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祁律有眼有珠,也不是瞎子,這小豆包雖混在難民群里,身上也臟兮兮的,但他生的“細皮嫩rou”,一看便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就算不是貴族之后,最最起碼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而且觀他行事作風,一股老成之氣撲面而來,小小年紀走路生風,行的端坐的正,一看便是長久接受禮儀教化的模樣。 再者,他方才出口便是“放肆”等等字眼,祁律便立刻將有錢人家的孩子可能性刨除掉了,只剩下了貴胄之子。 祁律瞇眼笑了笑,說:“怎么,律可救了你們兄弟二人一命,難道不該與我說實話么?” 小豆包憋紅了臉,眼珠子又開始打轉,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很,而且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應該是心里思量承算著,一咬牙說:“其實……其實小白與二鍋鍋,是……是農戶人家的孩子,因著……因著收成不好,又遭了災,所以……所以被父母遺棄……” 小豆包“吭吭唧唧”的編著謊話,抬頭一看,正巧對上了祁律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說——你編,我看你編出甚么花兒來。 小豆包最后編不下去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干脆閉上嘴巴,消極抵抗起來。 祁律一看,這小豆包嘴巴還挺嚴實,也沒有立刻戳破他們,而是變戲法一樣將一個承槃和兩個小豆拿出來,擺在案幾上,笑的仿佛一個怪叔叔,說:“瞧你們餓了,方才膳房里還剩下一些,來吃一點子?” 祁律拿出來的兩個小豆里灌滿了甜味兒的豆?jié){,承槃里是剩下來的豆腐餅。小豆包一看,一臉“窩不餓,不想次”的模樣,肚子卻背叛了他的意識,發(fā)出“咕?!钡慕新暋?/br> 小豆包便咳嗽了一聲,說:“窩……窩次一口罷?!?/br> 他說著,用小rou手迫不及待的抓起豆腐餅,快速塞進嘴里,囫圇吞棗,一看便是餓得急了,恨不能不咀嚼,直接吞咽進肚子里,他乍一吃豆腐餅,登時眼睛便睜大了,還以為是甚么滋味兒平平的干餅子,沒成想竟然如此鮮美,并不刮嗓子,味道也說不出來的新鮮。 小豆包差點噎著,立刻捧起旁邊的豆?jié){,“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眼睛不由又睜大了,他年紀小,別看總是板著一張臉,故作老成,但其實也喜歡甜口兒,對甜豆?jié){那是愛不釋手。 祁律見他吃的歡心,立刻揚起一個壞笑,仗著自己身高的優(yōu)勢,直接搶走了小豆包捧著的豆?jié){小豆。小豆包一看著急了,在地上蹦著要搶小豆,但是他還沒有祁律的腿長,怎么蹦也夠不著。 小豆包在地上蹦啊蹦,蹦的祁律想笑,便說:“想不想喝這甜甜的甜飲?” 小豆包咬著嘴唇,眼巴巴的望著祁律,老實的點了點頭。 祁律又說:“那你便乖乖告訴我,你是誰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兒?” 小豆包一臉頑抗的模樣,祁律還有“歪理兒”,說:“你放心,我不是壞人,壞人能做出這么好喝的甜飲么?壞人會救你哥哥么?” 小豆包的眼眸又在動,似乎在思索祁律的話。 祁律笑著說:“律知曉,你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也不是?你這行事作風,說話言辭,有理有度,怕是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這年頭的難民孩子竟然還能接受教育,簡直是天下奇觀,你說是也不是?” 小豆包被他戳破了,瞬間仿佛xiele氣的小豆包,眨巴著眼睛,似乎在做最后的爭斗,最終斗不過祁律這個“拐子”,挺起小胸脯,還擦了擦手,將小rou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的說:“好,依小白之見,你并非歹人,小白便信你一回。