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jié)
封太太身子一直不好,斷斷續(xù)續(xù)地熬了這么多年,其實已經(jīng)出乎權(quán)仲白的意料,他點頭道,“該的,我看就算出事,你丁憂的機會也不大,還是此時多盡盡孝吧——其實就是丁憂守孝,也是于事何補?生前多盡盡心那才叫孝子呢。” 封錦也露出一絲微笑,他有絲神秘地對權(quán)仲白道,“我雖不孝,但好在家里最近也出了件喜事,令家母十分高興,本來眼看快不行了,這一喜歡,精神頭都好了不少——過一陣子請你吃喜酒,子殷可不要不賞臉啊?!?/br> 權(quán)仲白吃了一驚,道,“是你要成親了么?” 封錦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他白了權(quán)仲白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小妹有好消息了?!?/br> 這倒是真正的好消息,封家這對兄妹都是高齡未婚,尤其是封綾,大好的青春年華白白消逝,權(quán)仲白也有點為她可惜,他真心實意地道,“那真是好事!當天我必到的,連焦氏也一定要來吃你這杯喜酒?!?/br> “這事我就不準備大辦了?!狈忮\重又微笑起來,他風(fēng)度朗朗,這一笑,自是十分賞心悅目?!俺嗽S家少夫人兼作媒人以外,就請幾個自家親友,子殷兄也不要聲張為是?!?/br> 權(quán)仲白自然滿口答應(yīng),又問了新郎幾句,知是楊七娘和封綾出去禮佛時,無意間遇見的某商戶少東家,家里人口簡單,曾有過一任妻子,早去之后未留子嗣,這些年來均未許下那,家中也無妾侍。最妙是兩老年紀都大了,已老糊涂,他一人當家作主,無甚親眷制約。因緣際會,封綾同他有了接觸,楊七娘早看出封綾心思,自己詳加打聽過,也覺是天定姻緣,便和封錦商量著,倒真令封綾和他見了幾面,兩邊都很滿意,這才說上了親事。 這件事顯然極令封錦高興,他竟難得地留權(quán)仲白吃飯,還要開一壇酒來喝。權(quán)仲白看他這樣,心里也有幾分感慨,忍不住就道,“你現(xiàn)在就是成親生子,料李晟也不會說你什么的,傳你們兩人之間的話,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這些年你做得難道還不夠好?那些人當時都是為誰主使,你心里也是有數(shù)的。又何必還是這么自苦呢?你要不想成親也就算了,我看你還是頗為羨慕你meimei的嘛——” “你這卻是俗了。”封錦喝了一口酒,面上微微紅了起來,乜斜著眼,瞅著權(quán)仲白笑道,“我心里有人了,何必要耽誤別人?娶進門來那就是一輩子,我不喜歡她,她一輩子都過得不舒服,我在她身邊也不舒服,何必大家不舒服?沒想到從前最超脫的權(quán)子殷,成親以后反而也務(wù)實起來,變做個大俗人了?!?/br> 權(quán)仲白被他說得心底微微難受,他生性聰穎,已明白封錦為封綾親事高興,是因為封綾本身不婚,卻是受他名聲拖累之故?,F(xiàn)在meimei能有歸宿,他心里少一層重負,倒并不是自己想要成親生子。因低聲道,“唉,你說得不錯,是我想左了……想俗了!” “再說,和李晟一樣,十分開心么?”封錦一邊說,一邊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皬那八€能借機享用幾分美色,現(xiàn)在,時地人都是你給定的,那些健壯女子,面目算姣好的都不多,知書解語的更少。他這是坐享齊人之福嗎?我看,倒像是鄉(xiāng)下常見的——” 接下來的話,說出來頗不恭敬,他便不往下說了,兩人對視一眼,都大笑起來,權(quán)仲白道,“這也沒辦法,他要寒門女子,現(xiàn)在哪個寒門女子能知書識字呢?” “確實,小戶女身體要壯實的,多半家里都是地主出身,平時得幫著干農(nóng)活?!