) 這樣的圣旨一下,不止國公府,整個盛京都因此生出了不小了波瀾。也怪賀夫人雖然早于柳夫人商量好了念琦與永定公三子的婚約,但到底只是兩家私下里的口頭約定。當初本想著念琦年紀還小,年底先定下婚約再過一年念琦也剛好及笄,再正式下聘,誰知剛好遇上了皇后殯天,天下大喪,這事自然是不好再提起。好不容易等得皇后的國喪除了,還未來得及開始三書六正,皇上的圣旨便這般突如其來下到了國公府,瞬間打破了賀國公夫婦原本的打算。 召三女入宮,看似隆恩,但凡是有些腦子的人又豈能不清楚,這是敲打警告,盛京中諸多豪門世家都在小心觀望著,看著賀柳府對皇上這動作是要如何應對。畢竟便是賀柳兩家再早有默契、心照不宣,便是連滿京的官員誥命都對這婚約有所耳聞,但婚書一日未定,念琦就一日還算是待字閨中的少女,皇上也就算不上強奪臣妻,國公府也就沒有絲毫理由抗旨拒絕。 盛京城西的國公府內宅,隨著宣旨欽差儀仗的離去,剛剛在父母眼神的警告下不甘不愿接下圣旨的念琦,這時卻是正滿面氣憤,語氣堅決,幾乎是吵囔般的對著她母親大喝著:“為什么要讓我接旨?我不入宮!不入!” 賀夫人看著自己一向嬌寵的幼女,眉頭緊鎖,眼里是滿滿的憂慮,顧不得理會吵鬧的女兒,面帶期盼的轉身看向了自己的丈夫。撫著自己長髯的賀國公這時也是面目嚴肅,坐在太師椅上似有所慮,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