窩只能告訴你,窩名喚小白……” 豆包小白說著,那語氣那氣派,端端的著實厲害,只不過他還是個小娃娃,板著臉說話的樣子十足好笑,而且那小娃娃還名喚小白,名字可愛得很,祁律差一點又笑場。 就在祁律要笑場的時候,小白指著榻上昏迷的小男孩,繼續(xù)說:“這是窩二鍋鍋,名喚糾。窩二人本是隨父親,借道而行,準備前往洛師的,豈知道半路遇到了歹人,那歹人一路追殺小白與二鍋鍋,迫不得已,才混入了難民群眾,亦是……亦是權宜之計鴨?!?/br> 小白的發(fā)音奶里奶氣,但說的字字條條十足清晰,一般三歲的孩子根本沒有這個思維和章法。 無錯,小白并非一般的孩子。 祁律本想笑場,當他聽到這兩個小娃娃的名字之時,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愣是笑不出來了,脫口而出:“你是齊國人?” “鴨!”小白驚呼了一聲,饒是他“老成持重”,也穩(wěn)不住了,在地上一蹦高,用小rou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后知后覺的咳嗽了一聲,又端起架子來,說:“你……你如何知曉?” 看這反應,果然是齊國人。 齊國人,春秋時期,名喚小白,還有一個二哥叫做糾,祁律又不是文盲,一瞬間便想到了春秋時期的第一名人,日后“挾天子令諸侯”,不可一世的春秋首霸——齊桓公! 齊桓公乃姜太公后裔,姜姓、呂氏,名喚小白,大名鼎鼎的齊侯小白,如今只有三歲大,分明奶里奶氣,卻板著一張rourou的小臉蛋,站在祁律面前。 倘或祁律沒有猜錯,那么躺在榻上,被祁律從鬼門關拽回來的小男孩,便是日后與齊桓公爭位的死敵,如今公子小白的二哥——公子糾。 按照現在的時間線算起來,眼下在位的齊國國君,應該是齊桓公的父親,齊僖公祿甫。 齊僖公在位期間,親近鄭國,與鄭國合力征討狄人,若不算不服周朝管教的楚國,那么鄭國與齊國,則是如今春秋早期的兩大霸主之國,這也為公子小白稱霸春秋,正式登上春秋首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這齊僖公有三個兒子,老大公子諸兒,老二公子糾,老三公子小白。 何止是祁律吃驚,沒成想隨便認個兒子,竟然撿到了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只不過現在這個齊桓公還有點……鮮嫩? 便是太子林也震驚不已,睜大了一雙狗眼,他可是周王室的繼承人,身為太子,對于諸侯國的公子、公孫、權臣,那是如數家珍,必須清楚的頭頭是道,畢竟各地方的諸侯國,也是會被周天子委以重任的。例如鄭伯寤生,他既是鄭國的國君,同樣也在周王室擔任卿士的職務。 太子林身為儲君,必須了解這些國之重臣,所以聽到“小白”和“糾”兩個名字的時候,亦是無比震驚。 雖小白并沒有徹底揭穿自己的底細,但是祁律和太子林,幾乎同時明了了——秒懂! 原齊侯祿甫帶著他的兒子們,準備從齊國的首都臨淄,前往洛師為周平王奔喪,同時朝拜新天子,也就是如今變成小土狗的太子林。 齊侯祿甫雖然不是姬姓老貴族,而且次居侯爵,但是這些年齊國日益壯大。齊國是難得扶持太子林的一派,素來與太子林的關系非常親近。 如今先王駕崩,又出現了熒惑守心這樣的兇煞天象,謠言四起,全都是對太子林不利的輿論,身為太子林的擁護者,齊侯祿甫必須親自為先王奔喪,穩(wěn)住太子林的地位,扶持太子林上位。 但是豈料到,齊國的奔喪隊伍離開臨淄,借道在其他國家的時候,竟然被“北狄人”偷襲了,偷襲他們的是不是真的北狄人另作他論,這些人顯然不想讓齊國的軍隊前往洛師。 齊軍與“北狄人”拼殺之時,年幼的公子小白與他的二哥公子糾意外和大部隊走散,兩個小孩子,只有三四歲般大,也沒什么果腹的能力,走投無路,又唯恐遇到追殺他們的歹人。倘或又遇到那些“北狄人”,后果不堪設想。 公子小白雖年紀很小,但他心里承算的清清楚楚,這些“北狄人” 如果抓住了自己與“二鍋鍋”,必定會拿他們要挾君父,哪知道這時候碰巧公子糾又誤食了鹵水,危在旦夕,公子小白一時慌了,才兵行險著,沖上來抱住祁律的小腿,當著眾人的面兒喊他爹爹。 