狈忮\也道,“今秋晉封的這一批,都無十足姿色。每到侍寢那天,李晟白天起就要苦臉——” 兩人正說得興起,外頭忽然有人掀簾子進來,急匆匆地在封錦耳邊說了幾句話。 封錦先還不著意,后來越聽面色越是凝重,風(fēng)流媚態(tài)竟不翼而飛,待來人說完了,他身子一直,便沉聲道,“你是當真?” 那人道,“千真萬確,我們已反復(fù)驗過幾遍了?!?/br> 封錦面上頓時閃過一絲亢奮之色,他思忖片刻,便對權(quán)仲白道,“子殷兄一道來吧——火器作坊那里,查出線索來了!” 權(quán)仲白心頭一跳,也露出驚喜之色,卻又有些顧慮,“合適嗎?” “有什么不合適的。”封錦不加考慮,“唯有你接觸過魯王手下的人,也許此事你還能發(fā)現(xiàn)更多線索……” 他的雙眼閃閃發(fā)亮,起身道,“一邊走一邊說——我有種感覺,這一次,軍火案的真相將要水落石出了。說出來怕你不信……這條線索,還是從你妻家原本一個親家,毛家那里查出來的線索……” 權(quán)仲白心底一松:這條線索,本來就是為封錦精心準備的,看來,這計劃實行得很順利。 一時卻又有些好奇——也不知楊棋是如何擺布封錦的,燕云衛(wèi)雖然沒有錯過任何一條線索,但看封錦表現(xiàn),好像還真不知道此事背后有人弄鬼,只是單純在賣力追查而已。如果楊棋沒有透露少許真相,那么,封錦又是如何入局的呢? 再過了一會,他把封錦的話給消化了,這才反應(yīng)過來——畢竟還是不擅長權(quán)謀,和清蕙一番長談時,她沒特意提起,他也就沒留意細問:毛家,這是毛三郎的線索了,這么安排,很容易把達家給暴露出來…… 這,是清蕙的意思,還是鸞臺會的意思呢…… 作者有話要說:堂堂天子,在封子繡口中變成種豬了哈哈 難怪都說這個背后說人沒好話啊,小封真毒辣。 對牛家的網(wǎng)要開始收咯~~~~~~~~~~~ ☆、240倒霉 因此事權(quán)仲白頭前并沒過問,封錦一邊走,一邊就給他介紹案情始末?!斑€真是從你的那番話里找到了思路,既然是走的朝廷關(guān)系,那么在火器作坊上下功夫總是不錯的。正好這幾年來,燕云衛(wèi)暗部從沒有放松過對當年工部那場爆炸的調(diào)查,我也是靈機一動,遂令人盤查當時工部爆炸中在場所有人,不分生死,其家人親眷,能否和火器作坊扯上關(guān)系?!?/br> “這么一查,本意要查的線索沒查出來,倒覺毛家這個毛三郎,自從受傷以后形跡就詭異得很。先是和達家定親,十分惹人疑竇,他們家又沒什么來往,也無甚親戚勾連,怎么就定上親了?還有他的行蹤,一直也成謎,傷好了也不出去做事,一家人就靠父親做京官有點收入,日子卻過得還算殷實?!@本來就十分可疑了,偏他前幾年忽然間就沒了,左鄰右舍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他們一家的行事,有時候透著古怪?!?/br> 這古怪兩個字,很多時候就是燕云衛(wèi)這種特務(wù)機構(gòu)往下查的動力了,封錦立刻便吩咐人暗地里掘了毛三郎的墳,他道,“說也奇怪,幾年時間,皮rou是都化開了,可也沒爛得那么快罷——頭都沒了,再一查才發(fā)覺,收殮時就是無頭的,縫了一段木頭上去。因皮rou爛了這才滾到一旁的……” 權(quán)季青拋擲人頭的事,權(quán)仲白當時是沒有親歷,他畢竟見慣了鮮血,事后想起來仿佛也沒覺得如何,唯有此時聽封錦談起時,不知為何,反而覺得一股逼人的陰冷襲來:從前不明真相時,他對權(quán)季青總是十分有情誼的。密室對峙知道‘真相’后,自然對權(quán)季青極度失望,可當在沖粹園里,清蕙將所有實情告知以后,再回頭看從前的事,他對權(quán)季青的看法便復(fù)雜得很了。