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好心”，余大人左手邊的一個副考官笑道，“連一個青樓女子的處境都關(guān)心，花舉人以后定能做個好官了?！?/br>
    雖然這個副考官是夸自己的，但這語氣聽得很讓人不舒服。

    余大人笑笑，又考了花鑲兩句，便要讓她退下。

    “大人，花學(xué)兄如此會寫詞曲，不如請她現(xiàn)場即興做一曲”，坐在第二排的張存希站起來，笑著說道：“唱給大家聽聽如何?！?/br>
    一時間，好些人都詫異地看向張存希，無人說話，靜得連戲臺子上的鑼鼓聲、唱聲都遠(yuǎn)去了。

    衛(wèi)諶站起身道：“張兄如何以為會寫曲就會唱的？還是你在故意羞辱花兄？”

    余大人只是看了張存希這個舉子一眼，并未多話。

    張存希笑了笑，“這怎么能說是羞辱呢？如果真是羞辱的話，花兄給渺渺姑娘寫曲子，豈不是也在羞辱她？”

    渺渺上前一步道：“小女子身份低賤，不敢跟花舉人相提并論。”

    蘇蘇緊跟著道：“渺渺，你這樣說，把處處護(hù)著你的花舉人置于何地？據(jù)奴家所知，會寫曲者就沒有不會唱的，說不定渺渺唱得這樣好，還是花舉人親自教出來的?！?/br>
    話落，露出兩聲嬌笑。

    顧徽冷冷看了張存希一眼，“張兄何不先來一曲？”

    大夏朝的文人還是很多才多藝的，會唱戲的唱曲的并不少，但在親友跟前唱唱是個愛好，在這么多人跟前唱，真跟羞辱無異了。

    畢竟從事戲曲工作的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和青樓妓女也差不多。

    讓一個舉人唱曲，也就張存希這腦子想得出來。

    張存希笑著不好意思道：“鄙人一心書本，并不懂這些小道。”

    衛(wèi)諶，顧徽皆是面露怒色，顧尋也要開口時，這上面的主考官大人還不阻止，花鑲便不在意道：“我真不知道在張兄心中到底如何定義小道？在我看來，只要為人坦坦蕩蕩，身份再低，所行所為也堪稱大道。而為人鄙下，心思齷齪的，身份再高，也是個走小道的人?！?/br>
    張存希氣怒，卻笑道：“我倒沒想這么多，就是想聽聽能寫出白蛇曲的人自己會不會唱。就像蘇蘇姑娘說的，會寫必會唱?；ㄐ肿笥彝泼?，難不成讓渺渺姑娘一曲驚艷的白蛇曲不是你寫的？”

    好個張存希，就是看準(zhǔn)了今天給她挖坑呢。

    蘇栩剛才看不對就走了過來，這時跟主位的余大人等人見過禮，說道：“大人，張兄這個要求很不合理，他這是故意讓鑲弟難堪。如此品行的人，學(xué)生以為不堪為舉人?！?/br>
    張存希忙道：“大人冤枉，學(xué)生只是好奇，怎么就扯到品行上了。如此說來，再三推脫的花兄，是不是竊了什么人的曲子給她的相好的？”

    余點(diǎn)塵看看這幾個學(xué)生，心里對花鑲到底是不是白蛇曲的寫作者好奇起來，說道：“花鑲，不如你即興作一曲?！?/br>
    顧徽聞言，猛然站起身，差點(diǎn)指著余點(diǎn)塵的鼻子怒罵。

    花鑲擔(dān)心朋友們說出什么得罪大人的話，忙道：“既然大人要求，學(xué)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反正沒聽哪個讀書人會唱戲就不讓參加科舉的，而且還是主考官同意的，別人也不能說她錯。

    不過今天被逼著即興作曲證清白，還真是要影響名聲了。

    雖然如此，花鑲也沒后悔當(dāng)初幫了渺渺，張存?？峙孪氩坏剑约哼@邊有個中華小曲庫呢。

    再即興一曲，真的很簡單。

    想當(dāng)初，她也是ktv一霸，她的那個時代唱歌更是全民娛樂，覺得丟人？根本不存在。

    不過考慮到大夏朝的時代局限性，她還是選一個比較熱血、比較有意義的，能讓聽眾被激發(fā)起感情的比較好。

    花鑲腦海里急速轉(zhuǎn)動，很快就選定了曲目。

    這時，張存希掩不住得意道：“花兄不會一時之間做不出來吧？還是得給你找兩個伴樂的才能唱出來?！?/br>
    衛(wèi)諶已經(jīng)坐了下來，看起來不再關(guān)注花鑲，但此時卻用幾乎帶了冰碴子的目光看了張存希一眼。

