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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262節(jié)

第262節(jié)

    疲倦畢竟是無法阻擋的,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會,居然也就在這舒適的床褥間恬然睡去:雖然寶船上條件也好,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別說少夫人,就是桂皮都是提心吊膽,睡都睡不實誠的。

    如此一覺醒來,居然天色已黑,桂皮忙起身洗漱,床邊竟已為他備了新衣。他換上衣物推門而出時,見堂屋亮了燈火,便忙快步過去,才走到窗邊,就聽見李韌秋的聲氣說,“這不是嬌貴不嬌貴的事,您是什么樣的人?天生就該高高在上、永享清福,在船上實在是受了苦,我恨不能以身代之,可卻無法露面。這點安排,不過是略費手腳,根本不值一提。”

    他頓了頓,又道,“就是沒想到您在海上居然遇到風(fēng)暴,把衣服都給失落了。剛才下午,我讓人去給桂皮兄弟采買了幾身新衣??赡菑牟淮┩忸^成衣的,看來,只能把布料買回來,由您自己做了?!?/br>
    這番話,竟惹來了少夫人的笑聲……桂皮在窗外,一下就聽得呆住了。

    只要聽過這笑聲,便能發(fā)覺,在船上近兩個月的時光里,少夫人雖然經(jīng)常發(fā)出笑聲,但卻一次都沒有對定國公笑過……

    “焦勛,現(xiàn)在連你都要來打趣我的女紅了?”少夫人一邊笑一邊說,“得了吧,出門在外,哪那么多講究。我們?nèi)ミ_家那一帶,也得打扮得低調(diào)點,不能招搖過市吧?我還是打算扮個小廝,或是窮門書生。成衣店隨意買兩套衣服也就能敷衍過去了,誰還真自己做?”

    李韌秋的聲音里也多了一絲笑意,他說,“既然如此,我也有幾身新衣為您備著。只盼著您不挑剔就得了,從前您出門的時候,可沒這么不講究。”

    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要說起往事了!

    桂皮心底,警鐘大作,他忙加重了腳步,叩門輕聲道,“少夫人,小的貪睡來遲了?!?/br>
    門很快被打開了,李韌秋親自把他給讓了進來。屋內(nèi)兩排太師椅,桌上兩盞清茶,從茶杯位置來看,兩人的位置分得很開,室內(nèi)也還有兩名做丫頭打扮的女娃服侍,禮,是沒什么可挑的了。桂皮擔(dān)心的也不是這個,他瞅了少夫人幾眼,見少夫人眼角笑意未歇,雖然還是扮的舊男裝,但眉眼盈盈,神態(tài)竟顯得極為放松、柔和,更是暗叫不好,給少夫人見了禮,便順著她的指示,和焦勛相對著在下首坐了下來。

    “我也才醒沒有多久。”少夫人遮著唇,淺淺地打了個呵欠——在外人跟前,她是很少這么放松失態(tài)的?!斑@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的確是把自己給養(yǎng)懶了。這兩個月好一通折騰,是有點受不住。正好你也來了,快去吃碗面,回來我們一起說說東北現(xiàn)在的局勢,還有日后幾天的安排。”

    桂皮的確餓得不行,只好退了出去,三口兩口忙忙地扒完了一碗面,又回到屋內(nèi)時,李韌秋正和少夫人說閣老府十四姑娘的事,少夫人眉間也露出了幾分憂慮,“文娘是太放不開了,守著個虛名,值得么?要我說,那樣的名色夫妻,心都不在一塊兒,有什么意思?還不如脫身出來,找個好人,安穩(wěn)過了下半輩子也就是了?!?/br>
    見到桂皮進來,她便掩過不說——也不知是為了維護姐妹的面子,還是這話透露自己心聲打算,不便在夫家人跟前提起——而是轉(zhuǎn)向李韌秋笑道,“說吧,我猜這幾個月,朝廷里的熱鬧是少不了的?!?/br>
    李韌秋沉靜地點了點頭,“曾有一度,關(guān)于楊閣老致仕的傳聞是喧囂塵上,不過,風(fēng)波現(xiàn)在到底是已經(jīng)過去了。楊家人才濟濟,且都立場鮮明地支持楊閣老,其中助力,絕不是孤軍奮戰(zhàn)的人能想像得到的。尤其是楊善榆,寶船在日本江戶灣上演的那一出好戲,雖然招來了不少議論和彈劾,但畢竟大秦在理字上還是站得住腳的……再說,火器上水平提升了這么多,只要能保持住這個優(yōu)勢,大秦海軍,自然是戰(zhàn)無不勝,就連陸軍的威懾力都平添了幾分。若非楊善榆沒有功名,不是正經(jīng)的進士,光是這個功勛就能讓他高升入部,起碼做個侍郎了。即使如此,皇上還是堅持將他的散官銜升到了三品,在他這個年紀,不是武將出身的,能有三品的功名,已經(jīng)是極為罕見的了。也就是因為如此,如今沒人敢議論楊家推行的那些新政,什么蒸汽機,什么織布機的,都說他們現(xiàn)在在做蒸汽輪船,如果能做成功,就算是沒有風(fēng),甚至是逆風(fēng),都能照樣在河海中前行。若果如此可行,則推行此策的楊首輔勢必成為最大功臣,還有他那位能干的女兒楊七娘,說不定也能反過來帶契父親、丈夫?,F(xiàn)在楊七娘已經(jīng)再下廣州去了,據(jù)說她不但是要去和丈夫會合的,而且還要在江南重新開辦工廠,改造織布機、紡紗機和蒸汽機……”