公子小白小大人兒一般,將事情挑挑揀揀的說了,當然他不會說自己是齊國的公子,含糊的敷衍過去。祁律何其聰明,已經從公子小白的話中自行完形填空,全須全影的腦補了出來。 祁律心中有些感嘆,沒成想公子小白小小年紀,竟如今臨危不懼,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恐怕還在玩泥巴呢,怎么會想到混做難民,跑出來認親等等妙計? 公子小白抿著嘴巴,拿眼睛盯著祁律,rourou的腮幫子一動,奶里奶氣的說:“你若是送窩與二鍋鍋去洛師,窩……窩便送你好多好多的金子!” 他說著,還張開短短的手臂,墊著腳,使勁比劃了一下“好多——好多——”,祁律知道不該笑的,但是當真太可愛了。 祁律心里打著算盤,噼啪有聲,自己若是幫助了未來的齊桓公,那豈不是一個巨大的靠山,恨不能比喜馬拉雅峰還要巍峨雄壯,雖然如今小白年紀小了點兒,這個投資線長了點,但仔細一想,仍然穩(wěn)賺不賠,畢竟自己如果真的能送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進入洛師,齊侯祿甫一定也會感謝自己。 反正都是順路去洛師,這種穩(wěn)賺的買賣,祁律是一定要入股的,再者說了,做齊國公子的爹,豈不是很占便宜? 小土狗抖著耳朵,太子林十足的著急,生怕祁律不想管這個閑事。公子糾和公子小白乃是齊侯祿甫的兒子,齊侯又是太子林的擁護者,平日里多方助力太子林,這種時候齊侯的兩個兒子落難,太子林自然是想助一臂之力的。 退一萬步說,便算這兩個孩子不是齊侯的兒子,依著太子林那正直的性子,也不能坐視不管。 太子林思索著,自己如今這副模樣,該當如何勸一勸祁律?剛一抬頭,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便對上了祁律的笑容,那笑容十分“猙獰”,簡直便是不懷好意。 祁律一拍手掌,十足爽快地說:“既你喚了我一聲爹爹,律又如何能做事不理呢?孟子說的好啊,見其生不忍見其死?!?/br> 公子小白與小土狗一人一狗簡直是一個模子,全都微微歪著頭,奇怪的看著祁律,公子小白說:“孟子是何許人也?” 祁律:“……”險些忘了,離孟子出生還有三百來年呢…… 公子小白生性比較謹慎,別看他還是個孩子,卻比旁人家的孩子多了一個心眼兒,說:“你……你當真會把窩萌送到洛師?” 祁律笑著說:“當真,自然真真兒的,爹爹說過的話,怎么能不算數呢?” 公子小白一聽,也聽出了祁律在調笑自己,立刻板著小臉蛋兒,卻紅了臉。 祁律話鋒一轉,說:“你們既要跟著隊伍,便不可走露風聲,今日說辭不能再與任何一人說起,從今日開始,我便是你們的爹爹了。” 其實祁律也是有私心的,不只是長盤投資這么簡單,如果有了兩個乖兒子,豈不正好是桃花運的擋箭牌?鄭姬知道自己有了兒子,必然很快死心,正是一石二鳥之計策。 祁律笑著揉了揉公子小白的小臉蛋兒,說:“乖兒,已經夜了,快洗洗,換身衣裳睡覺罷,小孩子如果不早睡,是長不高的。” 公子小白墊著腳,板著臉說:“小白……小白已經很高啦!” 祁律讓仆夫弄來了熱水,公子小白匆匆沐浴,從灰撲撲的小rou團子,竟然變成了白凈凈的糯米團子,越看越是個帥哥胚子,板著小臉的動作顯得他的臉蛋兒rourou的,更是可可愛愛。 公子糾還昏睡著,祁律幫他擦了擦,便讓兩個小家伙去歇息了。 祁律今日一直在理膳,路上又奔波勞累,一身一頭的土氣和油腥,也準備洗一洗,他讓仆夫又弄了熱水來,輕手輕腳的,以免吵醒了兩個小家伙。 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頭抵著頭睡覺,兩個小家伙,一個清秀,一個老成,公子小白睡著的時候還揪著“二鍋鍋”的衣擺,很難想象日后是如何不死不休的爭位。 營帳是祁律的單人營帳,小家伙們又都睡了,帳子里沒有旁人,祁律便沒有忌諱,直接將衣裳解開,“嗖嗖”兩下,豪爽的退下來一扔。 太子林登時別過頭去,默默走到角落,他也是不會第一次見到祁律沐浴了,別看祁律整個人斯斯文文的,看起來纖細沒什么威脅力,但是他脫衣裳的動作,何其豪爽,每次都一樣,把衣裳扔得滿地都是,不知情的還以為營帳中做過什么齷齪之事呢…… 祁律邁進浴桶中,小土狗嘆了口氣,認命的走過去,將地上散落的衣裳全都叼起來,歸置到一起,一件一件的放好。