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218節(jié)
“都說是小時候的胡言亂語了,王爺怎的還要問朱珠。” “即使胡言亂語,總也有個大抵的樣兒,即便只是想象出來,總還記得當(dāng)時所想那些仙女的模樣。” “不記得了,王爺。” 低頭答著,感覺載靜的目光在她臉上慢慢游移,朱珠輕輕吸了口氣,細(xì)若蚊蠅般道:“不過,即便不記得,也知曉仙女們是該穿著衣裳的,不像王爺畫的那樣……” “那樣怎樣?” “好像什么都沒穿……”這幾個字說得幾乎連朱珠自己都聽不清,臉也因此漲得通紅,幸而帶著面具,不然真不知當(dāng)下能尋到什么好讓她藏進(jìn)去。 “朱珠,”見狀載靜笑了笑,提筆又在畫上那些赤裸的仙女身上涂抹了幾下:“你不覺得這很美么?” “朱珠看不出不穿衣能有什么美的?!彼肫鹦∩?fù)挡卦谒涞紫履切┧肟磪s一直沒敢仔細(xì)看清過的春宮圖,不由再次將手心捏緊了?!俺Q哉f,佛要金裝,人靠衣裝……” 話音未落,突兀見載靜不動聲色端起一杯茶。 以為他是要喝,卻不料他手輕輕一甩,將那杯滿滿的茶水徑直往她身上潑了過來,當(dāng)即將她胸前衣服潑濕一大片,那原本都是絲綢質(zhì)的料,一沾水立刻將它們盡數(shù)吸了進(jìn)去,頃刻間連她貼身褻衣也給透印了出來,包裹著兩道渾圓如軟玉的線條,突地在她僵硬了的身體上勾勒而出,暴露無遺。 “常言道,人靠衣裝,”隨后將杯中所剩最后一點茶汁呷入口中,載靜望著她身體笑了笑:“常言也道,珠圓玉潤。朱珠,四年不見,你這兩點珍珠倒是出落得越發(fā)珠圓玉潤的了?!?/br> “啊——!!”脫口一聲尖叫,朱珠終于從驚駭中回過了神。 隨即伸手用力朝自己胸前遮去,卻怎的也無法掩蓋胸前那一片若隱若現(xiàn)的線條清晰地袒露在那男人微笑著的面前,當(dāng)即幾乎急得要一頭朝亭下跳去,恰在此時,一襲明黃色披風(fēng)忽地罩在了她身上,將她抖得劇烈的身體牢牢包裹住,隨后一道人影閃過,擋在她身前,朝著載靜低喝了聲:“胡鬧!” 一見來人,載靜立時神色一斂,單膝跪倒在地。 而朱珠惶亂的腦子也為之一醒,因為用那張揚(yáng)色彩的披風(fēng)包住了她,將她擋在身后的,不是別人,正是同治皇帝載淳。 “臣載靜叩見皇上,皇上金安?!?/br> 載靜的跪拜并未讓那黃袍男子面色有所緩和,將目光從同樣跪倒的朱珠身上移開,他低頭朝載靜看了眼,冷聲道:“都不是小孩子了,還在這里一味胡鬧,成何體統(tǒng)!” “是,微臣知錯?!?/br> “知錯?若是被兩位太后瞧見,還容得你說知錯兩字?” 載靜笑了笑,垂首不語。 見狀同治將目光再次移向朱珠,及至望見她臉上那張面具,蹙了蹙眉:“你哪個宮里的?” “回皇上,奴婢是儲秀宮服侍西太后老佛爺?shù)陌榭?,斯祁朱珠。?/br> “斯祁……是斯祁鴻祥的女兒么?” “是。” “想起來了,那個整日帶著面具的女娃兒。起吧。” “是。”邊應(yīng)邊從地上慢慢站起來,朱珠抓著身上那件披風(fēng)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不知是該將這燙手之物交還給皇帝,還是繼續(xù)留在自己身上替自己遮羞。 “你且回吧,”見狀同治朝她擺了擺手道?!