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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226節(jié)

第226節(jié)

    沒等權仲白答話,她又自失地一笑,“算了,我瞞你這么多次,你瞞我一次,也是理所應當……你是怕我借勢整倒達家吧?這倒不必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達家是把寶給壓在你身上了,只要他們還有價值,我們自然不妨用他們一用,是嗎?”

    說她蕙質蘭心,真是毫不過分,這個焦清蕙,總是一點就透。

    權仲白點了點頭,低聲道,“明天要是宮里無事,你和我一道,去達家走一趟吧。”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今天有事出去早點更新,大家enjoy!

    ps 沒想到達貞寶會去英國吧xd

    ☆、241過分

    蕙娘過門幾年來,除了和達夫人、達貞寶有過不多的來往以外,和達家?guī)缀踹€從沒有接觸。本來像她這樣的續(xù)弦,和原配娘家關系就比較尷尬,平時不來往也是常有的事。至于上門拜訪,那更是沒有的事,這幾年達家大部分親眷都回老家去了,要不是有爵人家無事不能離京,只怕連達老爺都要回老家居住。府里沒個男丁,她也沒有上門的必要。

    權仲白讓她跟著去達家走一趟,自然是要攤牌的意思了,利用達家,蕙娘心里倒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只是她畢竟也不熟悉達家人的作風以及他們殘存的力量,這筆買賣合算不合算,她有點拿不準。再說,達家那完全是權仲白的關系了,她也不能越俎代庖為他安排。

    現(xiàn)在權仲白自己也想到把達家拉進來賣力,蕙娘自是樂見其成的,只是她也有一絲顧慮,“和你一道去?別的不說,只怕達家做事有疏漏,暴露了你已知道真相的事給家里知道?!?/br>
    現(xiàn)在權仲白所享有的一點自由,全因為對長輩們來說,他還完全出于不知情、被蒙蔽的狀態(tài)。這層紙要被揭開了,鸞臺會肯定會收緊對他的控制權。蕙娘就是怕偷雞不著蝕把米,達家不能提供多少用處,反而把他們辛苦掙得的一點優(yōu)勢給弄沒了。

    權仲白卻道,“這不至于,岳父是聰明人,達貞寶也同我說了許多話。達家的脈,我還是捏得準的?!?/br>
    還是老問題:對權仲白的能力和性子,蕙娘是有點不放心的。從前兩人間意見有了分歧,她總不能聽權仲白的安排,還是要想方設法地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在權仲白遠走回歸后,兩人意見在大方向都還是一致的,也未有什么大的齟齬,只是今日安排,權仲白顯得胸有成竹,她卻總覺得不甚妥當。就算明知權仲白對達家了解更深,也具備足夠的理智來判斷形勢,蕙娘依然有繼續(xù)抗辯的沖動。

    但今時不同往日,如果繼續(xù)以前的作風,權仲白終究只會漸漸和她繼續(xù)離心,在更大的難關跟前,兩人若還互相疏遠、互相猜疑,只怕這條路會走得更磕磕絆絆……就算心底不大舒坦,蕙娘也只能擠出一線笑容,輕聲道,“你有十足把握就好。”

    燕云衛(wèi)的審訊雖有了進展,但權仲白按常理來說是不能參與得這么深的。小夫妻也就都沒有給別家送信的意思,橫豎結果如何,數(shù)日內就能知道了。兩人各忙各的,倒是到了傍晚,云mama來送信道,“香霧部的人送了消息來,燕云衛(wèi)又有大動作了,有些信使已經出城去了——是往西北方向去的,從毛家、昂家前些天陷進去,到現(xiàn)在都沒消息來看,很可能就是去宣德和西安的。”

    西安、宣德分別是桂家和牛德寶的大本營了,以皇上性子,不管揭不揭蓋子,肯定要把內情詳加了解。蕙娘并不吃驚,但還是偽裝出驚喜之色,微笑道,“好,看來這步棋,還是走得很順?!?/br>
    她并沒有安排人給其余三家送信——他們自然有自己的渠道,隨著牛家倒臺的希望越來越大,這個臨時聯(lián)盟,也到了解散的邊緣,各家在接下來的變局中說不定都已做了不同的準備,在某些方面,也許還會發(fā)生小小的碰撞。在這種時候,太熱心實誠那就有點犯傻了。

