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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春秋小吏在線閱讀 - 第16節(jié)

第16節(jié)

    祭牙奇怪的說:“兄長,你說甚么?”

    祁律來不及解釋,說:“豆?jié){,膳房中可還剩下豆?jié){?豆?jié){可以解湖鹵水的毒!”

    豆?jié){那甘甜的飲品,竟然可以解毒?圍觀的士大夫們一聽,都覺是無稽之談,簡直便是笑話。若說那豆?jié){,滋味兒的確不錯,但能解毒,豈不成了靈丹妙藥?

    豆?jié){的確可以解湖鹵水的毒,鹵水點豆腐就是這個原理,豆?jié){與鹵水發(fā)生反應(yīng),能夠中和毒素,再加上催吐,便能起到解毒的作用。

    但是其余人都不懂這個原理,祭牙一聽,雖聽不懂,立刻火急火燎的沖向膳房。

    祭牙剛跑兩步,便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小地出溜兒一樣,竟然是小土狗!

    小土狗拖著一個大缸子,對比小土狗那小小的個頭,大缸子仿佛是一個龐然大物,小土狗咬著青銅環(huán),死拉活拽,一頭的汗水,將那青銅大缸直接拖了過來,“咣當(dāng)咣當(dāng)”里面的湯水因為晃動,不停的往外灑出,微黃奶白——是豆?jié){!

    方才醫(yī)官一說鹵水中毒,太子林腦海中立刻蹦出一個想法,雖他也不知道鹵水為什么能點豆腐,但是鹵水有毒,點過的豆腐卻能入口,反而無毒,這么說來,倘或鹵水中毒也可以用豆?jié){來中和,形成了豆腐,便可以解毒。

    太子林的確是貴族,但他這個貴族有些與眾不同,太子林從小心地便十足的善良,在一些老貴族眼里,恐怕太子林善良的非?!捌孑狻?,他總是去關(guān)心一些低賤如草芥的人,總是去做一些無用功。

    周平王之所以托孤太子林給虢公忌父,便是因為不放心,他這個傻長孫,太傻了。說他聰明,他的確聰明過人,可偏偏有一個心竅大善,放眼望去,哪一位做國君的人,是善人呢?

    就在其他貴族漠不關(guān)心的時候,太子林已經(jīng)發(fā)足狂奔到膳房,拖著比他沉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青銅大缸來了。

    祁律一看,立刻歡心的笑出來,說:“真乖?!?/br>
    他說著,趕緊舀了豆?jié){,一手托住纖細小男孩的脖頸,半扶起來,也不嫌棄難民臟,捏住他的口,給他灌入豆?jié){。

    咕嘟咕嘟——

    小男孩已經(jīng)昏死,沒了氣息,滾入豆?jié){也不抵抗,灌了一會兒壓根沒什么反應(yīng),卿大夫們純粹看熱鬧,都在心想,果然罷,豆?jié){雖然好飲,卻如何能解毒?

    豆?jié){灌了下去,小男孩卻始終沒有反應(yīng),祁律一頭熱汗,并沒有放棄,又過了一會兒,難民的眼中更加麻木,卿大夫們的眼神更加奚落,公孫子都微微蹙著眉,正在這時……

    “咳——”

    “嘔……”

    那纖細的小男孩突然一口氣提上來,因著灌了許多豆?jié){,胃中不適,立刻翻身起來,一口吐了出來,一股子一股子白色的污穢從小男孩口中吐出,灑在地上,潑灑了一片。

    “醒了???”

    “奇了!奇事!”

    “醒了,竟真的起死回生了!”

    卿大夫們吃了一驚,沒成想豆?jié){真的將人救活了?不過吃驚之余嫌棄的退后好幾步,紛紛躲開。

    “二鍋鍋!二鍋鍋!”

    自稱小白的小豆包一看哥哥醒了,立刻揪住小男孩的衣袍,一邊晃一邊說:“二鍋鍋,你終于醒了!嚇?biāo)佬“桌?!?/br>
    那纖細的小男孩醒過來,中毒的痛苦,還有不斷的嘔吐讓他十分虛弱,睜開了一下眼睛,沒多長時間又昏睡了過去,倒在祁律懷中。

    祁律松了口氣,小土狗也松了口氣,太子林這才感覺自己拖著一只大缸跑過來有多累,雖他往日里功夫不可一世,但如今不過一只小狗子,累的直接趴倒在地上,也不顧形象了,“呼呼”的吐著小舌頭散熱。

    公孫子都“冷眼旁觀”,但看到小男孩蘇醒的時候,莫名也松了一口氣,不只是松了一口氣,更是對祁律另眼相看,沒成想祁律竟然用豆?jié){起死回生!

