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她叫什么?”她摸撫他胸前那只自血rou中破繭的rou蝶。 他偏了一下腦袋,似乎想避開這樣的問題,卻又下定決心一般,嗓音也因沉入往昔深處而變得模糊喑?。骸澳阒狼嘣奇?zhèn)嗎?原本我是在那個窮鎮(zhèn)上長大的,后來因時常闖大禍,活活被爹娘打出鎮(zhèn)去的。你也曉得我干的營生,保管是有今生、沒來世,下地獄十九層也是注定的了。所以我對成家這回事也便死了心。直到有一回,跟幾個搭子在南京設(shè)局,給一只‘大羊’下套,是個做寶石生意的富家子弟,成日只知道喝花酒,生意也蝕老本,仗著家底厚,竟也過得逍遙自在。他家里有個原配夫人……” 講到這里,扎rou不由頓了一下,像是在醞釀一些傾訴的勇氣,潘小月也不由靠上他精壯的肩頭,給予鼓勵。 “那個女人叫巧蝶,我與那只‘羊’結(jié)交的辰光去他家里吃過兩次酒,當(dāng)時直覺不過是個性格陰沉的婦人,長得也不算好看,只能說相貌清秀。我們原來的打算是,買通他的鑒定師,用一批假寶石跟那廢物做生意,待交易完成后,再將他騙去妓院快活,中間點一把火,趁亂將假寶石帶走,做成混亂之下被廢物自己弄丟的假相,神不知、鬼不覺。孰料,那天不知為何,那廢物居然在去妓院途中先折回家中,將假寶石先安置了。計劃有變,我只得硬著頭皮潛入他的公館,意欲把假寶石帶出去??上?,做老千與做賊畢竟也是兩回事,因動靜不夠輕,到底被巧蝶撞了個正著。本來,我必須殺人滅口,可是……卻怎么也下不了手。巧蝶拿著那個裝假寶石的箱子,就站在我跟前,求我?guī)?。不曉得為什么,我看著她的眼睛,便再也拒絕不了。此后,巧蝶便跟著我,而報紙上的新聞登出來,也將她寫成見財忘義的毒婦,卷了夫家的錢跟不知哪個情夫私奔了。警察四處抓的人,不是我與那幾個搭子,竟是她這個弱女子。我?guī)е傻宦窂哪暇┨拥教K州,再到溫州,往四川方向逃去。一路上都是巧蝶的通緝告示,她到底還是在一間荒郊客棧被認(rèn)出來,于是那廢物與巡捕一道氣極敗壞地上門來逮我們,我們逃到一個廢宅子里,將門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們進不去,便用火攻,要把我們熏出來……” 扎rou眼眶泛紅,聲音隨之哽咽:“當(dāng)時已是走投無路,我為了護她,從樓梯上摔下來,碎木片扎在胸口上,出了許多血,當(dāng)下昏死過去。待醒來時,卻見自己身處地窖,還被裹上了濕毯子,巧蝶卻不見了。我發(fā)瘋似的找她,卻不見蹤影,直到看第二天的報紙才知道,安置了我以后,她自己爬上老宅的房頂,縱身跳下……” 潘小月握緊了他的手,他似乎還沉浸于過去,整個身體都在震顫。 “據(jù)說,巧蝶跳下的時候,渾身是火,頭發(fā)都燒著了,風(fēng)一吹,整個人熊熊燃燒,像鳳凰涅槃,她跳下之前,還大喊:‘老天爺!這回我可真去了……老天爺……這回我可真去了……’” “扎rou,未曾想你還有這樣的過去?!?/br> “你若不問,我怕是永世也不會再提?!?/br> “那為什么又要告訴我?”她問得有些任性。 他沉默不語,只看那上躥下跳的爐火。 “扎rou,今后你莫再四處闖蕩了,就跟著我?!彼龑⒁恢欢渚o貼住他心口,那顆心跳得突突的,似乎還有諸多情緒要發(fā)泄,卻又開不了口。 “我在這里能做什么?除了騙,就一無是處了?!彼浇歉∑鹂嘈?,“待我還清了債,你怕是趕我都來不及吧?!?/br> 潘小月扁一扁嘴,輕輕在他的“蝴蝶”上掐了一把,道:“你若想還我債,倒也容易,待過幾日,我將賭坊最大的生意交予你來辦便是了。” “還是不要,姑奶奶?!痹鷕ou連連擺手,“怕是越做欠的債越多,跟姑奶奶你談交易得不要命,我還想多活幾年。” “這又是什么放屁的話?我偏要你來做,不做不成!” 她眼神迷艷如貓,已醉在扎rou的悲情往事里了,卻絲毫不讓對方觸碰腹部那幾道“閃電”的來由。有秘密的女人,總要較天真少女占便宜一些,男人要么不愛她們,要么愛死了她們。 ※※※ 次日清晨,扎rou便哼著揚州小調(diào)在杜春曉跟前得瑟,小刺兒笑道:“rou哥是撿到元寶了吧?這么高興!” “他自打吃上軟飯之后便是這副德性,甭搭理他!”杜春曉不冷不熱地譏諷道。 “好!jiejie,這可是你說的!”扎rou遂轉(zhuǎn)向夏冰,道,“這位小哥,你來評評理,如今咱倆到底誰是光吃不練的主兒?