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黃菲菲一把搶過獵槍,道:“哪里不合適?前幾日jiejie不是還用這個救過親娘的命么?” 說畢,便把獵槍小心掛好,黃夢清在背后看著,眉宇間竟有些愁緒。 二人一時(shí)無話,又東拉西扯了一番不緊要的東西,便散了。 ※※※ 桂姐幫杜亮核對菜單竟對到大半夜。自從孟卓瑤吃到釘子的事最后查到陳阿福身上后,這位大廚羞憤交加,竟不辭而別,只在廚房砧板上留了封信,訴說自己受到的冤屈,可謂字字血淚。無奈自張艷萍瘋癲之后,早已無人關(guān)心陳阿福的處境,黃天鳴看過信之后,亦不過聽之任之。只再請了一位大廚,名喚施榮生,菜做得不如陳阿福一半好,小聰明卻是有的,自那人掌管廚房以來,上等食材便總是短缺。杜亮曾旁敲側(cè)擊地警告過幾回,收效甚微,所以便與桂姐商議,這次祭祖活動的菜單要親自盯,按單子上的菜色及數(shù)量進(jìn)購食材,一分一厘都摳著,欲掐得施榮生難過。 菜單核完之后,桂姐便按規(guī)矩將所需食材盤了個明細(xì),拿到廚房里去。因已是深夜,眾人都睡下了,原本菜單可以次日一早再交到施榮生手里,可轉(zhuǎn)念一想,后頭那一堆事兒還等著她,怕是幾步路繞到廚房的時(shí)間都沒有,交得晚了,又屬她的不是。于是索性連夜將單子釘在他的菜牌上,免得到時(shí)講不清。 桂姐舉著燈籠,剛走到離廚房不到三尺便停下,因恍惚見有人影在窗紙上一掠而過。她起初以為是疲累看錯,也沒有多想,徑直走進(jìn)去了。廚房內(nèi)特有的青蔥與油膩混雜的氣味撲面而來,桂姐將燈籠托高,找灶頭上施榮生的那塊菜牌,才剛找著,便隱約覺得氣悶起來,好似偌大的空間里還有一個人在同她一起呼吸。她長期失眠,耳根子特別靈敏,知道有些不對,即刻猜想是有人潛伏在那里。至于原因,也猜到七八分,想是那施榮生財(cái)迷心竅,摸黑進(jìn)來撈偏門。隨即又想到下午才進(jìn)來的幾包鮑魚翅,若沒估錯,必是收在里間的儲藏室里。便躡手躡腳往那里走去,盤算著倘若逮個正著,也不急著交出去,姑且放過一回,待頂過了祭祖的日子再說。這樣的關(guān)鍵時(shí)刻,少個人便多件事,耽誤不起。 于是她輕輕走到儲藏室前,剛一推門,只聽得“呼”一聲,空氣變得凜冽起來,耳邊掃過一件銳利的東西,她當(dāng)下右半邊身子便麻軟了下來,燈籠掉在地上,火燭刺破牛皮往外蔓延。借著那火光,桂姐看見紅水滴落在手背上,她再抬頭,努力睜眼要看一看那賊,對方早已給了她第二次重?fù)簟?/br> 彌留之際,桂姐腦中浮現(xiàn)丈夫與那賣生煎的女人,正并肩走在魚塘街上,她欲上前理論,丈夫卻突然回過頭來,帶一臉的血,伸出手,對她說道:“還是跟我一起走吧?!?/br> 她閉上眼,徹底安眠。 桂姐被發(fā)現(xiàn)的時(shí)候,幾個小廚子嚇得連連尖叫,步子都踩不穩(wěn),軟著腿爬到杜亮跟前,杜亮聽說死的是桂姐,一時(shí)也不相信,一面托人去叫醫(yī)生,一面自己火速趕至廚房。之所以沒有稟告老爺或者二少爺,是因他心里還有些奢望,奢望這只是個誤會,所以萬萬不能講出口,怕出口就成了真。 無奈廚房內(nèi)的血腥場景卻讓杜亮徹底絕望,桂姐左腦被敲開一個洞,旁邊丟著把鐵錘,燒焦的牛皮燈籠已看不出原樣,縮成焦灰。