懊鲀簼{洗干凈了交與嬤嬤送來。” “謝皇上……” “還有,今日之事切勿跟兩宮皇太后說起,否則,于你于他都沒什么好處?!?/br> “是,奴婢明白。” “下去吧?!?/br> 短短三個字,如獲赦令,朱珠立刻緊抓著身上的披風(fēng)匆匆跑出亭子,也不再看那依舊跪在地上的載靜,徑自低頭跑下假山,繞過山下那些林立的侍衛(wèi),一陣風(fēng)般朝著西三處飛奔而去。 直到她身影跑遠(yuǎn),同治方在亭中坐下,看了載靜一眼,抬抬手:“起吧?!?/br> 載靜站起身,立到一旁,朝這年輕皇帝消瘦的面龐看了眼。知他此番突兀至此,必不是特意為了替那姑娘遮羞而來,連隨從太監(jiān)也沒讓跟在邊上,當(dāng)是有不可明言之事。因而沉默不語,只看著他有一搭沒一搭撥弄著案幾上的紙筆,過了片刻,聽他開口道:“聽說你額娘也入了宮,是被西太后老佛爺召來的么?!?/br> “是。老佛爺說惦念著她們了,所以特意找來了幾位說得上話兒的福晉,還有幾家格格小姐,到她身邊做個伴兒。” “有崇綺家的么?” 崇琦是皇后阿魯特氏的父親。聽同治問起,載靜看了他一眼,心下已是了然,便想了想,道:“聽說原是要召的,但自瓜爾佳氏逝后一直也都沒個合適的人選,所以,應(yīng)是沒有?!?/br> “便是隨意找個未出閣的姑娘,封個七八品的帶進(jìn)宮,對她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br> 她,指的自然是慈禧。載靜笑了笑,道:“不如皇上回頭跟太后老佛爺說說,興許便應(yīng)允了。到時有個自家人在宮中,也方便隨時照應(yīng)著東宮的娘娘?!?/br> 聽見此話,同治不由輕嘆了口氣:“載靜,你在宮里一向自在慣了的,可有見到過皇后?” 載靜沉默。 同治便也沒再繼續(xù)追問,只淡淡道:“自那日闖進(jìn)我宮里尋了些有的沒的鬧了下,那女人就沒再允許皇后上朕的宮里去過,也不準(zhǔn)朕去找她,說是為了朕的圣體著想。呵,朕的圣體她又幾時真的費心著想過?!?/br> 載靜笑笑。依舊是個無法摻和進(jìn)去的話題,于是順勢尋了個話頭,道:“說到皇上圣體,上回聽說一直有些不適,近來怎樣了?” “你覺得呢?” “似乎看來比微臣剛回來那陣精神了許多?!闭f是這樣說,但載靜望著同治的臉色,知是不太妥。他已是比上回見到時更瘦了些,本就蠟黃的臉頰深深朝里凹著,顯出清晰的骨頭。且聽說整日福壽膏不離身,所以如此年輕已是眼袋垂落,兩眼看來一絲神采都沒有。 “你撒謊呢,載靜?!庇X察到了載靜心里所想,同治朝他笑了笑:“這會兒周圍沒人,也不敢同我說會子真話了么?出去四年,你倒真是有些變了。” “人總是會變的?!边呎f邊將擱在一旁的袍子往同治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披了,又道:“臣從洋人那里買的西藥,治療頭痛風(fēng)寒最是有效,皇上若不嫌棄,不如用來試試?!?/br> “不用了,洋人那些勞什子的玩意,誰知道是些什么東西,怎能跟咱老祖宗幾千年傳下來的藥方比?!?/br> “皇上說得是?!?/br> “不過最近隨著載灃他們幾個在宮外頭走走,尋了幾處好地方找了陣樂子,這頭痛體乏的毛病似乎好了許多?!?/br> “宮外雖好,但總不比宮里的干凈?!?/br> “呵……”同治再笑,朝著載靜指了指:“朕曉得你指什么。