你的女人大手一揮就丟出去兩千塊,不但什么線索都沒撈著,還帶了個拖累回來……哦,小刺兒,哥這么講你可莫往心里去啊。” “小刺兒不往心里去,只要rou哥晚上請小刺兒吃刀削面就成!”小刺兒興奮地仰著腦袋,看起來確是沒往心里去。 扎rou當(dāng)即不再搭理小刺兒,繼續(xù)道:“小爺我呢,嘿嘿……雖然也是花了點兒本錢的,不過到底還是打聽到大事兒了!” “你是講那咱們?nèi)ゲ坏降馁€室,你拿到通行證了?” “何止呀!”扎rou得意忘形地來回踱了幾步,道,“今后,那賭室就是我扎rou的!” 杜春曉不由得眼睛一亮,笑道:“喲,怪不得rou哥這么得意,可見昨兒是鞠躬盡瘁,險些死而后已了吧?” “哪能??!這不是睡不睡的問題,像潘小月那樣的女人,伏身不如伏心?!?/br> “那rou哥倒是說說,怎么伏心的呀?” 扎rou露出一臉狐笑,道:“女人嘛,都愛聽故事。jiejie你也曉得的,我扎rou可是最會編故事的人?!?/br> 【5】 譚麗珍兩條腿架在長凳上,兩邊各擺一個小香爐,里邊插著用黃紙卷成長條的艾草,拿火點了,煙霧四處繚繞,整個房間都是她安胎的痕跡。鳳娟坐在一旁蹭住炕頭取暖,頭一低一低的,眼睛已困到睜不開。譚麗珍原想放過她去,轉(zhuǎn)念記起那碎蟑螂的事,又不甘心,于是撿起一只鞋狠狠砸到那蠢丫頭腦殼上。她驀地驚醒,睡眼蒙眬地搔一搔脖子,低頭看到那只鞋才醒過神來,忍氣吞聲地拾回譚麗珍腳邊。 “你最近是鬼上身呀?被男人cao過了不起呀????” 正罵著,大姨婆走進來,笑道:“小心動胎氣,不知道自己在干嗎呀?” “嗯……”譚麗珍臉上即刻堆出笑意,拉過大姨婆的手往肚子上一摁,道,“瞧瞧,胎位可正了?” “唉喲!小祖宗投胎也沒那么快呀!”大姨婆話沖著譚麗珍講,眼角卻是瞟著鳳娟的。 “你可是新來的?叫什么?來多久了?” 想是對鳳娟有些好奇,大姨婆竟坐下來仔仔細(xì)細(xì)打量她。 “叫鳳娟,才來了幾天?!兵P娟垂下頭,揉一揉眼睛,老實答道。 “嗯,走近些我瞧瞧?!?/br> 鳳娟腳步遲疑,往前挪了幾步,大姨婆遂拉起她的手瞧了,又看她鞋面好一會兒,方笑道:“姑娘,近來身子有些乏吧?可吃得下東西?” “什……什么意思?我……我……好得很……”鳳娟神色惶恐地往后退了兩步。 倒是譚麗珍尖笑起來:“哼!我早說這丫頭不安生!” “你可是進來之前就有相好的了吧?如今他在何處?這眼見著肚子越來越大,總要有個交代?!贝笠唐叛壑辛髀冻瞿感缘拇认椤?/br> “大娘呀!”鳳娟再也撐不住了,一頭跪倒在地,哭道,“如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好了!” “麗珍呀,我?guī)P娟去外頭緩一緩,瞧她都鬧得不成樣兒了,吵著你也不好吧?!闭f畢,便將哭哭啼啼的鳳娟拉外頭去了。 譚麗珍實是想聽些八卦的,被大姨婆如此一說,倒也不好堅持,只好不情愿地點一點頭,戀戀不舍地錯過了這看好戲的機會。 這邊廂鳳娟倒是一股腦兒向大姨婆坦白了。原來她早在家鄉(xiāng)便與醬油店伙計好上了,因父母已在外頭給她許了一門親,她死活不肯,眼看肚子也日漸鼓脹,快要瞞不住了,這才給表哥寫信求助。所幸沈浩天得知情況后也并未嫌棄,反而催她快些過來,于是她便與那伙計雙雙私奔至此,孰料接到的竟是噩耗,于是兩人只得假裝陌路,進賭場做事。那伙計叫楊樹根,現(xiàn)正在老章手底下接受訓(xùn)練,兩人便在賭坊內(nèi)展開了“地下情”,只得夜半無人時偷偷約會,親個嘴,說些安慰的話,商量著在這兒暫做一兩個月,湊夠了路費便去別的地方落腳,以正式夫妻相稱,把孩子生下來。 大姨婆聽完,又是搖頭又是嘆,拉住鳳娟的手安慰道:“不如去跟你老板講一下,你看譚麗珍也是這樣,老板善心一發(fā)便照顧她安胎,你這里……” 鳳娟一聽,非但沒有感激,反而更急了,“撲通”一聲跪倒,哭求起來:“大姨婆呀,可千萬莫傳出去呀!我和樹根在這里只是暫時落腳兩個月,待掙到工錢了便走,不想去哪里都落得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譚姑娘不一樣,她是無親無故?!?/br> “也對?!贝笠唐琶Ψ隽怂饋?,道:“既是這樣,那就各自為安,我當(dāng)不知道,等一會兒進去就解釋說,是弄錯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