一棵樹從小被人種歪同自己長歪,終究是有些不同的,季青雖說曾與他為害,但要說對他完全沒有感情,倒也未必是真,說來諷刺,不論動機如何,也許全家人里,他反倒是唯一一個不想利用他的醫(yī)術(shù),只想成全他的志向,把他遠遠放逐出去的人了。 “rou爛了一些,也有好處,問題立刻就暴露出來了。”封錦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繼續(xù)侃侃而談?!按巳诵厍氨澈蠖加袕梻€有鐵片沒有拔盡。我請教了子梁,這是不合情理的。爆炸只持續(xù)很短的時間,他不可能兩面受傷。而且背后傷痕明顯有愈合過再剪開的痕跡,rou色深淺不一。仵作當時就瞧出了不對,這應(yīng)該是當時沒有立即醫(yī)治,之后過了一段時間再療傷的結(jié)果。但胸前傷痕又沒有這樣的表現(xiàn),這豈非是疑點重重么?再順藤摸瓜那么一查,便覺奇怪了,毛三郎當時也在調(diào)查的范圍內(nèi),幾次詢問他都表現(xiàn)如常,一點也不像是背后有傷的樣子。當時有很多人,可都是在病床上見的燕云衛(wèi)。” 如此一來,毛三郎人雖然死了,但疑點反而越來越重。燕云衛(wèi)下一步自然是提審毛家全家了?!坝昧艘恍┦侄危胰硕际裁匆矝]說,看來,也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倒是他們家從前伺候毛三郎的一個老仆人開了口,說以前毛三郎和一位昂師傅過從甚密,兩人年紀相差很大,不知為何總有許多話說,是一對忘年交?!?/br> 封錦扯了唇微微一笑,低聲道,“這個昂師傅,就是京畿盛康坊的管事,兩年前業(yè)已退休,說來不巧,他本來久已臥病業(yè)已神志不清,就在我們查到毛三郎后不幾日,人也沒了?!?/br> 死無對證,這話對燕云衛(wèi)來說并不太適用。權(quán)仲白道,“是從他家人那里尋到什么線索了么?” “在靈前燒紙時,全家都被鎖回來了,”封錦亮了亮牙齒,從容道,“從火盆里挖出一本賬冊,已燒了小半本,但余下那些,也已十分有用了?!?/br> 這無疑是極大的發(fā)現(xiàn),權(quán)仲白精神一振,道,“好!咱們這是過去看賬冊的么?” “那也不用你看。”封錦失笑道,“是去審人的……昂家生活富裕、人口簡單,不像是會鋌而走險做這樣事的人家,任何事總要有個緣故。我看,能把這個緣故給審出來,這個案子,差不多便能告破了?!?/br> 這樁懸案重見曙光,無疑令封錦心情大好,權(quán)仲白倒是有些猶疑,道,“我也不是見不得血,但你要我瞧著別人上刑那還是算了?!?/br> “粗活還用我們看著嗎?”封錦笑了,“再說,自從得了許升鸞的指點,我們現(xiàn)在有時也不用粗的了……這人現(xiàn)在已服了,問什么都能開口。也不用我們來審,你去看著便是了?!?/br> 說話間,幾人已到了燕云衛(wèi)詔獄之中,封錦將權(quán)仲白引進一間屋子里,這里早有人開了門垂下竹簾,將兩人身形遮掩。這樣他們可以來去自如,從容覷見囚室,但囚室中的審訊者卻是一無所知。 此時的詢問,果然才剛開始,審訊官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瞧著慈眉善目的一點也沒有兇戾之氣,他對面跪了一人,低垂著頭,身上還穿了孝服,從衣服來看,的確是沒受什么刑罰。審訊官估計剛問過了姓名籍貫等,此時便問道,“你父親在盛康坊做事,是不是?” 那人默不作聲只是點頭,審訊官又道,“他臨終前與你交代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又給你些東西讓你燒了,是不是?” 那人低聲道,“是?!?/br> 審訊官道,“昂奇,你說他都交代了你什么。” “說家里有些錢來路不正,他私下留了些憑據(jù)用以自保。人死燈滅,日后這帳不會有人再回頭追咬了,令我們不要看賬本,在靈堂前當眾焚燒了,也令來吊祭的一些賓客放心?!