    祁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孩子總算是救回來了,不枉費自己“浪費”了公孫子都的人情。

    祁律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環(huán)視了一下麻木冷眼的難民們,按理來說,小男孩和他們一樣都是難民,但是這些難民一點子同情心也沒有,甚至比卿大夫們還要冷血,還要漠不關(guān)心。

    為什么?

    因著他們餓……

    祁律掃了一眼麻木的難民,突然拱起手來,對公孫子都說:“大行人,律有個不情之請。”

    公孫子都饒有興致的說:“少庶子請講,子都也很想知道,少庶子還能給子都多少驚喜?!?/br>
    祁律又看了一眼那些難民,說:“大行人,膳房中還剩下不少豆腐……”

    因著要為卿大夫們準(zhǔn)備菽豆宴,膳夫們唯恐豆腐不夠用,所以準(zhǔn)備了許多許多豆腐,菽豆宴上大家雖然吃的盆干碗凈,但其實膳房里還有很多預(yù)備,便是準(zhǔn)備不時之需,若是臨了豆腐不夠用,或許是殺頭的大罪過。

    祁律繼續(xù)說:“豆腐雖然鮮美,但是不易保存,如今暮春時節(jié),天氣漸漸炎熱,唯恐過了一夜豆腐便要腐臭,丟棄實在可惜,還請大行人恩典,讓律將這些剩下的豆腐加工,分舍給這些難民們果腹?!?/br>
    祁律一出口,卿大夫們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仿佛祁律是個不折不扣的狂人,瘋子!

    那些豆腐可是卿大夫們享用的美食,君臣有別,卿大夫們和平頭百姓也有區(qū)別,這些難民怎么配享用他們吃過的食物?甚至只是用剩下的食物,說不定明日便要倒掉的食物。

    公孫子都又笑了,他打量著祁律,說:“祁律,你是少庶子,要為這些刁民們親自下廚么?”

    無錯,雖然祁律只是少庶子,在貴族眼中不過一個小官,但是少庶子也比平頭百姓的等級高,一個等級高的人,要為等級低的人下廚,在貴族眼中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公孫子都冷冷的說:“你亦看到了,這些刁民方才想要哄搶軍糧,乃刁鉆之徒,如何值得你的同情?”

    祁律笑了笑,很平靜的說:“無錯,這些難民想要哄搶糧食,不值得同情,因此律斗膽,律同情的,并非是這些難民,而是各位公卿大夫。”

    “你說甚么?!”卿大夫們冷笑反詰:“祁律,別以為自己做了一手好宴,便猖狂起來!”

    公孫子都卻抬起手來,阻止了卿大夫的言語,沒有一點子生氣,說:“你繼續(xù)說,我還想再聽一聽你的狂辭?!?/br>
    祁律恭敬的用手,說:“難道律說的不對么?子不教父之過,而子民不教化,冷漠麻木,易子而食,沒有心腸,這是誰的過錯呢?刁民的確刁民,不值得同情,因此律才說,律斗膽,同情的是各位公卿大夫。”

    啪、啪啪啪——

    便在眾人以為公孫子都要發(fā)脾性的時候,公孫子都卻突然撫掌,他笑起來本就越發(fā)俊逸,如今更是俊逸出塵,說:“祁律,我越發(fā)愛見你說話了?!?/br>
    祭牙站在一邊,可謂是目瞪口呆,心想著公孫閼怎么回事,難不成骨子里有一點點……賤?喜歡別人擠兌他?

