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而李懷懿就沐浴在晨光里。他穿戴整齊, 身姿筆挺, 右手捏著姜鸞的手腕, 視線垂下來,眸色深深,不辨喜怒。 他的手骨很漂亮, 纖長的手指里,仿佛具有無窮的爆發(fā)力。 姜鸞動了動,試圖把自己的手腕抽出來, “陛下,您攥疼我了?!?/br> 李懷懿松開手。 姜鸞感覺手腕一松,她連忙在含霜的攙扶下,從軟榻上坐起來。 頭仍然有些暈,或許是余毒未清吧。 “扶她下去?!崩顟衍裁畹?。 含霜連忙攙著姜鸞下了馬車。馬車停在乾清門外,是姜鸞第一次入秦宮時,送嫁馬車所停留的地方。 乾清門外,一前一后,停著兩個步輦,二十四個青衣太監(jiān)恭敬地分立兩側(cè)。 姜鸞的視線在步輦上停了一下,然后回頭看,發(fā)現(xiàn)長長的車隊都已經(jīng)離開了。 含霜留意到她的目光,笑道:“大人們都走了,淑妃娘娘也回去了。娘娘,奴婢一直叫不醒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幸好陛下進來了?!彼穆曇粜∠氯?。 李懷懿從馬車上下來,走到姜鸞的身邊,朝步輦的方向揚了揚臉,“上去吧,朕賞你的。” 姜鸞愣了一下。 在秦國,后妃的封號依次是秀女、才人、美人、婕妤、昭儀、各種妃位、貴妃、皇貴妃、皇后。 目前,李懷懿的后宮里只有宓妃和淑妃,但卻只有貴妃及以上的人,才有資格乘坐步輦。 跟在李懷懿身后的王保,看見姜鸞怔怔的表情,笑道:“恭喜宓妃娘娘晉為貴妃。” 姜鸞被這句話砸得懵了一下,下一個反應(yīng)就是——所以,她可以隨意地乘坐步輦了? 李懷懿看見姜鸞懵了好幾息之后,突然高興起來,快步走過去,坐在步輦上,等她舒服地坐好了,才想起來什么似的,朝他微笑道:“多謝陛下恩賞。” 不知為何,李懷懿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早知道,昨日就讓這些太監(jiān)去給她吸蛇毒了。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王保,又飛快地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不知為什么,他就是覺得無法忍受那樣的場景。 姜鸞坐在步輦上,露出清淺笑容,對李懷懿道:“那臣妾先回長樂宮了?” 晨曦的光映在她的臉上,眉目如畫,雙眸盈盈。 李懷懿皺了皺眉,不悅地放她走了。 八個青衣太監(jiān)抬著步輦,另外四個隨行在前后,含霜等宮女跟在步輦邊,亦步亦趨地走著。 姜鸞靠坐在步輦上,迎面刮來的微風(fēng)拂動裙角。她心情愉悅,覺得自來了秦國之后,鮮少這樣舒泰過。 “娘娘。”含霜跟在姜鸞的步輦邊,猶豫地看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 姜鸞輕快地擺了擺手,“什么事?你說吧。” 含霜道:“娘娘,您還記得,昨夜是誰在為您吸出蛇毒嗎?” 姜鸞笑著看了她一眼,“是你嗎,含霜?” 她以為含霜在跟她討賞。 含霜連連搖頭,“不是奴婢。奴婢昨日坐在后頭的馬車上,是春花回來后,告訴奴婢的?!?/br> 姜鸞出行,帶著浩浩蕩蕩幾十名仆從,因而在她的車駕之后,另有兩輛馬車,安放仆從和行李。 而春花是幾個月前,內(nèi)務(wù)府新送來的一個宮女,因她機靈懂事,有時能在姜鸞跟前伺候。 姜鸞挑了挑眉。 含霜吞吞吐吐地道:“是陛下。”她的聲音很輕,打著口型,但姜鸞一下子就看懂了。 她瞪大了眼睛,從步輦上坐直了身子,“怎么可能?” 李懷懿,做這種事——他圖啥? 含霜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后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跟在姜鸞的步輦邊,繼續(xù)向前邁步。 旁邊的十二個新?lián)軄硖Р捷偟那嘁绿O(jiān),沒有聽見含霜后面的話,仍在垂頭走著,表情木訥。 姜鸞慢慢地靠坐回椅背上,心中翻涌起驚濤駭浪。迎面的風(fēng)撲在臉上,她突然感到有些涼。 “本宮的手爐呢?”她攥了攥指尖。 拿著手爐的宮女,連忙道:“娘娘,在這里?!彼贿呎f,一邊把手爐遞上去。 姜鸞接過手爐,覺得這手爐不夠熱,怕是銀炭已經(jīng)快燒盡了。她有些煩惱地把這個手爐遞回去,宮女連忙安慰道:“娘娘,長樂宮就要到了?!?/br> 從今以后,長樂宮就要變成整個皇宮里,最繁華的地方了! 宮女忍不住挺起小身板,覺得做貴妃娘娘的手下,實在是面上有光。 步輦穩(wěn)穩(wěn)地在長樂宮前停下,姜鸞走下去,進了正殿,才剛剛喝了一盞茶,冊封貴妃的圣旨就已經(jīng)到了。 