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叱奴泓見秦落如此說,明顯松了一口氣,道:“我聽說,先帝殯天時,只有落兒你在先帝身邊,可是?” 秦落頷首道:“確實如此,世宗皇帝臨終前,曾將傳世虎符給了我,并叮囑我傳位給建安王,然后就升遐了?!?/br> 叱奴泓問:“當(dāng)真?” 秦落說:“當(dāng)真?!?/br> 叱奴泓見秦落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想來說的必不會有假了,于是又松了口氣。 當(dāng)時,世宗神武皇帝只將傳世虎符給了她,并說天命由你,念著柏賢妃的閨名去了。 秦落間接理解為世宗神武皇帝是想傳位給建安王獨孤叡的,就算不是,她也要咬死這一點,這個秘密,就徹徹底底的塵封在她心底吧。 秦落向叱奴泓告辭,打開祠堂的木門時,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夜空上,月朗星稀。 秦落抬頭看了看天,想必明天也是個好天。 ☆、我為刀俎(上) 翌日,一大早。 秦落在建業(yè)城外的涼亭,送別阿七和諸位弟兄。 阿七抬手,和眾位兄弟一起朝秦落鄭重作了一揖,頷首,看向秦落道:“姑娘,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還望姑娘多加珍重。” 秦落亦抬手,鄭重其事的回了他們一禮:“阿七與諸位兄弟也多珍重。”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秦落這才回身,飛身躍上了馬車。 駕車的小廝畢恭畢敬的問了一句:“大人,接下來準(zhǔn)備去哪里?” 秦落掀氈簾的手微微頓了一頓,她本來是想送別阿七他們,徑直進城回秦府一趟,但已來到這里,便去秦氏宗祠看看阿爹阿娘還有蓼蘭吧。 于是,秦落道:“先去秦家宗祠,再打道去秦府?!?/br> 小廝道:“唯?!?/br> 秦落在秦?zé)o冀夫婦的墓碑前停下腳步,在墓碑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望了望一旁那兩個新立不久的小墓碑,道:“阿爹,阿爹,阿弟,還有蓼蘭,我來看你們了。” 秦落強忍著猩紅的眼眶,悠悠笑著說:“阿爹,告訴您兩個好消息,世宗神武皇帝大行前,親自與女兒說,他有愧于您,當(dāng)今陛下登基后,為感念我秦家,奉還了我秦家那塊定北侯府的功勛匾額,并親自給阿爹您擬了‘忠烈’兩字作為謚號,女兒說過,我一定會讓北秦的皇帝還您一個公道,女兒做到了,您若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開心的吧?” “第二個好消息,我派人啊,在當(dāng)年埋阿弟的亂葬崗找到了阿弟,將阿弟改葬到了您和阿娘的墓旁邊,這樣,您和阿娘、還有阿弟,就可以團聚了?!?/br> “還有一件事,阿爹,蓼蘭為保護我而死,女兒擅作主張,讓陛下賜了蓼蘭秦氏姓,認作女兒的義妹,女兒小時候,阿爹就告訴女兒,要有恩必報,所以阿爹阿娘是不會怪女兒的吧?!鼻芈鋵㈩~頭靠在墓碑上,抱著墓碑,喃喃低語:“阿爹,阿娘,我好想你們啊……” 秦落起身,來到蓼蘭的墓碑前,抬手撫了撫墓碑上蓼蘭的名字,眼神里盡是一片狠戾,面上神情卻無比柔和。 只見秦落柔聲對著蓼蘭的墓碑,喃喃道:“蓼蘭啊,你等著,且先讓秦瑄多活幾天,畢竟她如今活著與死了也并沒有什么不同,也不差她活著的這幾天,對不對?” 秦落離開秦氏宗祠時,天色已近黃昏,頷首,遠遠看到一只掉單的孤雁正展著雙翅,飛過那抹慘紅的斜陽,發(fā)出清寂的叫聲,直到在天邊化作一點黑影,消失不見。 自三年前一別,再次回到秦府,秦落的心境,與上次完全不同了。 還是上次派人將秦晚的棺槨送回秦府時,秦落遠遠地躲在角落里看了一眼的。 秦府沒了往日里的喧鬧,一路行來,下人們看到秦落時,都沉著死寂一樣的面色,朝她恭敬的行了一禮。 秦落并沒在意,只顧自朝秦氏祠堂的方向走去。 到得祠堂時,秦落果然看到叔父秦?zé)o厭正在祠堂里祭拜秦氏先祖。 ☆、我為刀俎(中) 祠堂的門大敞著,燈火闌珊,好似在等著她的到來一般。 秦落抬步走進了祠堂,抬手朝那跪在蒲團上有些寂寥的身影作了一揖,喚了句:“叔父?!