    祭牙哪知道,公孫子都并不是個喜歡挨擠兌的人,但偏偏祁律每一句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兒里。

    小土狗趴在地上,本在吐舌頭,但聽到祁律的話,突然昂起頭來,黑溜溜的眼睛注視著祁律,突然心聲一股澎湃的戚戚焉,他活了將近二十年,每一年都聽各種卿大夫?qū)λM言,沒必要對平頭百姓那么好,安撫了朝中扛鼎之臣,國家就是您的了,天下便是您的了,何愁鞭笞不了那些百姓。

    只可惜,太子林要的根本不是鞭笞,就連身為師傅的太宰黑肩,都無法理解太子林的想法,覺得太子林是婦人之仁。太子林可不知道自己愛民的想法,民貴君輕的想法有多么的超前,因此才會被主流所不認可。

    如今……

    太子林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和自己心有戚戚焉的人,如此不謀而合,這個人——便是祁律。

    小土狗盯著祁律的眼神越發(fā)的有神,“嗷嗚?”一聲,還歪了歪小腦袋,一雙小耳朵趴下去立起來,立起來又趴下去,仿佛很亢奮的模樣。

    公孫子都沒來由的笑起來,卿大夫們也不敢造次,便聽公孫子都說:“好,依你?!?/br>
    祁律立刻作禮,說:“謝大行人。”

    “不,我要謝你?!惫珜O子都笑了笑,說:“想來祁少庶子之后會很忙,那子都便不叨擾了。”

    他說著,指向軍營門口,說:“只一點,難民不可放進營中,其余隨你?!?/br>
    誰知這些難民之中會不會摻雜其他諸侯國的細作,或者是西戎人北狄人的細作,公孫子都為人心細,還是要算計這些的。

    祁律也明白這個道理,說:“請大行人放心。”

    卿大夫們很快散了,祁律沒有二話,立刻忙碌起來,對祭牙說:“勞煩弟親,能否幫律把兩個孩……兒子,送到帳中安置?”

    祁律本想說兩個孩童,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說好了是自己兒子。這兩個便宜兒子,俊的俊,可愛的可愛,祁律還真挺喜歡的,小小年紀也必不可能是細作,若是流落在外,說不定什么時候便被“易子而食”,也是可憐兒,還不若自己先帶上。

    再者,帶著兩個便宜兒子傍身,不止能當(dāng)吉祥物,而且還能當(dāng)護身符,了斷鄭姬對“自己”愛慕的念頭,簡直太便宜了!

    祭牙眼皮狂跳的看著自己這兩個便宜的“侄兒”,遲疑的說:“兄……兄長,這真的是……是兄長的兒子?”

    祁律做戲要做真,尤其祭牙是個“偏聽偏信”的傻白甜,如果有他助力,在鄭姬面前吹吹自己是渣男的小風(fēng)兒,估摸著鄭姬便要信以為真了。

    小白小大人兒一樣抱著兀自昏睡的“二鍋鍋”,抿著嘴唇,一臉嚴肅的盯著祁律,生怕祁律揭穿他們,把他們趕走,那眼神雖十分“老成持重”,但還有點可憐兒。

    祁律并沒有揭穿他們,反而特別自豪,根本不知自己活脫脫一副“拐子”口吻,十分坦然的說:“那是自然,弟親你看,律這兩個兒子,難道與律長得不像?”

    “嗷嗚……”

    太子林:依寡人之見,當(dāng)真不像……

    祁律將兩個兒子托付給祭牙,然后快速往膳房趕過去,這時候膳夫們也要休息了,但是都聽說了少庶子要親自舍飯給難民的事情。雖那些卿大夫們并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但那些膳夫們多半皆是奴隸出身,對于那些難民,也是感同身受。

    這會兒本該沒人的膳房里,竟人頭攢動,大行隊伍中膳夫不少,怎么也有一二十人,膳夫們竟自發(fā)留下來,幫助祁律將剩下來的豆腐加工。

    難民們并不在乎口味兒,能吃飽是頭等大事,因此祁律把豆腐搗成泥,做成了豆腐餅,然后放在鍋子里一烙,一塊一塊的豆腐餅吃起來方便,舍起來也方便。

    祁律與膳夫們忙了大半夜,他這身子骨兒弱不禁風(fēng),做豆腐餅做的腰酸背疼,手臂恨不能抬不起來,感覺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了,果然,圣人是不好做的,想要做“圣人”,總要勞其筋骨。

    祁律與膳夫們做好了豆腐餅,抬著一大筐一大筐的豆腐餅來到營帳門口,那些難民們并沒有離開,大多還留在這里。祁律將餅子全都分發(fā)下去,難民起初有些混亂,聞到了豆腐餅的香味兒,仿佛惡狼見到了rou,但旁邊就是軍營,還有那么多士兵站崗。