若太子林如今不是這般狗模樣,必然會將這些衣裳一件一件疊好,擺放整齊。 祁律舒坦的泡著熱水澡,熱水解乏,這一日的疲憊仿佛一下子就被熱水沖散了,“嘩啦!”一聲,張開手靠在浴桶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給自己撿衣服的小土狗。 祁律早就發(fā)現了,狗兒子似乎有潔癖,或者有強迫癥,每次自己洗澡,小土狗都會把衣服叼起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邊兒,仿佛嫌棄自己“臟亂差”似的。 祁律盯著小土狗,突然一笑,一臉的“邪魅狂狷”,小土狗剛擺好了衣服,突聽“嘩啦!”一聲,祁律竟然光著身子從浴桶中邁了出來,太子林還以為祁律要多沐浴一會子,哪知道剛沐浴復又出來。 營帳中只亮著一盞燈火,火光明明暗暗,影影綽綽,暗昧不明的照亮著祁律偏白的膚色,猶如上等羊脂美玉,掛著顆顆瑩透的水珠,那些水珠調皮的順著祁律的肌膚滾落,仿佛情人間甜膩的愛撫…… “嗷嗚!” 小土狗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耳朵和尾巴一瞬間也豎了起來,下一刻瞬間就被“光著膀子”的祁律一把抱住。 小土狗立時僵硬,他感覺到了那細膩的皮膚,毫不保留的坦誠相見,帶著一股溫暖,讓正人君子的太子林一動不敢動。 祁律哪知道小土狗其實并非小土狗那么簡單,亦不知道自己在耍流氓,抱住小土狗,笑著說:“來兒子,和爸爸一起洗洗澡。” “嗷……嗷嗚!嗷嗚——” 小土狗立刻掙扎起來,想要逃離祁律的懷抱,但是祁律不放手,還對著小土狗“噓”了一聲,用纖細的食指壓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祁律的嘴唇上薄下厚,唇形非常好看,下唇還有一種又軟又彈的感覺,被食指一壓,微微凹陷下去,看的小土狗一時愣了神兒…… 祁律輕聲說:“小聲些,別吵醒了你兩個哥哥?!?/br> “嗷嗚?” 太子林:哥哥? 他這一反應,才明白過來,原祁律說的哥哥,分明便是他新認的兩個便宜兒子,公子小白和公子糾! 小土狗十分不服氣,自己可比齊國兩位公子年長得多,便算是兄弟,也是自己為兄,齊國公子為弟。 不對…… 太子林想著,突然一怔,發(fā)現自己的思維被祁律帶偏了,什么為兄為弟的。 小土狗不及多想,已經被祁律帶進了浴桶之中,他僵著身體不動,甚至不敢張開眼睛,一副非禮勿視的正直模樣。 哪知道祁律還笑著說:“乖兒子,泡熱水澡舒服罷?下回也跟爸爸鴛鴦浴啊?!?/br> 太子林:“……”鴛、鴛鴦浴…… 祁律給小土狗洗了澡,他發(fā)現自家狗兒子不只是會整理衣服,而且還會臉紅,洗澡的時候不像其他的狗又叫又鬧,反而乖乖的,比平日里都要乖,一動不動,從臉紅到耳朵尖兒。 鬧了一整天,祁律著實累慘了,他躺在榻上,也沒蓋被子,四仰八叉的便睡了,小土狗趴在旁邊,抖了抖耳朵,喉嚨里鼓囊了一聲,似乎又在嘆氣,認命的爬起來,咬住被子角,將被子拉過來,蓋在祁律身上。 雖如今是暮春天,一日比一日燥熱起來,但這里是野外,四周沒什么人煙,空曠的很,夜風太硬,倘或不蓋被子,定是會害了寒的。 太子林把被子叼過來,仔細給祁律蓋好,這才也鉆進被子角里,臥在祁律旁邊,閉上眼目,睡了。 祁律太困了,睡得也瓷實,一覺睡到大天亮,今日要啟程繼續(xù)趕路,外面已經忙路上,雖鄭姬還未起身,但仆夫們已經著手準備。 祁律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一轉頭,便看到公子小白還在睡覺,團成一個團兒,抱著被子,即使睡著,rou嘟嘟的小臉也板著,一副天生的霸主姿儀。 而昨日里因著中毒而昏迷的公子糾,竟然已經醒了過來。 公子糾與虎頭虎腦的公子小白不同,他身材比弟弟高一點兒,但總體纖細了很多,面容清秀可人,打眼一望過去,那是標準的美人鵝蛋臉,一雙丹鳳眼溫柔極了。 公子糾已經醒了過來,祁律把昨日的事情與公子糾說了一遍,別看公子糾只比公子小白大一點,但是端端的比公子小白這個裝大人的小娃娃,更像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