    第二日宮中并無人來請,權仲白也就拉上蕙娘一道,交代了一句,“出門散散心?!北愫退坏郎狭塑嚕隽藱喔箝T:要不是京城畢竟風氣保守一些,他都有心和蕙娘一道騎馬過去。也免得還要套車,又少不得驚動家里。

    平時蕙娘出門,多少總還是要交代一下去向,看權仲白放縱至此,她也有一絲暗暗的羨慕。因便同權仲白道,“說起來,最近城里不是在辦廟會嗎,得了空你也把歪哥帶出去見識見識,孩子大了,不能老關在家里……”

    權仲白隨口道,“他還用見識嗎?掏狗洞、爬墻頭,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早就出去過許多次了。你讓他見識了廟會的熱鬧,恐怕他更不愿意關在家里了。”

    蕙娘對此事竟是懵然無知,聽權仲白說起,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不可能吧,他一出去總要有一兩個時辰,如何我一點都不知道,難道連廖養(yǎng)娘都不曉得?”

    權仲白自知失言,便閉口不提此事,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蕙娘心里也有些醋意:這個小壞蛋,自己生他養(yǎng)他,從小貼身帶到大,和鸞臺會斗生斗死,不能不說有很大原因也是為了他的將來。他倒好,把自己瞞得嚴嚴實實的,他爹回來沒有多久,什么秘密都告訴出去了……

    “你不說也好,回頭我問養(yǎng)娘?!彼矂恿诵┣榫w,“養(yǎng)娘年紀究竟到了,也該回家好生養(yǎng)老去了!”

    權仲白并不為所動,只露出一絲微笑,蕙娘翻著大白眼看著他,他亦是視若無睹。兩人僵持了好一會,蕙娘忍不住怒道,“權仲白,你——”

    這聲調,嬌蠻任性,到底是又露出了焦大姑娘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壞脾氣……

    自從權仲白回來,兩人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除了在孩子們跟前,蕙娘很少用這么私人的語氣和權仲白說話。這話一出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一時間眼神閃爍,竟不敢再看權仲白。車內的氣氛,一下就沉悶了起來。

    正好,車行已至揚威侯府,兩人也都是老成人了,乘勢就揭過了這一頁。權仲白先下車,他今天還特別體貼,沒讓達家下人接車,而是自己探手把蕙娘扶了下來,更破天荒地道,“仔細風大,要不要加一件披風?”

    蕙娘掃了周圍一眼,輕聲道,“那就不必了,哪里就這么嬌弱了?!?/br>
    權仲白還不放心,握起她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方滿意地松開,笑道,“手是暖的,那就無妨了——三嬸,泰山在書房呢?”

    上來迎客的一位老管家嬤嬤,本來正怔怔地看著蕙娘,此時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點頭哈腰,“今兒因少夫人來了,畢竟是初次見面,在正房候客呢。您請這邊走——”

    說著,便將兩人引入抄手游廊內,直進了二門,又折向了揚威侯居住的正房內堂。

    對于一般的名門大戶來說,這一段路一般都是換了轎抬進去的,才一下車就要從外頭走進二門的,屬于中等人家的做派。揚威侯府地方不小,但做派不大,一路上秋風吹來,蕙娘才曉得權仲白那話也不是無的放矢。她瞟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生出感應,也回望過來,竟伸手握住她。

    大庭廣眾之下,手牽手這樣走著,成何體統(tǒng)?蕙娘出于禮教不能不表示抗議,她輕輕地掙了掙,低聲道,“你做什么啊……別人看著呢?!?/br>
    權仲白卻并未放開,他的手干燥而穩(wěn)定,又較一般人的體溫涼了幾分,圈著蕙娘虎口,像是鉗住了似的。蕙娘被他握得渾身難受,稍微一調開眼神,見那三嬸正偷眼打量自己,便淺淺一笑,示意自己也十分無奈。

    三嬸畢竟也是大家下人,雖說神色黯淡是免不得的,但行動上依然不失禮數(shù)。將兩人帶到了內堂跟前,恭聲回報過了,得了里頭人叫進,方才掀起簾子,把兩人帶進了內堂中去。

    揚威侯本人年紀不小,或許是因為境遇,看著比實際年紀還要老些,還不到六十的人,簡直有年近古稀之感。人老了就顯糊涂,揚威侯更是一臉氣血衰弱、命不久矣的老相,見蕙娘和權仲白進來,他動了動灰眉,口中嘟囔了幾聲,也不知是在招呼,還是在自言自語,換做是一般的年輕人,只怕看到這幅情態(tài),都要從心底生出不耐煩來。