比缓笞叩椒胖孟銧t的案幾前,拿過三根沉香放到一旁的燭膏前有條不紊地引燃。 只見秦落燃好沉香,后退一步,跪在了秦?zé)o厭身后的蒲團上,閉上眼睛,雙手握著手中的沉香,對著秦家先祖和自己父母的靈位拜了三拜,漫不經(jīng)心的道:“三年未見,叔父蒼老不少。”說著,起身,走到案幾前,將沉香插在了案幾上已經(jīng)盛滿了香灰的香爐里。 秦?zé)o厭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閉著眼睛,道:“皇后娘娘如今出息了,光耀我秦家門楣,老夫是萬萬擔(dān)待不起皇后娘娘這一聲叔父的?!?/br> 秦落沒有理會秦?zé)o厭語言中的挖苦意味,看向右側(cè)長案上供立著李氏和秦晚的靈位,意味深長的道:“沒想到我秦家祠堂,還能供奉著李氏的靈位呢。” 秦?zé)o厭聞言,倏地睜開了眼睛,回過身,盯著秦落,語氣有些慍怒道:“皇后娘娘苛刻至此,竟連一絲余地也不肯給我三房嗎?左右老夫現(xiàn)如今還是秦家家主,我妻子的靈位如何放置,老夫我還是做的了主的!” 秦落冷笑一聲:“叔父莫不是忘了,我乃秦家女,還不是北秦皇后,左右李氏欠我二房兩條人命,我不過是以一命償一命罷了,還望叔父莫多介懷?!?/br> 她就知道她此次回來,他們叔侄兩人必會為了此事爭吵不休,忍了這么多年,她早已忍無可忍,所以不想再忍。 “你……”秦?zé)o厭被秦落氣的頓時捂著心口,猛咳了起來,足見秦落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又勝往日。 秦落待秦?zé)o厭慢慢平復(fù)下來,才冷不丁的開口道:“時至今日,叔父難道還不明白嗎?今日秦氏已非昔日秦氏,再如何力挽狂瀾,也不過強弩之末罷了,叔父不是一向深諳明哲保身之道?不如告老還鄉(xiāng)吧?!?/br> 秦?zé)o厭驚愕道:“你想讓我辭官,回燮州老家?” 秦落頷首:“正是此意?!?/br> 他花了那么多年,才躋身到今日的位置,如今,他這位好侄女就這么讓他輕言放棄? 秦?zé)o厭瞬間老淚縱橫,有些不甘心的解釋道:“可是……落兒,沒有秦家的幫襯,你坐不穩(wěn)那個位置的?北秦自高祖皇帝起,歷代北秦皇后就沒有……不靠母族的勢力,就能坐穩(wěn)皇后這個位置的。” 秦落被秦?zé)o厭說的有些不耐,冷冷打斷他道:“叔父,看來您是還沒有完全明白,不是秦家放棄我,也不是我需要秦家的幫襯,而是我放棄秦家?!鼻芈淇粗约沂甯福p輕一笑,梨渦嫣然:“憑我?guī)彤?dāng)今陛下力挽狂瀾,拉回北秦的頹勢,就這一點,足夠我坐穩(wěn)北秦皇后的位置。” 秦?zé)o厭聽到秦落說出那句是她要徹底放棄秦家時,頓時如遭五雷轟頂:“什么?” 他帶了秦落這么多年,面前這個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孩子,他竟然完全沒有看透過她,他竟完全不知秦落是個徹底的野心家。 明明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時,她目露好奇和俏皮,怯生生的拉著他的衣袖,喚他:“叔父?!?/br> 那時候,她才四歲。 后來,二哥戰(zhàn)死沙場,二哥唯一的女兒過繼到了他名下,這個孩子是那么可憐又孤單,她哭著跟他說:“叔父,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br> 那時候,她才十二歲。 這孩子,是從何時起,變得這么冷血無情了的? 這一切,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的? 秦落紅著眼眶,卻固執(zhí)的抬起頭,看著屋檐下方的梁柱,強忍著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跟秦?zé)o厭道:“叔父,秦晚在彌留之際時,曾跟我說,她想回家,可是我覺得這個家,除了虛偽和冷漠,根本就沒有什么值得她好眷念的。” 秦?zé)o厭淚如雨下,哽咽著聲音,問道:“落兒,瑄兒她真的……非死不可嗎?” 秦落挑了挑眉,叔父果然還是太過婦人之仁了,于是面無表情的對秦?zé)o厭道:“如果叔父覺得秦瑄與東亭王通敵謀反這事可小,那么、叔父,如果我說,您一個女兒的命,搭在了另一個女兒的手上,您還會這么于心不忍嗎?