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圣哲道，“無妨，這西北的茶就是這樣，香是香，但是難品?！?/br>
    周胤緒微笑道，“大約是我昨日喝的那一杯香料擱得太多，我只覺得香味兒甚異呢?！?/br>
    范垂文道，“怕是這府衙小吏特意多擱了香藥，就怕周大人誤以為受冷落了罷?！彼溃艾樦萑擞绕湎矚g以香藥入茶，往往吃的是氣派，并不是味道。這與定襄確是大為不同，不過，”他朝周胤緒善意地一笑，“周大人要是喝慣了，以后再回定襄，或許反倒會想念這一口?！?/br>
    周胤緒一聽，就知道范垂文這句話是意指自己以后肯定會回定襄入中樞的事情，趕緊道，“哪里，哪里，是我還不會品茶，范大人別笑話我了?！?/br>
    范垂文笑了笑，沒再說話。

    宋圣哲道，“范大人可沒說笑，這氣派大了，難免味兒沖，自然喝不慣?！?/br>
    周胤緒想了想，說道，“瑯州人喝茶，都是這氣派么？”

    宋圣哲道，“論起吃茶的氣派來，瑯州再無一家能大過文氏了?！?/br>
    周胤緒道，“是么？”他頓了頓，“可我在定襄時，卻沒聽說文翰林吃什么‘氣派茶’呢?！?/br>
    宋圣哲道，“文翰林吃的是圣上面前的一碗茶，自然不拘再喝‘氣派茶’了?！?/br>
    周胤緒道，“是啊，文翰林已不用再吃‘氣派’，只須細品味‘味道’而已?！?/br>
    宋圣哲道，“大約是因為文翰林常在圣上面前行走，要是沾染了香藥的氣味，就不好了?！彼庥兴傅?，“不如把味道放在嘴里品，那才叫懂茶呢?！?/br>
    周胤緒不知道宋圣哲在指什么，只是順著話音道，“文翰林是世家子出身，對茶自有心得?！?/br>
    范垂文問道，“周大人在定襄時，可見過那位狀元郎嗎？”

    周胤緒道，“光啟六年的瓊林宴上會過一面?！彼淞艘痪?，“的確是一表人才?！?/br>
    范垂文道，“聽說他文賦絕佳，深得圣上垂信。”

    周胤緒隱隱感覺范垂文和宋圣哲在套他關于文一沾的話，于是并不多言，只道，“的確如此?！彼f了一句，又覺得說得這么籠統(tǒng)反倒有點兒不合適，便再補充道，“我只聽說，文翰林對其父兄頗為敬重?！?/br>
    范垂文和宋圣哲的臉色同時變得有些微妙，宋圣哲道，“文翰林飽讀詩書，必然時時躬行‘孝悌’二字?！?/br>
    周胤緒道，“其父兄必然亦是守禮之人罷?！?/br>
    宋圣哲道，“文氏若不守禮，又如何能財產豐積？”

    周胤緒道，“就怕多禮了?！?/br>
    宋圣哲抿著嘴不說話，范垂文道，“既然多禮是因為守禮，禮多一些，想來也無妨。”

    周胤緒道，“只是《禮記》嘗云‘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彼α诵?，“多禮無妨，可受禮之人若是回不了他的‘多’禮，那可如何是好？”

    宋圣哲道，“周大人不必擔憂，守禮的人，必定守節(jié)?！?/br>
    周胤緒道，“可若是不守節(jié)，這該如何是好？”

    范垂文道，“若是這多禮的人不守節(jié)，便反倒成無禮了?！?/br>
    周胤緒微微笑道，“范大人這么說，我就放心了?！?/br>
    宋圣哲道，“周大人似乎總有許多不放心?！彼櫭嫉?，“卻不知是什么緣故？”

    周胤緒道，“我并沒有不放心的，只是好奇罷了?！彼问フ茳c點頭，“我第一次離家做官，好奇心就重了些?！?/br>
    范垂文道，“周大人若有不解，不妨說出來。”

    周胤緒猶疑了一下，道，“雖說地方上一向是軍政分治，但我初來乍到，不知是否要去拜訪瑁梁都督。”

    范垂文看了一眼宋圣哲，宋圣哲道，“我初來赴任時，并未拜見瑁梁都督?！?/br>
    宋圣哲與周胤緒在官階上是平級，因此，宋圣哲這么一說，周胤緒心里就有了數(shù)了，趕緊順水推舟道，“虧得兩位大人知會我一聲，否則我若貿然拜訪，豈不成了‘多禮不守節(jié)’之人了？”

    宋圣哲適時地笑了起來，范垂文道，“周大人于禮節(jié)上，頗為謹慎呢?！?/br>
    周胤緒道，“‘人有禮則安，無禮則?！页醮螢楣?，不敢在禮節(jié)上有所差池。”他頓了一下，鄭重道，“因此，還望兩位大人多加提點才是?！?/br>
    宋圣哲看了一眼范垂文，范垂文點點頭，“自然?！?/br>
    周胤緒道，“范大人既這么說，我此刻卻還有一問，煩請兩位大人告知一二?！?/br>
    范垂文道，“周大人但問無妨?！?/br>
    周胤緒道，“兩位大人方才說，下鄉(xiāng)是為體察民情，監(jiān)督胥吏，可瑯州鄉(xiāng)縣眾多，更不論縣下有鎮(zhèn)，鎮(zhèn)下有村，這又如何走得過來呢？”

    范垂文和宋圣哲相視一笑，宋圣哲道，“如何須得全走一遍？府官只須‘下鄉(xiāng)’，民生自然無憂?！?/br>
    周胤緒愣了愣，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宋圣哲話里的意思。

    宋圣哲進一步解釋道，“周大人細想，若是圣上此時起意幸臨地方，且不論何時何處何地，有了念頭便隨意駕幸，那舉國的地方官，會是什么模樣呢？”

    周胤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br>
    宋圣哲道，“官如此，民亦如此，猾吏不敢肆意，刁民就更不敢妄為了。”

    周胤緒想了想，又問道，“既然這下鄉(xiāng)走訪的法子這般靈，為何卻不見其他府州的地方官效仿兩位大人呢？”

    周胤緒的話顯然問得有些尷尬，宋圣哲笑笑不說話，范垂文頓了一會兒才道，“各州情形不同，其他府州的地方官有旁的事煩忙，也未可知啊?！?/br>
    周胤緒見狀，也不再追根究底，道，“是啊，各州有各州的難處。”

    宋圣哲道，“好在，瑁梁的難處不算多，等上繳了秋賦，就無甚大事了?！?/br>
    周胤緒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