    權仲白卻并不以他這幅神態(tài)為異,他和回到自家一般,隨意行了個禮,便拉著蕙娘在下首坐了,笑道,“三嬸,上茶來吧?!銈兌枷氯ィ@里用不著你們服侍了。”

    幾個丫頭不敢就走,都看老爺?shù)哪樕?,揚威侯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也不知低聲說了什么,蕙娘反正沒有聽懂,一行人倒是都退了出去。只有三嬸倒了一壺茶來,給眾人斟上了,自己退到門外把守。

    “我在江南,遇到了貞寶?!睓嘀侔坠婚_門見山,一句廢話都不肯多說。“她把什么事都告訴我了?!?/br>
    揚威侯的涵養(yǎng)功夫,肯定還沒到家,權仲白只一句話,便把他眉頭挑動,渾黃雙眼閃過一道亮光,他定定地瞅了權仲白一瞬,正要說話時,權仲白又插入道,“連會里的事都一點沒瞞著?!?/br>
    蕙娘一口茶剛入喉,差點沒嗆起來,揚威侯自然更別說了,剛拿起來的茶盞,失手就打得粉碎,他雙眉一軒,先是狐疑地看了蕙娘一眼,又轉向權仲白,低沉地道,“府上都沒說穿,貞寶有這么大的膽子?唉,看來,她是一輩子都不打算回京了。”

    只是這一句話,便可知道達家和權家的關系,絕非往昔所見那么簡單,而揚威侯亦不是蠢笨之輩。蕙娘心念電轉,她更為留心揚威侯了:別看達家明面上已經敗落不堪了,這種世族在臺面下,總是有一兩招殺手锏的。

    “她本來就是心高氣傲之輩,做妾不成,又不想回東北老家去,有一個遠走高飛逃之夭夭的機會,又怎會放過?”權仲白道,“再說,我們家大婦厲害,她是深有體會的,您把她一個人遣出來追我,是有點托大了?!?/br>
    蕙娘對達貞寶的事,了解得本來沒那么詳細,此時聽權仲白說起,倒也明白了個中糾葛:達家既然深知內情,對權仲白的看重,就不止于他本人的醫(yī)術了,他們不但需要權仲白在明面上的照拂,也需要一個自家人在權家后院為達家日后在鸞臺會中的權益使勁。這也是一種自保,畢竟明面上的敗落倒也罷了,但在達家失勢以后,對鸞臺會來說他們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不管他們知道內情多還是少,這總是個隱患,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順水推舟把達家徹底整死,在東北那塊地方,有崔家在,就是老家也不安寧。達家根本已經失去了退路,只能借用權仲白這個籌碼,做最后的努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達貞寶被遴選出來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她甚至可能和婷娘一樣,經過特殊的訓練,只為了達成家族的目標。只是婷娘業(yè)已成功,而達貞寶的路卻走得并不順:達家人錯估了權仲白的性子,他堅不納妾、注重性靈的特點,使得達貞寶入門做妾的希望,已變得相當渺茫。

    但再難也要去試,達家人利用福壽公主,成功地離間了蕙娘和權仲白的關系,又派達貞寶南下,做最后的努力。他們卻沒料到,兩人在沖粹園的那一番談話中,蕙娘已經指出了達家的嫌疑:她雖然對兩夫妻的感情再不報希望,但也不想看到一個妾侍進門來惡心自己。達家野心已完全坐實,謀算徹底破產,達貞寶又非癡傻,當然要為自己謀算。她也是個狠人,竟不顧父母,自己就索銀遠揚了——說不定比起進門做妾,她還更愿意走這條路呢。能夠瀟灑自在,誰喜歡為了別人去斗生斗死?

    這些道理,事后來看總是明白的,揚威侯蠕動著嘴,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道,“貞寶從小就有決斷,連她母親都能不顧,那我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br>
    權仲白微微一笑,道,“那泰山你這就錯了,她亦沒有棄之不顧,臨走前還是托我護得她母親周全,我也答應了她?!?/br>
    揚威侯有些吃驚,但立時道,“這是自然,你放心好了,族里不會苛刻她的。”

    “這件事一會再說吧……”權仲白端起茶水,垂首啜了一口,忽地嘆了口氣?!柏懼槿ナ乐埃形艺疹櫵依?,這些年來,我也算是盡心盡力,對達家仁至義盡了?!?/br>
    這番談話,眼看要走向達家人最恐懼的結局:連最后的救星,都要把達家拋棄。揚威侯在權仲白跟前,還擺得起岳父的威風么?他面上滿布汗珠,再不見絲毫老態(tài),反而寫滿了恐慌,“仲白,你這是——這是——”

    “我對達家仁至義盡,達家對我,卻不大過得去?!睓嘀侔茁氐?,“焦氏還沒過門時,季青動手動腳,過門以后幾次謀害,你們是知情不報呢,還是也有摻和?”

