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州，文府。

    “……周大人的容色看上去比前幾日可是好多了，”宋圣哲拿過一張牌，笑著打趣道，“莫不是因為今兒文好德不在，周大人自在了許多？”

    周胤緒正垂著眼理牌，“一到換季的時候我就心慌，半夜里醒來，手腳都是涼的，偏這會兒天還沒冷透，用‘湯婆子’呢，又嫌燥熱?！彼鹧?，微笑道，“……我這般麻煩，讓宋大人見笑了。”

    宋圣哲笑著抿了下唇，將手中的那張牌放到牌列末尾，又倒扣下一副對子。

    彭平康笑著接口道，“周大人府里現(xiàn)下是‘花有清香月有陰’，”他輕笑道，“這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別是陽氣不足罷？”

    范垂文瞥了彭平康一眼，隨手打出一張牌，道，“彭大人吃是不吃？”

    周胤緒微笑道，“范大人也太顧著彭大人，彭大人不‘吃’，自有人‘碰’了去?！彼朴频?，“現(xiàn)下范大人將這牌‘喂’到彭大人嘴邊，彭大人反倒不知該怎么‘吃’了呢?！?/br>
    彭平康眉頭一挑，伸手便拿過范垂文打出的牌，嵌入自己面前的牌中，“‘吃’牌還不簡單么？”彭平康的一只手靈活的碼著牌，“湊一副對子罷了?！?/br>
    周胤緒笑了一下，道，“湊對子是不難，但要打出一張不用的‘廢牌’就須得彭大人仔細斟酌一番了罷?！?/br>
    彭平康手下的動作一滯，就聽宋圣哲開口道，“早知道就不放文好德走了，”他狀似懊惱道，“這文好德一走，牌桌上連個調(diào)節(jié)的人都沒有，誰也不讓誰了，這可怎么玩得下去呢？”

    周胤緒道，“我倒覺得他走了好，都憑真本事打牌，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br>
    彭平康笑了一聲，順手推出一張牌，轉(zhuǎn)頭對范垂文道，“范大人聽見了罷？周大人是在嫌我‘沒本事’呢?！彼f著，又似感慨般“唉呀”了一聲，“下回范大人出牌之前，還是別問我吃還是碰了，免得周大人看在眼里，心中不忿，以為我同范大人一起合伙出千，攪了周大人手上的那一副好牌呢。”

    周胤緒聽了，立時“喲”了一聲，道，“這話怎說得？”他伸手拿過彭平康打出來的牌，看了一眼，“啪”地一記并到了另一張牌的后頭，“范大人怎知我手上有什么牌？彭大人此言誅心啊?！?/br>
    彭平康扯了下嘴角，微微往后一靠，單手端過茶碗，低頭喝起了茶來。

    周胤緒理牌完畢，往桌中重重地拍了一張牌。

    宋圣哲張了張口，似是想開口叫“吃”，不想范垂文伸手一截，道，“碰。”范垂文拿過牌，又抿了下唇，慢慢開口道，“彭大人說得也不全錯，我看周大人意氣風發(fā)，就知周大人手里拿的定是一副好牌了?！?/br>
    周胤緒道，“這好不好的，”他斜了一眼彭平康，“也得范大人看了才知道?！?/br>
    彭平康喝著茶，微笑不語。

    范垂文作勢看了一眼牌，亦是笑了一笑，沒接周胤緒的話。

    宋圣哲笑道，“三位大人今兒都這般好勝，”他輕輕撫著麻將牌外圍的方正輪廓，“可叫我怎么打呢？”

    彭平康“嗯”了一聲，放下茶碗，半似玩笑地道，“宋大人什么都不用擔心，周大人前兒還同我說呢，要論學問，在座諸位中，唯有宋大人一枝獨秀。這學問好的人到哪兒都受歡迎，宋大人實在不必為此憂心?！?/br>
    宋圣哲笑了笑，道，“我哪有什么了不得的學問呢？就是有，那也不過是從‘四書’里來的學究文章，哪里比得上三位大人的務實呢？”

    范垂文看了宋圣哲一眼，笑道，“宋大人這話我記下了，”他半是調(diào)侃地道，“待下回見了文好德，我定要將宋大人此言‘借花獻佛’?！?/br>
    宋圣哲淡笑道，“文好德算哪尊菩薩呢？范大人也未免太抬舉他了?！?/br>
    范垂文未及答話，就聽彭平康接口道，“菩薩后頭有天尊，”他又呷了口茶，“就是宋大人也不得不拜啊?！?/br>
    周胤緒摸了一張牌，不咸不淡地接口道，“宋時定制，‘現(xiàn)在佛不拜過去佛’，彭大人雖篤信道教，但不至于連這古制都不知曉罷？”

    彭平康側(cè)轉(zhuǎn)過身，一邊擷起一塊點心，一邊抿嘴笑道，“宋大人拜的是天尊又不是菩薩，周大人怎地還同人計較起這樣一句無心之言了呢？”

    周胤緒微笑道，“我只是覺得，敬天尊就該拜天尊，何必費盡心思繞個彎子，巴巴兒地拜那不相干的神仙去？”

    彭平康將拿起的一小塊點心放進了嘴里，掩著口笑道，“……那周大人的意思是，范大人是不該獻那‘花’了？”

    范垂文輕咳了一聲，側(cè)過頭對宋圣哲笑道，“何止宋大人想念文好德??？這一圈還沒打完，我都后悔沒開口留下他了?！?/br>
    宋圣哲笑著應了一聲，似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是啊，也不知文好德在慈幼局處理得怎么樣了?！?/br>
    彭平康笑了一笑，似是沒聽見宋圣哲的問話，“范大人若覺得無趣，不如發(fā)話讓文良輔出席作陪啊。”

    范垂文瞥了彭平康一眼，淡淡道，“……我聽說文良輔近日為那香料‘禁榷’，亦是整日地勞動奔走呢。”他轉(zhuǎn)回視線，“再者，彭大人向來不喜那‘任意車’，特特地將文良輔叫來作甚？真叫來了，彭大人或許又要嫌人多不自在了。”

    彭平康側(cè)轉(zhuǎn)回身，微笑道，“我這么說，是在為周大人著想呢。”

    周胤緒聽了，立時“喲”了一聲，笑道，“我可是從來不嫌人多的?！彼蛄讼麓剑聪蚍洞刮牡?，“彭大人要不信，盡可以去問范大人，前些日子我還問范大人討了個侍妾呢?！?/br>
    彭平康笑了一記，道，“我知道，”他一面說著，一面笑著垂下了眼，“正因如此，我方才才說周大人是‘陽氣不足’，而非‘陰陽不調(dià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