    只是幾句話,便把大秦朝堂中的風(fēng)云變幻給點了出來,李韌秋頓了頓,又道,“不過,舊黨也不算是毫無收獲,在吳閣老之后,現(xiàn)在王尚書入閣的事,也提到臺面上來了。舊黨因此也比較滿意,暫時沒有再攻訐新政和新黨。這一個多月,也許是因為天氣炎熱,宮里、朝中都很是平靜,起碼是沒有發(fā)生什么事讓我知道。至于良國公府和焦家,大體來說都是一切平安?!?/br>
    少夫人沖他揚起了一邊眉毛,仿似在做出無聲的詢問,李韌秋苦笑了一下,“果然還是瞞不過您……”

    他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四姨娘,兩個月前跑了,帶走了一些她屋里的金銀財寶,也不知去了哪里。三姨娘做主,給她辦了個小小的葬禮,反正她也沒有子女,這事幾乎沒人在意,就這么揭過去了?!?/br>
    跑了?桂皮忍不住就去看少夫人,少夫人神色微變,只是眸色略微深沉了一點,她低下頭喝了一口茶,一時沒有作聲,李韌秋又道,“那時我還在京里,神醫(yī)托我給您帶話,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事,只能由得她去?!?/br>
    “可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少夫人的眉頭跳了一下,李韌秋望了她一會,慢慢地說,“神醫(yī)知道您在想什么,不過,麻六在這件事上似乎相當無辜,四姨娘是在別莊里失蹤的,他那時人在城里,事后到現(xiàn)在也沒異動。神醫(yī)說,也許四姨娘這回看上的對象,比麻六還要不合適,她索性就不問您了,跑了再說?!?/br>
    這也算是一個很有可能的答案了,少夫人卻并不滿意,她輕輕地哼了一聲,淡淡地道,“納妾文書還在我們手里呢,就這么跑出去是怎么回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這件事,等我回京再處理……我倒要看看,她的本事有多大,又能跑到哪去?!?/br>
    少夫人難得用這樣的口氣說話,桂皮能瞧得出來,她是有點動氣了,可他卻不知如何去安撫少夫人的情緒。他甚至懷疑連二少爺都不知道該怎么做,石英和他說過幾次,二少爺私底下也還是那樣較真,兩個人相處,就像是在打仗一般,不是少夫人壓服二少爺,就是二少爺壓服少夫人……

    李韌秋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他調(diào)轉(zhuǎn)目光,柔和地望著少夫人,并未多加言語,只是這么靜靜地望了她一會,望得少夫人略微揚起的眉頭,漸漸地平復(fù)了,才低聲道,“有時候,做底下人也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姑娘又何必和她置這份閑氣呢?”