卑浩婀灰呀?jīng)被磨得沒了脾氣,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都交代了?!拔覀円膊桓铱矗斪窀赣H的意思來辦?!?/br> 審訊官鼻子里笑了一聲,“你真沒看?” “翻了幾頁,看不懂?!卑浩妾q豫了一下,還是承認。 “他雖是工戶,但從小家里富裕,也有經(jīng)商,對火器一無所知?!狈忮\附在權(quán)仲白耳邊解釋了幾句,雙目炯炯望著昂奇,不做聲了。底下審訊官又道,“看不懂,哼,你猜這賬冊記的是什么?!?/br> 昂奇顯然又遲疑了一會,那審訊官輕輕敲了敲桌子,令他肩背一陣瑟縮,立刻便不敢瞞了?!靶〉牟?、猜……應(yīng)該是盛康坊里的勾當了?!?/br> “勾當,什么勾當呢?”審訊官是步步緊逼。昂奇道,“左不過、左不過是私賣幾把火器吧……” “好膽!”審訊官喝到,“私賣火器,多大的罪名,你說得也如此輕描淡寫么?里通外國,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昂奇唬得渾身一顫,忙分辨道,“這哪里是里通外國了——難道還能賣到外頭去嗎?好老爺,無非是面子難卻,賣些罷了?!?/br> 這句話說出來,他立刻自悔失言一般,垂下頭去,再也不肯多說了。權(quán)仲白莫名其妙地看了封錦一眼,封錦才要說話,忽聽身后腳步輕輕,門扉開處,一人走了進來。封錦和權(quán)仲白見了,都站起身來,封錦道,“這里空氣多么污濁,你怎么竟自己來了?!?/br> 皇帝面上現(xiàn)出一絲微笑,他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封錦不要說話,踱到簾子前看著下頭。那審訊官道,“你怎么不說話了,面子難卻,誰的面子?你當你不說話,他們還能保住你們家不成?我實話告訴你,這要是自己人的事,你老子去了,你最多也就是個抄家流放的罪。若是你不說,那就是坐實了走私軍火里通外國的罪了,合家抄斬那都是輕的——” 昂奇渾身顫個不住,顯然是被嚇得不輕,但牙關(guān)緊咬仍不說話,審訊官道,“好,你現(xiàn)在不說,總有說的時候,只盼著到時候別后悔吧?!?/br> 他扭頭喝道,“把他女兒兒子帶上來!” 權(quán)仲白眉頭大皺,挪開眼神并不做聲,只聽得下頭昂奇顫聲道,“你們要做什么——我……我說!” 他有家有業(yè)的人,如何能敵得過燕云衛(wèi)的手段?連刑都未上,已全敗下陣來,顛三倒四地道,“我知道得也不多,都是親戚要,是大官,又有錢,給私兵弄槍,過不得明路,卻也沒什么風(fēng)險。前后給了一些,也不知數(shù)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精神耗弱到這個地步,是已經(jīng)沒有什么余力說謊了?;噬系贡畴p手,聽得雙目閃爍,封錦也是咬著嘴唇沉思不語。那審訊官來來回回又問了數(shù)次,都是一樣的說法,他道,“你是真不知數(shù)目嗎?”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昂奇忽地慘叫起來,聲振屋宇,他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有老頭子心里清楚,賬冊、賬冊上記著有!” 皇上便回頭看向封錦,封錦低聲道,“燒了能有一小半,從余下那一小半來看,走出去的大概也就是七百支火銃?!?/br> 七百支而已,也不能說是很大的數(shù)目,皇上輕輕點了點頭,“按一半算吧,一千多支,窟窿還大得很呢,我看不止他一個人?!?/br> 封錦說,“還是能盤出來的,可以試著從這本帳倒算一下……不過希望只怕是不大。” 