    花鑲對余點(diǎn)塵道：“請大人讓下人取一面鼓來?！?/br>
    鼓？

    行軍，祭祀時所用。

    余點(diǎn)塵笑著道了聲好，一擺手，便有兩個小廝跑下去找鼓。

    戲班子里也有鼓，不過是小面的，花鑲搖搖頭，說不合適。

    張存希道：“花兄不是故意拖延時間吧?！?/br>
    花鑲涼涼看他一眼，“需要我現(xiàn)在把詞曲寫下來給你瞧瞧嗎？”

    “張兄總是以惡意揣度同學(xué)，這心胸……”，顧尋開口，卻是未語盡就搖了搖頭。

    張存希哼了一聲，甩袖坐下來，他就看花鑲這一幫人今天怎么出丑。

    能寫出曲來丟人；寫不出她就是個竊取別人詞曲的文賊。

    怎么都討不到好。

    這時，兩個小廝抬著一面幾乎可以躺在上面睡覺的鼓過來了，余點(diǎn)塵示意放到花鑲旁邊，坐的比較靠邊的那些人也打聽到前面發(fā)生何事，都一個個坐不住地跑到前面來了。

    余點(diǎn)塵并沒有說什么。

    舉子們越加大膽。

    花鑲看著這面大鼓咽了咽口水，她說的也不是這么大的啊，這么打完一曲的節(jié)奏，胳膊都要抬不起來吧。

    張存?？吹剿拿嫔?，又開口了，看好戲地道：“花兄，這不會是又嫌鼓大了吧。”

    花鑲沒理會他，拿起鼓槌，掄起手臂砸在鼓面上，咚~~余音不絕，很有質(zhì)感。

    “挺好的”，花鑲暗自慶幸，幸虧小時候的興趣班學(xué)的是打鼓，還不只是最流行的架子鼓。

    咚~~咚~~咚~~

    鼓聲一下一下，漸漸有了節(jié)奏感咚、咚、咚咚、咚咚咚~~~

    秋風(fēng)吹來，攜來一陣濃郁的桂花香。

    少年穿著一身藍(lán)白學(xué)子服，手臂起落間渾厚沉重的節(jié)奏飄揚(yáng)在撒金泉上空，眾人看著，都在低聲討論。

    清越中帶著幾分蒼涼的歌聲響起，“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一首七言絕句一出來，剛才還笑嘻嘻或是看新奇或是看熱鬧的人都愣住了，不必再聽下面的，他們就被這調(diào)子震住了。

    都沒想到古詩大家王昌齡的這首詩還能唱出這種感覺。

    不知是誰大聲叫了一聲好，但陣陣鼓聲還未消歇。

    “狼煙千里亂葬崗

    亂世孤魂無人訪

    ……

    談愛恨，不能潦草

    戰(zhàn)鼓敲啊敲

    用信任，立下誓言我來熬

    ……

    這緣分，像一道橋

    走天涯，你我卸下戰(zhàn)袍

    夢回長城謠

    ……

    ……”

    陽光穿破桂花云，星星碎碎灑在少年身上，她的手臂看起來細(xì)細(xì)瘦瘦的，卻竟然能打出這樣震撼人心的節(jié)奏。

    顧徽抬手，按住不住狂跳的胸口。

    鼓聲余音猶在，眾人卻還未回過神來，花鑲放下鼓槌，這才發(fā)現(xiàn)眾人都圍在她周圍，笑了笑道：“獻(xiàn)丑了。”

    從未經(jīng)受過現(xiàn)代歌曲洗禮的眾人差點(diǎn)都要給花鑲獻(xiàn)上自己的膝蓋了，更難的是，這首歌的詞曲都是難得的佳品，其間的衛(wèi)國、袍澤之情，能讓每一個聽者熱血澎湃。

    花鑲這一曲之后，不僅沒讓人看輕了她，反而讓一些剛開始覺得她很平庸的人心生佩服。

    至于想讓花鑲出丑的張存希，到宴集散時幾乎沒一個人和他走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花鑲的幾個小伙伴看她時都還帶著幾分贊賞。

    贊賞太大，有些承受不來了，花鑲主動坦白道：“你們別這么看著我了，這好的詞曲我可寫不出來，我爺爺收著一本奇書，這是我從那上面看的。”

    衛(wèi)諶說道：“不要亂說，不是你寫的還能是我們寫的嗎？”

    花鑲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以前她就不該把那些給渺渺的說是自己寫的，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no作nodie？

    而顧徽等人都像是沒聽到一般，花鑲真誠解釋，他們卻把話題轉(zhuǎn)移了，顧徽道：“鑲弟這下成了青州府名副其實(shí)的風(fēng)流才子了。”

    盧鶴贊嘆地道：“真的沒想到！”

    “我怎么覺得，余大人對鑲弟不太友好”，蘇栩皺著眉說道，“如果不是鑲弟這首曲子極好，今天當(dāng)眾唱曲，定會成為笑柄?！?/br>
    花鑲的思路也被帶走了，說道：“可能是覺得我這樣的學(xué)子，不值得特別維護(hù)吧。”