他登時(shí)喘不上氣來,只覺心臟空出一半,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甚至還有一些無助。她一走,他從此便真的是孤軍奮戰(zhàn),在黃家再無半個知己。 兇手……誰是兇手?! 杜亮腦子里如今只得這一個念頭,他要挖出讓他喪失精神支柱的那個惡人,將此人千刀萬剮,嘗到多于他十倍的痛苦! 大抵是這念頭已讓他面容扭曲,目光殘忍,一時(shí)竟無人敢吭聲,只用驚懼的表情看著他。恰巧施榮生走進(jìn)來,撥開圍觀人群看了一眼尸體,當(dāng)即便捂住嘴巴,驚道:“怎么還出了人命了?” 這一句似乎提醒了杜亮,他對旁邊兩個小廚子道:“去儲藏室看看可有少什么東西?!?/br> 桂姐手里握著的菜單這才入了他的眼,他瞪了一眼施榮生,便跨過尸體,也跟進(jìn)儲藏室里。 拿油紙包著的魚翅放在最頂層的架子上,是昨天下午進(jìn)的貨,一共十包,如今數(shù)了兩遍都只剩八包。 “昨兒晚上你們可是一道收的工?” “是一道收的工?!毙N子怯生生答道。 “誰最后一個走的?”杜亮此刻的威嚴(yán)已無人敢質(zhì)疑,眾人都竭力配合他的思路來走。 間中便有小廚子指了指身邊一個男仆,道:“是他最后一個走,因要打掃?!?/br> 那男仆有些怕,忙申辯道:“小的拖完地,擦完灶臺便走了,小的什么也沒干哪!” “儲藏室的鑰匙是誰收著的?”杜亮也不理會那男仆,繼續(xù)問。 施榮生看看左右,懶洋洋地舉起了手。 杜亮二話不說,突然撲向施榮生,將他壓到地上,揚(yáng)起拳頭便一通猛揍,直打得對方哇哇亂叫。 “做賊便做賊好了,何必還要傷人性命?!”杜亮已成怒獸,兩眼充血,兩只拳頭不停揮打在施榮生的口鼻上頭,指骨在對方牙齒上碰撞出“砰砰”的悶響。 眾人愣愣站在一旁,竟不敢上前拉勸。 而杜亮的憤怒,亦是怎么都釋放不完,直到桂姐的眼睛突然睜開,引發(fā)一片驚叫,他才停下。 她還是死的,眼卻從先前的緊閉變成微張,從眼皮里發(fā)出悲苦的光,仿佛在勸他停手,又仿佛在訴說自己生前積累的那些不甘不愿。 杜亮這才舉起刺痛的雙手,號啕大哭起來。 第四章 最后審判 〔“這正是在刻意提醒他冷靜,要念及他好不容易留下的親骨rou,暗示他為了保住孩子,最好是將所有罪狀一并承擔(dān)下來??墒沁@個道理?正因?yàn)槟愣抢镉辛怂姆N,才成為主宰他命運(yùn)的‘皇后’!”〕 【1】 夏冰興奮得快要嘔吐,只得強(qiáng)壓住情緒,一路往前。杜春曉跟在后邊,扶著墻,指尖有任何異常的觸感便將手中的火折子仔細(xì)照一照左右兩壁。二人都沒有說話,并非不想交談,只是如入寶山,各自均被剛剛開啟的秘密牢牢吸住,忙于各自的探索,哪里還來得及傾訴感想? 這一次,杜春曉是得意的,因早就對簡政良家收拾得過分齊整的衣柜子生疑,所以撬門之后,想也不想便徑直往那里沖。夏冰卻是一根筋,認(rèn)為多半有什么要掖要藏的東西,保準(zhǔn)能在天井里掘出來,還拿他前年逝去的奶奶為例,證實(shí)小戶人家要護(hù)財(cái),都是靠一個“埋”字。事實(shí)上,這亦是李隊(duì)長從前的教誨,但凡辦案子要搜個什么重要證物,習(xí)慣“掘地三尺”。 