    揚威侯的喉頭翕動了一下,他似乎想要說謊——但又明知說謊是最無用的,畢竟達貞寶很可能已將所有實情說出,面上神色,一時難堪到了十分,半晌才頹然道,“都是情勢所迫,不得不為,只盼少夫人你大人有大量,別和我們一般見識……”

    竟是對蕙娘用上了少夫人的尊稱,這位揚威侯,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蕙娘看了看權仲白,正要說話時,權仲白忽地伸手道,“且慢,我這媳婦,性子如何我是清楚的,心軟得不成樣子。得了你幾句賠罪,這件事多半也就這么過去了??墒戮蛿[在這里,泰山你該不會想要用這句話就把前事給糊弄過去吧?這么做——你心里無愧嗎?”

    揚威侯和蕙娘均是一怔,揚威侯望著權仲白,面上神色變幻莫測,好半晌才一咬牙,他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走到蕙娘跟前,身形一晃,說不清是站不穩(wěn)還是有意,竟就跪了下去,含混道,“少夫人大人有大量,請恕我等前罪——”

    話沒說完,權仲白已插入無辜道,“泰山,您說什么,我聽不清楚。”

    就是蕙娘,此時亦都覺得他有點過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狠起來真是把蕙娘都比下去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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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2詐騙

    被逼到這份上,揚威侯也說不上臉面兩個字了,他咳嗽了一聲,還真是鏗鏘有力地把話說明了,連前因后果都沒落下?!巴瑱嗉厩嗪现\危害少夫人,是我達家不是,亦都是情勢所逼,請少夫人慈悲為懷不念前惡,能給我們一族老小一條出路?!?/br>
    蕙娘也是直到此刻,才肯定達家的確是在陷害她的種種行動中出了一把力:看來,權季青當年針對她的那些手段,鸞臺會的確也沒大摻和,主要還是達家給他鞍前馬后地打下手。

    她給權仲白使了個眼色,見權仲白微微點頭,便笑道,“慢來慢來,侯爺還是起來說話吧,您是長輩,我受您的禮過意不去……”

    話雖如此,可蕙娘也是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沒有起來的意思,揚威侯還能不明白她的態(tài)度么?他越發(fā)顯得謙卑不安了,“這時候還論什么輩分呀,我就是個待罪的囚徒。您要是不開開恩,往后我們達家,連一點體面都存不下,只怕是要任人踐踏嘍……”

    老頭子心里靈醒得很,他現(xiàn)在就怕權仲白不肯作踐他:肯作踐,那總是還要用他的,要是連搭理都不搭理了,達家怕就真的要倒霉了。龜縮回東北,只是自欺欺人罷了,鸞臺會要滅了達家,只需借勢興風作浪一番,以他們的手段,達家只怕是死得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這道理,蕙娘當然也明白的,她亦不會放過這立威的機會,見揚威侯不起來,一時也不說話,只是低頭吃茶不語,半晌,方輕聲道,“什么事,都有個道理在,也都有個明白。我呢,就最討厭不明不白,雖說相公也和我都說了一遍,解釋了侯爺?shù)牟坏靡眩蛇@畢竟是相公說的,真相如何,我還想讓侯爺親口給我說一遍。比如說,我們家四弟現(xiàn)在在哪,又正做些什么,當時,他又是怎么從家里逃到達家的?!?/br>
    揚威侯年紀大了,跪了這么一會,已經是搖搖欲墜,額前汗?jié)窳艘黄?,他胡亂擦拭了兩下,方才沉聲道,“這……確實是不清楚——我也不是有意敷衍少夫人。當時他過來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這府上出了這么大的變動,還以為他是過來商議大事的。雖覺得四少神色倉皇、形容古怪,令人費解之處甚多,但會里行事,一向是神鬼莫測,我們這也不敢多問。只從他口中得到指點,聽說了……聽說了福壽公主的事,又知道公主將在那時出宮禮佛。我們也沒有疑心,只以為是他的又一次部署而已。說完了他人就走了……其實就是現(xiàn)在,他要是露了面,各府不也一樣把他當成四少爺么,畢竟府上對外可從沒有說過他的不是。”