兩人說來說去,都沒說到那所謂的大官親戚,權(quán)仲白不能不表示出一些好奇,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皇帝和封錦都看了過來,封錦沖他使了個眼色,卻并不說話,只道,“事關(guān)重大,還是要反復(fù)提審為好,一會問完了,先讓他回去休息幾個時辰,待夜深再問一遍吧?!?/br> 皇帝點頭道,“嗯,這也是該當?shù)摹?/br> 他忽地露出一縷嘲諷的笑意,低聲道,“這世道,誰是傻子呢。” 說著,便站起身來又走了出去,渾然不顧身后未完的審訊。 封錦和權(quán)仲白肯定要把皇帝給送出去的——他是輕車簡從秘密出宮來的,只乘了一輛清油車。兩人把他送上車了,一起回去時,封錦才附耳對權(quán)仲白道,“昂家人的底早就起出來了,一介平民而已,唯一可說的便是昂奇的母親,她母親是牛家二房已去世一位長輩的妾,進門時帶了個拖油瓶的女兒,她雖不姓牛,但卻是在牛家長大的?!?/br> 權(quán)仲白沉吟不語,半晌才道,“難怪一開始,他仿佛還有些依仗一般,又那樣遵從父親的話……我看,他說得不假。走出去那些火銃,應(yīng)該是賣給牛家的。武裝私兵嘛,也不是什么太犯忌諱的事?!?/br> 封錦冷笑道,“是么?子殷,你還是太把人往好處想了,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南邊那個螢石礦,其實已經(jīng)打進去了一點,確實是開采出那種發(fā)光的石頭了,只是含量極低而已。那里地處偏遠,村民們幾輩子沒有出過省的比比皆是,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采私礦的罪過,有幾戶人家?guī)椭腔锶烁苫钜延性S多年了,你道他們模仿出來的口音,聽著像哪里的官話嗎?” 權(quán)仲白悚然道,“該不會是河南吧?” 牛家就是河南世家,除了宗房在京,二房在宣德以外,其余大部分人家,都在河南老家過活。 “正是。”封錦靜靜地道,“你再想想太后要走的那串手鏈……有些事,禁不得琢磨呀。” 權(quán)仲白道,“這也不至于吧!他們又何必如此呢?里通外國給大軍使絆子,那時候可不是現(xiàn)在,大家都在一艘船上,有那樣自毀長城的嗎?” 封錦哼了一聲,“盛康坊的帳都已經(jīng)查過了,他們那里是進料多出槍少,這樣的情況起碼維持了有二十年。二十年就賣了牛家那么幾桿槍?昂奇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看他老子心里比什么都清楚。要不然,也不至于一聽說毛家被抄自己就嚇死了……盛康坊的問題不會小的,京畿一帶都要細查,查出多少算多少,這本帳只是昂家的私帳,看不出什么問題,我想找的,起碼要一本地區(qū)總賬。” 他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道,“但其實就是這本私帳,也足夠說明問題了,他只記到了哪年你知道嗎?剛才那人過來,就是告訴我,這本帳只記到了承平八年……” 現(xiàn)在是承平十一年,也就是說,昂師傅是承平九年退休的。在承平八年以后還足足做了有一年,這一年間要么他是不記賬了,要么就是交易已經(jīng)結(jié)束。權(quán)仲白嘆了口氣,低聲道,“唉,這么說,也是捕風(fēng)捉影啊……” “你我都能想到此點,李晟會想不到嗎?”封錦輕聲道,“若都是真的,那我亦不能不佩服牛家了——他們也實在很會藏拙啊!” 承平八年,正是太子去位,皇后被廢的那年。在承平八年以后,皇次子離東宮位幾乎是近在咫尺,牛家又何必再多費心機呢? “但買走的這些火器,總是要用的吧?!睓?quán)仲白又道,“若按昂奇說的,他只知道自己父親和牛家做的交易,那么這多年來,一千多把火銃買回去,他們想要做什么?” “用唄?!