所以發(fā)現(xiàn)衣柜里的密道要較喬副隊(duì)長的尸體晚一些,杜春曉對夏冰的做法沒有異議,因她記得天井的老槐樹底下原本長了一蓬紅艷艷的雞冠花,這次來卻看不見了,且腳下的泥地寸草不生,與之前來的時(shí)候看到的景致相差有些大,便也答應(yīng)先刨地再說。果不其然,喬副隊(duì)長那只被煙草熏黃的大手浮出地面的時(shí)候,二人喜多過驚,再刨下去,明確了死者的身份,便又轉(zhuǎn)喜為驚,轉(zhuǎn)驚為悲。尤其夏冰,脫口便罵:“這必是李長凳干的好事!” 他們坐在天井里對著尸首歇了一陣,杜春曉才提議再去那衣櫥里看看,保不齊還能搜到些意想不到的憑證。結(jié)果這一搜,便搜出了一番新天地。 杜春曉此刻心中有一萬個假設(shè),卻未曾講出口。墻上潮濕的褐色印跡,踏過泥地時(shí)腳底發(fā)出粘鞋的“滋滋”聲,仿佛在證實(shí)她的某些推論?;鹫圩犹蜻^密道內(nèi)陰涼的空氣,她聞見似曾相識的腥味,卻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聞見過。夏冰那竹竿似的背影隨火光在她眼前明明暗暗,他一樣沉默,卻是極躁動的沉默,千言萬語已從每個動作里吐露出來。 “咳!”她忍不住咳了一聲,希冀能打破寂靜,至少可以交流一下彼此的發(fā)現(xiàn)。 孰料這書呆子竟回過頭來,將右手食指放在唇間“噓”了一聲,仿佛已知道密道深處潛伏著暫眠的猛獸,怕她這一吵便要驚醒。 于是她只得閉口,跟著他走了老長一段路,卻怎么都尋不見出口。在用了四根火折子之后,夏冰到底有些沉不住氣了,回頭道:“你說可怎么找出口呢?” “出口?” 杜春曉剮了他一眼,往旁邊的墻壁猛力敲了幾下,竟發(fā)出木頭的空響。夏冰這才看到,原來墻中間嵌著扇木門,驚道:“怎么還有這樣的岔道?” “何止只有這一條岔道?剛剛一路走來,兩邊都有這樣的門,我粗粗?jǐn)?shù)了一下,大約二十多扇?!彼箘磐屏艘幌聣ι系陌甸T,那門應(yīng)聲而開,又出現(xiàn)另一條密徑,仿佛通往更隱蔽的世界。 “剛才為何不講?”夏冰推推鼻梁上的眼鏡,臉膛被火光照得通紅。 杜春曉當(dāng)即學(xué)著他剛剛的樣子,將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他有些惱了,嘴里嘀咕了一句“小心眼兒”,便要往那邊門進(jìn)去,卻被她扯住衣袖,正色道:“咱們可只剩兩根火折子了,若還要繞這些彎路,怕是有去無回,還是照原來的路線直走,將大致方向摸熟了,改日再來細(xì)查也不遲?!?/br> 夏冰覺得有理,便關(guān)了那門,繼續(xù)往前探路,間中杜春曉向他要了記錄用的小本子及鉛筆,在上頭劃劃弄弄,像是在記路線。他見她表情認(rèn)真,便笑道:“這七繞八拐的,又是在地下,你哪里能畫得清路線?不如拿出牌來算一算出口在何方,還頂用一些?!?/br> “你莫要管我!”她拿出“黃慧如”牌香煙,叼在嘴上,湊近他手中的火折子點(diǎn)著,深深吸了一口,模樣囂張,然而可愛。他看在眼里,心底竟莫名地涌出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