    祁律將豆腐餅發(fā)下去,每人都有份,眼看著難民們狼吞虎咽的將豆腐餅塞進嘴里,莫名有一種感嘆,果然,這里真的是紛亂的春秋時期,真實得很,也現(xiàn)實得很……

    難民們吃了豆腐餅,很快就散了,祁律活動著酸痛的手臂,幾乎抬不起來,揉著肩膀和脖子,感嘆了一聲:“累死我了……”

    說著,祁律便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黑暗的夜色中,幕府營帳打起一點帳簾子,仔細一看,原是有人站在帳簾子的縫隙之后,那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長袍已經(jīng)退下,只著里衣,披散著黑發(fā),看起來馬上便要就寢了。

    正是公孫子都。

    公孫子都站在幕府的帳簾子后面,瞇著眼睛看向越走越遠的祁律,忍不住笑了一聲。

    從者似有些疑問,說:“不知大行人,因何如此歡心?”

    公孫子都披散下來的黑發(fā)猶如瀑布一般,稍微一撇頭就落到了身前,他伸手將黑發(fā)掃在肩后,似乎心情不錯,說:“只因祭相的眼光不錯,此子日后必大有作為……望能為我所用?!?/br>
    祁律舍了飯,匆匆往自己的營帳趕去,正好看到了守在營帳中的祭牙,祭牙已經(jīng)困得迷瞪了,見到祁律可算是回來了,趕忙說:“兄長,我實在受不得了,先回去歇了,兄長也早點歇下?!?/br>
    說著,步走龍蛇,恨不能一頭扎在地上直接睡了,歪七扭八的往自己的營帳而去。

    祭牙一走,祁律的營帳中只剩下祁律本人、自稱小白的小豆包,還有昏睡之中的纖弱小男孩。

    當(dāng)然,還有一人,不,還有一狗,那便是太子林了,只因他現(xiàn)在的形象不太起眼兒,總是被人忽略……

    祁律走進去,纖細的小男孩還在昏睡,中毒和催吐都很消耗精元,小男孩年紀也就四歲左右,昏睡是正常的。

    那小豆包卻是醒著,見到祁律走進來,沒了“認親”的果決,抿著自己的小嘴巴,雙手揪著自己的小衣擺,來回來去的揪線頭,看起來十分局促。

    祁律笑了一聲,沒有立刻與小豆包搭話,而是走過去檢查纖細小男孩的傷勢,鹵水中毒已經(jīng)解了,頭上的傷口是撞傷并不嚴重,祭牙方才令醫(yī)官給他包扎過,也無大礙。

    祁律檢查之后,這才在席上坐下來,先穩(wěn)穩(wěn)的喝了口水,隨即活動著脖頸,懶洋洋的說:“好了,現(xiàn)在四下無人,你可說了,你們到底是何人?”

    太子林一聽,歪了歪小腦袋,果然,寡人便說這二人不似祁律之子。

    小豆包一聽,狹長的眼睛睜得渾圓,眼珠子轉(zhuǎn)了幾下,仿佛桌上彈球一樣亂碰,咬了咬小嘴唇,全都是現(xiàn)成編纂謊話的小動作。小豆包盡量讓自己顯得可信,支支吾吾的說:“爹、爹爹……說得甚么話,窩……窩是小白鴨,爹爹不識得小白了嘛?”

    小豆包雖然一本正經(jīng),但是說話奶里奶氣的,還有點含糊不清楚,與他故作老成的模樣對比起來,簡直便是惡意賣萌。

    祁律瞧他這模樣,忍不住想要捏捏小豆包rourou的腮幫子,于是他也是這般做的。

    小豆包一驚,還很戒備,當(dāng)即嚇得后退一步,順口說:“你放肆,你膽敢……”

    他說到這里,話頭突然斷了,似乎覺得自己險些說漏了嘴,趕緊咳嗽了一聲,像模像樣的說:“嗯……小白與爹爹多年未見,因此……因此爹爹不記得小白,也……也是常有的事兒?!?/br>
    “嗤……”祁律當(dāng)真沒忍住,直接笑了出聲。

    那小豆包一看,祁律分明是嘲笑自己,當(dāng)即憋紅了臉,恨不能當(dāng)即在地上跺腳,卻克制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