狈忮\不屑地道,“牛家兵不如桂家兵能打,怎么就讓桂家吃了那么個虧?到現(xiàn)在桂家在眾將門里都有點抬不起頭來呢,我看,當時開打時,牛家的人數(shù),要比傳聞中多……” 他忽地嘆了口氣,道,“不過,這要不要往下查,就得看皇上的意思了,就是要查。這么多年過去,有些線索早都被掩蓋得不留痕跡了,想要清清楚楚大白于天下,難。打老鼠傷玉瓶兒,終究是不劃算的……看李晟怎么想吧?!?/br> 權(quán)仲白心底,亦不禁佩服這些豪門世族的手段:即使他早知底細,也都尋不出一絲破綻,更遑論封錦和皇上了,這件事一出,昂家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抄家流放,誰能想到昂奇會是設(shè)局的人?親戚關(guān)系又是實打?qū)嵎旁谶@里的,以皇上的心性,很難不有所聯(lián)想。而這一細想,這幾年,甚至是十幾年前的一些事,就顯得非常可疑了。 本來愛重牛家,是因為他們足夠簡單,可以放心地用?,F(xiàn)在忽然鬧出這么一回事,雖說封錦和權(quán)仲白一語不發(fā),但皇上也難免自覺走眼,他性子高傲,一旦惱羞成怒,即使有太后庇護,對牛家的處置,也可能會非常嚴厲。 但,從權(quán)術(shù)的角度來說,他也可以一邊打一邊用,等牛家發(fā)揮完自己的作用,再一氣收拾——只是這么做,就要考驗到皇上的忍功了。 牽扯到人心,除了當事人以外,誰都不敢妄下定論。尤其皇上,更是圣心難測,誰也不知道他會作何選擇。他要把這件事捂住,那么此事也就真只能被捂?zhèn)€嚴嚴實實,不會再有后帳了,四家謀算,也都要盡付流水,更別提一些渾水摸魚的計劃了…… 權(quán)仲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看封錦一眼,見封錦眸光閃閃,顯然心中亦是思緒萬千。他正要告辭時,封錦卻嘆了口氣,也是有感而發(fā),輕聲道,“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世上哪有一種情分,是永遠都不會變的?恐怕情沒變,人都已經(jīng)要變得認不得了?!?/br> 這句話說的是誰,權(quán)仲白也猜不出來,他心有戚戚焉,卻不好多加附和,只同封錦作別自回家去?!置獠坏门c蕙娘把今日見聞交代了,又問她,“讓毛家入局,是你的布置嗎?” 清蕙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不是我提出,倒是權(quán)世赟安排的……明面上我們做的這條線,其實都是由他布置,動用了許多會里的力量?!?/br> 權(quán)仲白瞅了她一眼,點頭道,“看來,他是嫌達家礙事,想要推他們一把了?!?/br> 清蕙笑得一笑,并不說話,權(quán)仲白想了想,道,“我只和你提到在南邊見了達貞寶一面,未和你仔細說過吧。你猜她現(xiàn)在在哪?” 清蕙自然是有幾分好奇的,權(quán)仲白猜她早已想問,只是竟也能忍著不問而已。他說,“達貞寶從我這里拿了一些銀子,已經(jīng)去英吉利了?!?/br> 即使以清蕙城府,亦不禁露出吃驚之色,權(quán)仲白說,“很奇怪嗎?我這次出去,從外國人口中學(xué)了一句諺語:老鼠將逃離要沉的船。達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風(fēng)雨飄搖,她當然要為自己打算……若我所猜沒錯,權(quán)世赟是想要將計就計,借勢把達家徹底斬草除根,從東北給清除出去?!?/br> 清蕙眼神一閃,姣好面容上露出少許沉思之色,過了一會,方才慢慢地道,“你已經(jīng)知道達家的底細了?這件事,怎么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