    如此和稀泥的說法,竟沒激起少夫人的嘲諷,她的眼神也柔和了幾分,桂皮看在眼里,更是心驚rou跳,他忽然明白過來:比起二少爺,這李韌秋是和少夫人一起長大的,兩人間能說的話簡直太多了,好比現(xiàn)在,李韌秋明顯是在暗示從前的往事,這兩人是當著他的面,正大光明地打啞謎。

    這不是說少夫人的舉動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他桂皮算老幾?在少夫人跟前哪有什么地位可言,只是,只是這正常的交流,在李韌秋和少夫人這里,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默契和自然。而這份默契,卻是桂皮無法從二少爺和少夫人身上找到的。

    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強笑道,“說來,商船從這里到天津,滿打滿算也就是大半個月,我們從陸路過去,也要七八天時間,這里趕出來的時間也很有限。不知李公子打算如何安排行程,咱們家的人手現(xiàn)在又隱藏在何處?!?/br>
    李韌秋便從善如流地含笑說,“這一次要去三處地方,第一處,姑娘最好是易容以后,再戴上兜帽。——達家老家就在附近,明天我們過去看看他們的人手,然后可往山東一帶過去,魯王的人脈都在那里。這一次可以不必和當?shù)厝私佑|,只是在這幾處地方走走看看,感受一下他們的勢力大小。等到這兩處地方都走過了,咱們再去真定……”

    桂皮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立雪院的嫡系人馬,被安排在京城附近,從真定過去天津已經(jīng)比較近了。這么走從路程上來說是最儉省的,還能順帶去把綠松接回來——如果不怕暴露行蹤的話,不過反正從日本回來,又逢臺風(fēng)季節(jié),變數(shù)很多,少夫人也不難解釋自己的行蹤??峙乱彩窍氲搅诉@一點,她才有意把綠松留在了山東吧。

    他請示般地望了少夫人一眼,見她面上的笑容已經(jīng)收斂了起來,只余下常年不離唇邊的淡淡笑意,心中不知為何有些發(fā)寒:少夫人為人強勢,肯定不喜被別人猜忌,剛才自己的表現(xiàn),恐怕已令她多少有些不快。

    不過,少夫人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點頭道,“不和魯王人馬多加接觸也好,雖然這幾年,他們對你是言聽計從,但沒準魯王的人馬,真的已經(jīng)又悄然潛入了大秦,小心駛得萬年船,我還是不暴露為上。”

    李韌秋眼一瞇,他本來一臉和氣笑意,此時神色一正,居然還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自周身輻射出來,“愿聞其詳?”

    少夫人頓了頓,反而沖桂皮道,“前因后果好復(fù)雜……你來說吧?!?/br>
    桂皮不知其意,只是順著少夫人的意思,把在日本發(fā)生的種種事件逐一說出,因為此事的確事關(guān)重大,他并未跳過什么細節(jié)。李韌秋聽得亦很用心,只是聽著聽著,他眼里竟出現(xiàn)了一點真正的笑意,好似春風(fēng)拂過了柳梢一般,讓這個溫文爾雅的青年公子,一下‘活’了過來。他并未明說自己被哪一點觸動發(fā)笑,但少夫人似乎心里有數(shù),她輕輕地哼了一聲,等桂皮說完了,才若無其事地道,“多摩藩主會這樣說,在我看,只怕不是因為多年前魯王東逃時那遙遠的約定。十二十三年前的事,如何能夠當真?定國公他們是不知道,你們的船畢竟是穿過風(fēng)雨橫渡過來了,這證明,這條航路還是走得通的。我看,魯王也許是派了第二批人過來,這一批人,已經(jīng)滲入大秦,開始自己的工作了?!?/br>
    李韌秋尋思片刻,他頷首道,“應(yīng)當如此不假,若是這樣,他們進大秦的時間也不會太長,四個月前我到山東時還是一切如常。對魯王的人馬,我一直是以親魯王的身份出現(xiàn)的,也沒有差遣他們做過什么犯忌諱的事。魯王就算派了新的使者,他們也沒必要瞞著我。不過,即使兩邊已經(jīng)真的接上頭,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我和他們就算打了照面也不會露陷。也許還能利用他們興風(fēng)作浪一番,借勢做些別的事?!?/br>
    他分析起局勢,頭頭是道,冷靜縝密,桂皮就算一心向著權(quán)仲白,此時也挑不出多少毛病,只能點頭稱是。少夫人沉吟片刻,也低聲道,“不是不能,只是這樣一來,局勢真的就更復(fù)雜了?!?/br>
    想到現(xiàn)在這幾乎是亂成一鍋粥的局面,任是誰都有幾分頭痛,就算是少夫人也概莫能外,她擰了擰鼻根,輕嘆了一口氣,難得地透露了自己心底的憂慮,“我和仲白常年都在京里,和他們就住在一個屋檐底下,什么事都只能指望你來辦?,F(xiàn)在你就像是個雜耍藝人,手里拋著三個球,就這樣,還是我們自己的力量沒培育起來,你有些雜事不用管。若是再加上魯王這個球,我怕是你手一滑,哪個球都接不住,倒不如……”

    “即使接不住,也不至于會連累姑娘?!崩铐g秋靜靜道,“你只管放心,我把什么事都處理得很干凈,就算出了事,也沒人會想到你的?!?/br>
    少夫人煩躁地嘆了口氣,她瞪了李韌秋一眼,加重了語氣,“單單就是你這個人,就已經(jīng)能牽扯到我了!”