不過你不也貪愛那些新鮮的東西么,何須說朕。” “微臣只是擔(dān)心圣上的龍體……” 話音未落,底下有小太監(jiān)揚(yáng)聲通稟道:“啟奏皇上,圣母皇太后傳膳了,請皇上移駕體和殿?!?/br> 同治起身,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一塊兒去吧,載灃說今兒老佛爺召了京城里最有名的伶人樓小憐,還說有個人要咱一定去見見。” “哦?什么人?” “不知,但看他說得神秘,倒也真有些好奇,聽說是特意為老佛爺請來的。” “呵,如此,倒真是要去見見了?!?/br> 第252章 番外 畫情四 樓小憐是京里有名的生角兒。 以往朱珠只聽過他名頭,家里管教嚴(yán),從未請過戲班子進(jìn)府,所以只聞其名而從沒見過其容。今一見到,方知他年方十八就能擔(dān)得京城頭一塊牌子,自是有道理的。他是龍德云的弟子,素顏時如女人一般纖細(xì)秀美,一上妝上了臺一開腔,立時一股透著妖嬈的英氣撲面而來,直瞅得周圍幾個年輕姑娘們面紅耳赤,心神不定,究竟唱了些啥已是無所謂,只一心盯著臺上的身影看癡了神。 甚至幾位福晉也在邊上看得仔細(xì),唯有一名衣著素凈的女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在慈禧身邊安靜伺候著,仿佛臺上再好聽的唱腔,再美貌的伶人,與她都是無關(guān)的,只一心伺候著慈禧飲茶用點心,隨后瞅了個空,蹙眉對她道:“額娘自是這邊圖個熱鬧,東宮那邊清清冷冷的,女兒每回去都覺得瘆的慌?!?/br> 一句話說得周圍靜了靜,不約而同將目光轉(zhuǎn)向慈禧,怕她因此而惱怒。但興許是臺上曲聲熱鬧,沒讓她聽見身旁這句話,只笑吟吟望著臺上那一身戎裝的樓小憐打著一套虎鶴雙形,一邊用小指上長長的指套在白玉杯上扣著,敲出跟曲聲一樣的清脆節(jié)奏。 那女人見狀便沒再多說什么,只靜靜退到一邊,朝朱珠看了一眼。 朱珠打小知道這個女人,她是西太后養(yǎng)女固倫榮壽公主。說是養(yǎng)女,實則比同治皇帝這個親生兒子要親近得多,十七歲守寡后便被接進(jìn)宮里陪著同樣年輕守寡的慈禧至今,一貫深得慈禧的寵愛。因而在慈禧身邊時也比旁人敢說一些話,即便有時話說得直了,慈禧也鮮少會去怪責(zé)她。 現(xiàn)如今見她一雙目光緊鎖在自己身上,朱珠疑心是自己臉上的面具礙著了她,當(dāng)即頭往下沉了沉,聽她開口對慈禧道:“額娘,這面具不離身的姑娘可就是九門提督斯祁大人的女兒斯祁朱珠么?” “便就是那孩子了?!?/br> “好好一個姑娘家,為何整日戴著張面具,是丑得無法見人么?” 一句話說得慈禧噗的聲輕笑,瞥了她一眼道:“再丑丑不過咱娘倆這樣上了歲數(shù)的,別人無非是有難言之隱,你也就莫要盯著她那張臉不放了?!?/br> “額娘又說笑了,誰能比我額娘更好看的?!?/br> 這話說得慈禧又笑了起來。而她目光一轉(zhuǎn)再次望向朱珠,道:“斯祁朱珠,你還記得我么?” “回大公主,奴婢自然是記得大公主的?!?/br> “我也記得你。還記得你十歲時入宮,到我屋里怎么也不肯坐,說是有個長脖子的女人靠在我榻上,你還記得么?” “年少時的胡話,公主倒還記得……” “瞧,我這大公主,平日你們都道她行事大膽,知不知道當(dāng)年她為這丫頭一句話好些年都不愿再回那屋?!