    權季青又沒有出仕,他行蹤如何外人根本都不關心。就算是失蹤了一陣子,也激不起多少風浪。權家雖搜索過他的下落,但遮掩得不錯,外頭估計是真沒收到什么風聲。以至于他失蹤幾個月后忽然找上達家,達家都絲毫沒起疑心。蕙娘看揚威侯說得情真意切,不像有假,心里也有點拿不準了:按說,達家肯定沒這么大的能耐把權季青給撈出來。所以他好端端忽然從西院失蹤,很可能還真和達家無關。達家,不過是他給自己下絆子、送信息的一個工具而已。

    可不論是謀奪鸞臺會,還是謀奪自己這個人,權季青總要出面吧,權仲白都走了又回來了,他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要不是機緣不巧死在外頭了,就是有別的安排和謀算。蕙娘本還以為能在達家這里找到一些線索,沒想到他們也是一無所知,她有些泄氣,秀眉微擰,聲調也淡了下來,“是么……噯,貴府和他一道,安排了不少招待我的把戲。眼下閑來無事,侯爺何不一一說來,也能配茶下飯。更可和相公這里的說法互相對照一番,看看是否達姑娘漏說了什么。”

    她要配茶下飯,揚威侯卻得跪著回話。偏偏不論是權仲白還是焦清蕙,都顯得如此云淡風輕,仿佛跪著的不是他們的長輩,堂堂一個侯爺,而是路邊隨意一個托缽行乞的老丐——揚威侯深吸了一口氣,嘴角禁不住要往下撇,可權仲白方投來一眼,他的嘴唇,又慢慢地扭成了一個笑。

    “這是自然,”他略有幾分諂媚地道,“雖說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但權季青狼子野心,此人的種種行徑,自當大白于天下,才能大快人心。只不知,要從哪件事開始說,少夫人才覺得好呢?”

    這點刺探伎倆,蕙娘哪會中計?她笑著望了揚威侯一眼,道,“這,就看侯爺?shù)男乃剂?,侯爺覺得從何時開始說顯得心誠,便從何時開始說么?!?/br>
    揚威侯也是未曾和蕙娘當門對面地說過話,此時方嘗到些蕙娘的厲害,只好收斂了心思,老老實實地從頭開始說:對權仲白,他還能扯扯達貞珠,可蕙娘心狠手辣,又擺出了一副心胸狹窄的樣子。眼下分明就是要尋釁找碴,想要挑出達家在誠意上的缺失,緊接著要做什么,他難道還猜不出嗎?——救達家,那也是權仲白才有興致做的事,她今兒完全是礙于丈夫情面,才過來被人說合的。

    他這一說不要緊,蕙娘是越聽越有些吃驚:達家不愧是當年惠妃的母族,傳承了一百多年的世家門閥。雖說現(xiàn)在凋零得不成樣子了,但底蘊仍在,他們的能耐,實在并不在小。

    好比說當時權季青混進藥材中的那味毒藥,經過熏蒸處理,毒性直逼藥髓。這主使者和辦事人當然是權季青不錯了,可這毒藥卻是達家給準備的,單是這門制毒的技術那就是金貴的手藝,起碼蕙娘是沒聽說還有誰家能做出這樣有毒,可形狀卻無變化的藥材原料。

    還有他們家當年在宮里的老關系,也不能所都凋零殆盡了,當年惠妃在宮中是何等得意?雖說后來經過一次清掃,但后宮那些太監(jiān)、宮人之間的來往,不是上層人可以完全管制住的。就連鸞臺會香霧部,在宮里建立起來的那幾條線,都不能說沒有達家的影子在,不然,潭柘寺就那么大,福壽公主如何就巧而又巧地走到達貞寶那里去?

    而達家仗著這些剩余的籌碼,還真是一門心思地在背后給她添堵,權季青下毒,毒藥是他們給的。蕙娘對桃花過敏,這消息綠松送出來過,她也和蕙娘坦白了——估計達家不知怎么得知了這個消息,當年就蒸了許多桃花露,蕙娘還沒定親,已經送了大少夫人幾瓶。這就不說私底下對達貞寶的那些培養(yǎng)了,總之,為了維持權仲白的單身狀態(tài),達家真可謂是機關算盡,連蕙娘都禁不住要為他們喝一聲彩了。

    這么努力,就為了權仲白,值嗎?