來宣旨的人是王保,他身后還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他一進入正殿,就和氣地對姜鸞笑道:“娘娘,接旨吧?!?/br> 姜鸞換了衣服,凈了手,隨后在香案前跪下,俯首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茲長樂宮宓妃姜氏,艷冶柔媚,群芳難逐,賦姿淑慧,儀靜體閑。旨到之日,以冊寶封爾為貴妃。 欽此?!?/br> “謝陛下隆恩?!苯[俯身跪拜,三叩首,隨后起身,接過圣旨和冊寶,放到香案上。 跪在她身后的宮女們,連忙站起來,攙扶著姜鸞。 王保笑道:“恭喜貴妃娘娘,不知貴妃娘娘可要留咱家用一盞茶,讓咱家也沾沾長樂宮的喜氣?” 姜鸞笑道:“公公請。” 兩人移至花廳喝茶,王保啜了兩口,對姜鸞道:“陛下還有兩句話,要咱家?guī)У?。?/br> 姜鸞放下茶盞,“公公請講?!?/br> 王保道:“這第一句,是太后娘娘若有召,您不必前往?!?/br> 姜鸞眉梢微挑。 王保笑了一聲,低低道:“陛下必是掛懷貴妃娘娘您的安危?!?/br> 姜鸞和太后早有嫌隙,這次冬狩,高家成年男性又被李懷懿給誅殺了,太后不敢報復(fù)李懷懿,但必定對姜鸞懷恨在心。 姜鸞點了點頭,唇角露出笑意,對李懷懿的惡感,倏然散去很多。 王保又道:“這第二句,便是讓貴妃娘娘今日好好將養(yǎng)身子,明日照舊,仍去御書房,給陛下?lián)崆?。?/br> 姜鸞的笑意僵住了。 她眨眨眼睛,“本宮昨日中了毒箭,今日心口似乎仍有些不適,或許要再養(yǎng)幾天。” 盡管她不通醫(yī)術(shù),她也知道,中過毒素的人,起碼應(yīng)該要休息一旬的時間吧? 哪怕是她宮中的掃地宮女,若是被蛇咬了,她都要給人放幾天假,哪有第二日,就催人去干活的? 王保笑道:“貴妃娘娘,陛下是看重您呢。說句不中聽的話,這樣的機會,別的娘娘就算是搶破了頭,怕也是搶不到啊?!?/br> 別的不說,就儲秀宮那兩個美貌女子,天天嚷嚷著要見陛下。可是她們的琴藝,連貴妃娘娘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王保哪里敢把人帶過去找罵? 姜鸞抿了抿唇,知道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她只好應(yīng)下,又和王保應(yīng)付幾句,將他送走。 罷了罷了,就當(dāng)是看在——他為了自己吸蛇毒,還免去她見太后的份上吧。 姜鸞坐在花廳里,盯著桌案上的半盞冷茶,默默地想。 王保從長樂宮中出來,攏著袖子,慢吞吞走在宮道上,漸漸走出很遠。 兩個小太監(jiān)跟在他身后,其中一個諂笑道:“爺,您跟貴妃娘娘的關(guān)系可真好!” 王保哼了一聲,沒說話。 那人面色訕訕。另一人豎起耳朵,忽然道:“爺,您有沒有聽見哭聲?” 王保皺眉,聽了一會兒,腳下拐了個彎,“過去看看。” 聲音是從宮里的馬廄里傳出來的,王保等人走過去,看見一個飼馬的太監(jiān),站在馬廄的圍欄上哭,連衣襟上都是淚痕。 “怎么了?”王保走到他跟前,問道。 飼馬太監(jiān)被嚇了一跳,他扭頭一看,認出王保,連忙跪下道:“王總管,奴才在哭馬!” 王保看了幾眼,認出來是昨日拉著姜鸞馬車的四匹馬。 這些都是上好的樊州馬,性情溫順,既可以做戰(zhàn)馬,也可以做拉車的馬,讓馬車行駛平穩(wěn)。 但是,因為昨日的刺客,這四匹的蹄子都壞了。 飼馬太監(jiān)跪在地上,哭泣道:“奴才沒有孩子,奴才養(yǎng)大的這些馬,就是奴才的孩子。” 跟在王保身后的小太監(jiān),都嘻嘻嘲笑起來。王保卻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飼馬太監(jiān)一愣,“奴才名叫小貴子?!?/br> “很好,小貴子?!蓖醣|c點頭,“這幾匹馬,我會跟陛下稟明,你就好好養(yǎng)著吧,來年春天,給它們配個種。” “若是運氣好,送到貴妃娘娘跟前,討了她的歡喜,是你的福氣,也是這些馬的福氣?!?/br> 飼馬太監(jiān)欣喜若狂,感激不已——在方才,他還以為這幾匹馬就要被殺了! 但作為種馬,卻能一直留下來。 王保撇下飼馬太監(jiān)的感激之語,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回去御書房。 “爺,您為什么問他名字???”小太監(jiān)有些不服氣。 王保走了兩步,才慢悠悠回道:“你們能像照料兒子一樣,照料那些馬嗎?” 小太監(jiān)們面面相覷,默然無語。 御書房里,李懷懿聽到王保的稟報,隨意地道:“你看著辦吧,來年的生出的小馬,都帶去給貴妃瞧瞧,若是貴妃有喜歡的,你就把那個小貴子一起送給她?!?/br> 王保應(yīng)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