    衛(wèi)諶眉眼淡淡，一直沒說話，聞言才道：“張存希是個禍患?！?/br>
    可是他們也不能為了鏟除這個禍患做什么過分的事。

    花鑲道：“見招拆招吧，今天他雖然逼得我當(dāng)眾唱曲，但他更沒落得好。”

    張存希那樣子一看就是故意算計花鑲的，其他人誰還會搭理這樣的人。

    顧徽道：“我看那青樓女子和張存希是認(rèn)識的，或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br>
    花鑲想了想，現(xiàn)在把張存希刷下去也挺好的，免得以后大家都進(jìn)了官場，這么一個與自己有仇的人再想辦法給自己挖坑。

    但他們都是沒經(jīng)歷過官場傾軋的學(xué)生，想不到什么陷害方法，而且即便是對付敵人，用了敵人的齷齪手法，也會顯得自己的品行有問題。

    于是幾人商量后決定，直接去府學(xué)找山長，再讓人把蘭先生請去，告狀。

    當(dāng)初他們沒有堅持爭取對張存希的處理，是不想壞人前程結(jié)了死仇，只是沒想到，即便這樣還是“得罪”了此人。

    山長和蘭先生聽到這幾個學(xué)生說了這幾個學(xué)生在望金園發(fā)生的事情，臉色都沉肅起來，尤其是蘭先生，表情極為難看。

    “你們懷疑，張存希是和一個青樓女子聯(lián)合，讓花鑲出丑？”蘭先生問道。

    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對，再聯(lián)系此前張存希偷抄話本說是贈送給蘭先生的孫女，衛(wèi)諶開口道：“是的先生，我注意到他們頻頻有眼神交流，不止是一般的熟悉那么簡單。”

    蘭滄江深吸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們放心，我和山長會處理的?！?/br>
    花鑲看了衛(wèi)諶一眼，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說，還是他真的注意到了張存希和蘇蘇的交流？

    這一趟告狀，花鑲沒讓顧徽和顧尋過來，畢竟顧家權(quán)勢太高，很容易給人一種權(quán)貴欺負(fù)普通人的錯覺。

    盧鶴也先回家去了，因此只有花鑲和蘇栩、衛(wèi)諶三人，離開府學(xué)后，花鑲問衛(wèi)諶：“你剛才為什么要那么說？”

    衛(wèi)諶笑了笑，說道：“我猜張存希這么肆無忌憚，跟蘭家有關(guān)系，蘭家大小姐正當(dāng)年，說不定蘭家有意與此人聯(lián)姻?！?/br>
    “不可能吧”，蘇栩說道，“蘭家門第頗高，會把嫡女嫁給一個什么都沒有的農(nóng)門子？”

    “萬一是看中這農(nóng)門子的前途呢”，衛(wèi)諶笑說，目光冷冷，“聽說蘭先生的那位長孫女并沒有親兄弟，蘭先生二子家有兒子，但以蘭先生來青州卻沒帶來任何孫子的情況看來，那些孫子恐怕不成器，并不得老先生看重?！?/br>
    “就算這樣，蘭先生也不可能看得上張存希那樣的人吧”，花鑲說道，“這個辦法靠譜？”

    “看看吧”，衛(wèi)諶笑道。

    ……

    蘭滄江沉著臉回到家中，如今他只能慶幸，之前在孫女再三說好話的情況下，決定觀察觀察張存希，等他中舉后就給他們定親這事兒，他沒告訴任何人。

    “爺爺，您這么快就回來啦？”蘭淑端著茶點(diǎn)走進(jìn)書房，笑道：“這是孫女兒跟廚娘學(xué)的芝麻糕，是不是看起來就很好吃？”

    蘭滄江可沒心情吃什么芝麻糕，說道：“淑兒，明日你收拾收拾，我讓人送你去瀏縣?！?/br>
    瀏縣是蘭淑父親蘭鮮任職的地方，地治偏僻還不如堯山縣繁華。

    蘭淑一聽，臉色就變了，“爺爺，您為什么要趕我走？”

    蘭滄江說道：“不想走，以后就別再和張存希聯(lián)系?！?/br>
    “為什么？”蘭淑問道，眼眶紅紅的，“我的詩刊是讓他管著刊刻的，怎么好像我非要和他聯(lián)系一樣？”

    “你不想理會他？”蘭滄江問道。

    蘭淑一愣，好一會兒才道：“爺爺，是不是有人說了他什么，張學(xué)子家境艱難，卻還堅持讀書，我想幫幫他?！?/br>
    蘭滄江暗暗搖頭，真沒想到，聰慧異常的孫女，這么不會看人。

    “我聽到一些話，就派人去問了問”，蘭滄江說道，“張存希在花街的醉夢里青樓有個相好，三五不時就去過夜，這樣的人，像是家境艱難的？”

    “什么？”蘭淑不敢相信，“不可能的，他明明心悅……爺爺，肯定是有人嫉妒他才故意詆毀，您又不是沒看見，此次鄉(xiāng)試他不僅中了，名次也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