哦,我忘了告訴叔父,陛下決定將廣陵王世子養(yǎng)在宮中,賜名聃,叔父放心,陛下待聃兒視如己出?!?/br> 秦落最后那幾句話徹底打破了秦?zé)o厭的心理防線,只見秦?zé)o厭怔了一怔,不可置信道:“聃兒,那是廣陵王與晚兒的孩子?我唯一的外孫?晚兒并非是和廣陵王一起殞命于東亭王手上,而是死于瑄兒之手?” 秦落反問:“不然叔父以為,為什么秦瑄非死不可?” 秦?zé)o厭被問的啞口無言,只怔怔的看著秦落:“……” 秦落卻不愿再看他,起身,背對著秦?zé)o厭,只見秦落的目光里閃過一抹肅殺之氣,卻用一種再平淡不過的語氣,悠悠的跟自家叔父道:“要是叔父實在下不了手的話,就讓我替叔父和秦家清理門戶吧?!?/br> 秦落正準(zhǔn)備抬步就走。 秦?zé)o厭卻在身后喊住了她:“落兒……” 秦落頓了頓腳步,回過身,問他:“叔父還有什么事?” 秦?zé)o厭老淚縱橫,聲音無限蒼涼的道:“落兒,能留瑄兒一個全尸嗎?” 秦落沒有說話,只冷冷看了自家叔父一眼,便回過身,徑直離開了祠堂。 秦落去長青園見了祖母一面,時隔多年,祖孫倆再次見面,祖母難得失態(tài)一次,又哭又笑的拉著秦落,說了很多話。 祖母年紀(jì)大了,身體不好,秦落寬慰她,自己一切都好,并說改日會再來看望她老人家,祖母這才笑著答應(yīng)她,回屋安歇。 秦落準(zhǔn)備起身離開秦府時,已是白露為霜。 剛走到一進院的廊橋,秦落便聽到身后傳來幾陣急促的腳步聲,身后有人在喚:“大jiejie,大jiejie……” 秦落腳步一頓,回過身。 看到在這個點本該早就安歇的秦媛和秦磊穿著中衣身披披風(fēng),朝她這邊而來,跟在秦媛秦磊姐弟身后的嬤嬤看到秦落,氣喘吁吁的道:“對不住,落姑娘,媛姑娘和公子聽到姑娘來了,就鬧著非要來找姑娘,奴婢一時沒看住……” 秦落頷首,對她說:“無妨?!?/br> 秦府上下燈火通明,秦落的內(nèi)心卻在不停地掙扎,她不該回這個身的,正準(zhǔn)備決絕轉(zhuǎn)身就走,秦媛卻趕上來,一把從身后抱住了她。 秦媛帶著哭腔,將臉頰埋在她狐貍披風(fēng)里,悶悶的道:“大jiejie,你不要走……大jiejie可是因為我母親和jiejie,才不愿意見媛兒和阿弟?” 秦落終歸是于心不忍,拉開秦媛抱著自己的手,秦媛卻以為她要走,怔了怔,又抱的更緊了些。 秦落柔聲和她說:“我不走?!?/br> 秦媛這才松開了手,望著秦落轉(zhuǎn)過了身。 秦落俯身蹲下,放下手中握著的破雪劍,一手輕輕握著秦媛的胳膊,一手朝站在一旁的秦磊招了招,笑說:“磊兒也過來?!?/br> 已知男女有別年紀(jì)的秦磊抬步,慢慢踱到秦落面前,怯生生的喚了句:“大jiejie?!?/br> 幾年未見,秦媛與秦磊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和少年郎。 他們雖是李氏所出,卻與李氏完全不是一樣的秉性,足以看得出來,他們兩姐弟待在祖母身邊,被祖母教的很好。 她再怨恨李氏,但稚子無辜。 可自己終究是對他們心懷愧疚,秦落抬手,撫了撫秦媛額前的碎發(fā),笑問:“這些年,祖母和叔父,待你們好嗎?” 秦媛和秦磊含著眼淚,不停地點頭,秦媛說:“大jiejie,祖母和父親對我們很好,祖母教了我們很多為人處世的大道理,大jiejie放心好了?!?/br> 秦落笑說:“這就好。”然后問他們:“媛媛和磊兒有什么愿望嗎?” 秦媛抽了抽鼻子,跟秦落說:“大jiejie,我在很努力的習(xí)武了,我以后想成為行俠仗義的女游俠?!?/br> 秦磊囁嚅著說:“大jiejie……我想當(dāng)為民除害的大清官?!?/br> 秦落拿起放在地上的破雪劍,遞給了秦媛,又取下腰間的玉佩,放到了秦磊手里,柔聲跟他們笑說:“愿你們好自勉之?!?/br> 秦媛接過秦落的破雪劍,有些驚喜不已,道:“大jiejie,這是送給我的嗎?” 秦落摸了摸她的腦袋,對他們說:“當(dāng)然,你們回燮州老家后,可要好好孝順父親,因為他只有你們了?!?/br> 臨別在即,秦媛和秦磊含淚點頭:“大jiejie,我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