    可要不巴住權仲白,這點剩余的能量,就是想使那也都沒有地方呢。蕙娘還是能理解達家心態(tài)的,對這些往事,她聽得也是有點漫不經心:現(xiàn)在局勢逐漸分明,從前的爛攤子,現(xiàn)在回頭看倒是清楚明白。達家無非就是想要渾水摸魚,其實罪過倒是不大,真正興風作浪的權季青,要比他們滑溜得多了。大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意思,連他真正的意圖,都云山霧罩的,讓人看不分明……該不會,良國公手里還攥著一個真正的計劃,這個計劃里,有他一份吧?

    這個猜測也太離奇了些,蕙娘只是稍微想了想,便不再深思了。見揚威侯真有點跪不住,身形直打晃,口中也不說話,仿佛敘述已到尾聲了。她心中一動,便道,“就只這些嗎?”

    一邊說,一邊失望地看了權仲白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揚威侯看似疲憊,又哪會錯過蕙娘的表情?他的心頓時就提了起來,前思后想,也不知在心中啐了達貞寶這小賤婢幾口,終是一咬牙低聲道,“再有便是那件事了……學著貴府豢養(yǎng)私兵,是我們不對,但亦都是被魯王連累……”

    反正說起來都是別人的錯——蕙娘也不在意他的花槍,她雖不動聲色,但心頭卻是一跳——兵!

    現(xiàn)在再沒有什么字,比這個兵字更能激起她的興趣了。她焦清蕙有權有錢,卻非常缺人。焦家人全死光了,想學權家暗自蓄養(yǎng)精兵,她都無處找人去。焦勛手里那些魯王的力量,辦點瑣事也就罷了,指望他們去火拼那是瞎想。且不說達家別的能耐,只說這一個兵字,哪怕只有三百五百,戰(zhàn)力也不高,達家這個盤子,她都能一定要給保下來!

    “唉?!彼瓜骂^輕輕地剔著指甲,似若有憾,“終還是說了實話……”

    揚威侯在達貞寶身上吃虧太甚,此時見蕙娘神色,更是被騙死,蕙娘略施手段,就給套出了真相:東北民風彪悍,大族蓄養(yǎng)家丁一點都不稀奇,有這樣的風氣在,達家在他們自己老家終究也是地方一霸,此處距離崔家平時巡邏之處也有一段距離,竟被他們家瞞天過海,在魯王倒臺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地訓出了八百家兵。

    至于這些家兵裝備怎樣能不能打,又都是什么人員構成,這就不是蕙娘現(xiàn)在能過問的了。達家人都回了老家,也是為圖自保,在京里可沒有這么多兵護著,隨時說死那也就死了,在老家,要死起碼還能鬧騰出一點動靜來。這八百兵,才是他們真正的保命手段。

    連老底都透給蕙娘知道,達家生死,可以說是真的送到了她手心里,揚威侯再無可說之處,只好忐忑不安地看著蕙娘的動靜。蕙娘又低首沉吟了片刻,和權仲白交換了幾個眼神,權仲白沖她輕輕點頭——她這才嘆了口氣,勉為其難地道,“侯爺還是起來說話吧?!?/br>
    揚威侯一開始還真站不起來,權仲白竟無相扶的意思,他只好自己握著椅把,爬到椅子上,其狀甚是難堪。

    “家里的作風,侯爺也是知道的?!鞭ツ镙p聲說,“這坦率來講,若非仲白還念舊情執(zhí)意相救,我焦清蕙也未必會攬這樣的麻煩上身……”

    她又再長出一口氣,斜了權仲白一眼,神色半是無奈、半是甜蜜,頓了頓,方道,“罷了,真是前世作孽,今生才落到這冤家手上。從前的事,暫且先算了吧?!?/br>
    揚威侯今日忍辱負重,為的便是蕙娘這句話,登時一片狂喜,正要大表忠心時,蕙娘又道,“但芥蒂仍在,護住了性命,不代表我愿護住你們的基業(yè)。達家又不是無處可去,為什么一定要在大秦苦熬日子呢?”

    揚威侯頓時就是一怔,心底惡氣直出,差些就要一口噴到蕙娘面上,喝道,“若非靠山倒了,誰要受你的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