    李韌秋并不動情緒,他安然道,“若真走到那一步,在我能牽扯到姑娘前,焦勛自會做出了斷的。”

    要想讓一個人的面容無法被別人辨認,有許多辦法,但每一個辦法都不可避免地伴隨著許多疼痛。桂皮不由瑟縮了一下,連少夫人一時好似也被什么人捂住了嘴巴,鬧得怔然無語,過了一會,才白了李韌秋一眼,嗔道,“你覺得我是這個意思么?”

    李韌秋唇邊浮現(xiàn)一點笑意,他注視著少夫人輕聲道,“于理,你不必擔(dān)心,外頭的事我怎么做,連累不到你。于情,你更不必擔(dān)心,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如無足夠把握,我是寧可放棄魯王這里的力量,也不會胡亂逞能的。”

    他猶豫了片刻,瞅了桂皮一眼,到底還是大方地叫,“佩蘭,我做事,什么時候讓你失望過?”

    雖說少夫人并不是固執(zhí)己見之輩,但桂皮看慣了她去擺布別人,卻極少看到她被別人說服——今日,在他全然的詫異中,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顯然有不同的意見,卻還是尊重了李韌秋的意思。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我不是怕你讓我失望,我是怕你失敗過這一次,就在不會擁有讓我失望的機會了……”

    李韌秋只是笑著搖頭,“你放心,事情還遠到不了這一步……”

    三人當夜說到了夜深,這才各自回屋休息,桂皮因睡了一天,這一夜都沒有睡意,在床上烙了一夜的燒餅,快日出時倒有些餓了,他沒好意思叫下人做飯,在屋內(nèi)翻出些點心吃了,又出外閑走幾步,倒撞見個起來燒水的丫頭,知道他餓了,便笑道,“廚子還沒來呢,這會太早,外頭也沒東西賣。不如我把井里湃著的西瓜給您打一個來吃?本是預(yù)備昨晚送去的,偏您們睡得晚,倒是都沒吃上?!?/br>
    桂皮在船上幾個月功夫,雖然跟著少夫人鮮蔬沒斷,但都是老三樣,也吃膩了。鮮果什么的,自然更別想,到日本,吃食又極為寒酸,再說當時也根本顧不上這個?;貋硪院笥种怀粤艘煌朊?,想到沙瓤西瓜,他口中的確分泌出了唾液,從井里打上來,自己吃了幾口,果然味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吃了足足半個方才罷口。結(jié)果就是這個西瓜壞了事,不出一刻他就開始腹瀉,一上午就蹲在茅房沒起過身。連累得李韌秋和少夫人都不能動身,只好等他恢復(fù)。

    桂皮跟在權(quán)仲白身邊日久,其實也深通醫(yī)理,他知道小城大夫多半都是庸醫(yī),索性不請大夫,自己給自己切了脈,便知是這一段cao勞過度,元氣虛耗,飲食又不規(guī)律,因此胃寒腹瀉。這病癥如能靜養(yǎng),也就是四五天便能好了。

    當然,在痊愈之前,他是別想跟著少夫人一路顛簸,別說這樣對病情不利,誰也不會帶著一個隨時要上茅房的人出門的。桂皮的心情,現(xiàn)在可謂是差到了極點,然而他實在看不出還有什么辦法阻止少夫人同李韌秋單獨出行……于情于理,他都勢必不能要求少夫人因為自己,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因為他基本無法離開茅房,少夫人甚至都不能進來看他一眼,只是帶話讓他放心養(yǎng)病,桂皮實在焦慮得不像話了,也不顧難堪,在馬桶上一把捉住李韌秋,嘶聲道,“請您轉(zhuǎn)告少夫人,我在真定等她,讓她回天津時,務(wù)必把我?guī)г谏磉?!?/br>
    李韌秋望了他一眼,唇邊忽而露出一點笑意,他的眼神極為銳利,似乎看穿了他的擔(dān)憂,但下一瞬,又恢復(fù)了泰然、溫存的面貌,他道,“桂皮兄弟,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轉(zhuǎn)告佩蘭,不會讓你太擔(dān)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