贝褥Φ?。旁人也跟著笑起來,當(dāng)個笑話聽著,唯有朱珠一張臉隱在面具下笑不出來,只悄悄又拽了一手心的汗,隨即聽見大公主又道:“說起來,也應(yīng)有十八歲了吧,還被你額娘藏在家里頭,不舍得嫁人么?” “我要有個貼心的閨女,自然也不舍得早早去嫁了人?!贝褥溃贿呄肫鹆耸裁?,轉(zhuǎn)身問站在身旁的一位福晉:“說起來,那些阿哥里頭還有至今尚未婚配么?” “回老佛爺,多數(shù)都是已經(jīng)成親了,倒記得多爾濟(jì)吉氏家中長子,至今似乎還未婚配?!?/br> “你說載靜么。” “是的,老佛爺。那會兒聊起時聽多爾濟(jì)吉氏說,家中幾個兒子,就數(shù)他最不安分,總在外頭來來去去,無法定下心,所以至今都沒有婚配來著。” “給他配個媳婦兒,不就把心定下來了么?!?/br> “太后說得是?!?/br> 正你一言我一言攀談著,一名太監(jiān)進(jìn)屋稟報道:“啟奏太后,皇上圣駕已到,靜王爺也已到。” 聞言慈禧笑得更為開心:“說曹cao曹cao到。載靜也來了么,都讓進(jìn)來吧。小李子,吩咐下去,可傳膳了?!?/br> “嗻?!币慌岳钌徲⒘⒓磻?yīng)聲往外走去。 與此同時一雙人影自外間進(jìn)入,到垂簾處停了停步子,一人拍直了箭袖單膝跪下道了聲太后吉祥,另一人在旁站著,朝里屋恭敬道了聲:“額娘,兒子載淳給皇額娘請安了?!?/br> “都免禮了。屋里全是自家人,沒啥好避諱的,都進(jìn)來吧?!?/br> 話音落,兩旁宮女將簾子掀開了,同治與載靜先后朝里走了進(jìn)來。 一見到載靜的面,朱珠不由朝邊上退了退,本是不想引他注意,豈料反讓他瞧見了自己。他目光一轉(zhuǎn)朝朱珠掃了眼,隨后似乎視若無睹般徑自從她邊上走了過去,跟隨同治在慈禧身旁立定了,不再朝她多看一眼。 此時他已換了一身深色旗裝,在同治身旁站著,如臨風(fēng)的玉樹般挺拔俊朗。襯得同治那張枯黃的臉看來更為憔悴,慈禧似乎因此而若有所思般朝自己兒子臉上看了看,隨后又恢復(fù)了常色,將手中茶杯交予大公主手上,對同治道:“這些天身子骨可好些了?” “托額娘的福,兒子這些天好很多了?!?/br> “我瞅著也像是精神了些。你看,為娘的關(guān)照是否有些道理,不要總貪戀著一時的年少歡愉,你這身子便跟先帝爺一樣,需要好好地調(diào)養(yǎng)?!?/br> 話音落,瞅著同治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站在一旁靜默不語,便轉(zhuǎn)頭對邊上的載靜道:“剛說起你,你便來了,入宮那么久也不想著多來看看我們這些娘兒幾個,是嫌我這地兒無趣么?” “老佛爺要折煞微臣了。載靜始終惦念著老佛爺,幾次想來求見,只是不敢擾了老佛爺?shù)那鍍??!?/br> 慈禧笑笑:“瞧這嘴說的,多像回事。昨兒你額娘說身子不適,今天可好些了?” “回老佛爺,昨夜御醫(yī)看過后,今日已好很多了?!?/br> “那就好。她打小身子骨弱,且要仔細(xì)看護(hù)著,回頭讓御醫(yī)再去她那邊看看?!?/br> “謝老佛爺,老佛爺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