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衣服干燥而舒適,套在他的頎長而挺拔的身影上。濕潤的烏發(fā)也被擦干,略微凌亂地披散著,像一只落入水中、又剛被撈出來的可愛狻猊。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 這些系帶,為什么這么多,這么難綁? 李懷懿低著頭,注視著姜鸞的發(fā)頂。 濃密的長發(fā)柔軟地散落下來,貼著她的嫩白的臉頰。她低垂著眼,正手忙腳亂地綁著衣裳上的絲帶,最終,絲帶全部糾纏在一起。 姜鸞把手松開,“陛下,臣妾不擅此事?!?/br> 李懷懿的唇畔落了一絲笑意。 “讓宮女們進來?!彼?。 待到兩人都從后殿中出來,姜鸞輕輕舒了一口氣。 …… “真是懿兒下的令?”太后踉蹌兩步,幾乎搖搖欲墜,宮女連忙扶著她坐下。 報信的管事氣喘吁吁道:“正是!高家已經(jīng)被抄了!奴才好不容易才趁亂跑出來!” 太后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沒有高家,陛下要怎么接管陵城?” 鐵礦的開采技術(shù),在這個時代是一門精深的手藝。一座相同的礦,若是開采不得法,只能得到十之二三的鐵,但若是開采得法,不僅數(shù)量上漲,質(zhì)量也會大幅提升。 秦國最好的采礦技術(shù),就攥在高家手里。 管事?lián)u頭道:“奴才也不知道。不過,民間已經(jīng)在傳,陛下沖冠一怒,只為紅顏……” 太后猛然將一旁案幾上的茶盞等物,全部掃落在地。 碎瓷聲“嘩啦啦”響起,宮人們都嚇得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太后猩紅著眼,狠狠攥起拳頭,嘶聲道:“此仇,不共戴天!” …… 冬狩的第十三日,姜鸞坐在景華宮里,聽宮女們給自己唱民間小兒傳唱的歌謠—— “宮中有一美,她的眼睛是天上的星星,她的嘴唇是春天的第一片花瓣。她坐著八只鸞鳥拉的馬車,從遙遠的越國而來,用美麗的歌聲迷惑了我們的大王。她握著大王的心臟,將踏平整個秦國,她將把我們所有人都變成奴隸!” 姜鸞露出笑容。 “看來,太后的手中真的無人可用了!” 民間的流言,是一個很有效的cao縱輿論的手段。在上國還沒有覆滅的時候,各地仍以孝廉舉薦官員。于是,當(dāng)一個男子想要入朝為官,他就會在街上做戲,以形成流言。 ——譬如越國一個男子,曾為了孝敬父母,在冬日把衣服脫光,將每一塊布、每一條棉絮,都讓給自己的母親。他自己赤身裸體,走在大街上,人人贊其“至孝”。 姜鸞還記得,她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時,心中震撼不已,“我堂堂越國,竟還有這么窮的人家嗎?”到了冬天,連一塊蔽體的布都沒有。 講故事的人笑道:“他是公卿的兒子。”家里富得流油。 然而,不管怎么說,這些流言都是非常有效的武器。但是太后以往并沒有這么做,大概是因為輿論的風(fēng)向有時難以cao縱,不如直接請刺客那么快速便捷—— 畢竟,一個人很難確保,沒有人會跟自己反著來。 姜鸞左右看了看,見到桌案上擺著一些蜜餞。她便把裴姬藍等人叫進來,說:“你們將這些蜜餞拿去,帶上一些糧食,去傳播這個流言——” 她清了清嗓子,“宮里有一個權(quán)力最大的女人,她把美麗的公主被囚禁在籠子里,折斷了八只鸞鳥的翅膀,讓它們高聲哀鳴。她熄滅了星辰,她掐壞了花瓣,她要殺死大王最心愛的女人,自己坐上皇位?!?/br> 唱著唱著,姜鸞臉紅了。 武士們已經(jīng)聽呆了,他們愣了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這是文宣王時期的故事。 文宣王是燕國歷史上的一個大王,他有一個不能生育的寵姬。文宣王一直無子,臣子們見文宣王不愿意接近別的女子,便悄悄把這個寵姬殺了,文宣王怒急攻心,一病不起,燕國的太皇太后從宗室里抱來一個小男孩,垂簾聽政,長達三十年之久。 民間很多人根本沒有讀過書,也根本沒有出過遠門,但他們都聽過這個故事。 很多百姓都會相信這首歌謠的內(nèi)容,并會為之恐懼。 武士們紛紛道:“臣等必不辱公主之命!”他們一邊說,一邊扛上宮女送來的糧食,拿起桌案上的蜜餞。 姜鸞道:“去找流民多的地方,誰記住了這首歌謠,誰就有糧食吃;誰唱得最大聲、最好聽,誰就可以得到蜜餞。” 蜜餞里有糖,在民間,糖是很珍貴的東西。 武士們領(lǐng)命而去,姜鸞起身,去尋找李懷懿。 李懷懿穿著騎裝,坐在他所居的行宮的書房里,處理軍中傳來的急件。 他派出的說客,口才很好,已經(jīng)說服齊、楚、趙三國倒戈,現(xiàn)任的越王因為錯誤的外交政策,和各國關(guān)系搞僵,讓國中世家產(chǎn)生了很大的不滿。 越國的世家,都擁有自己的兵權(quán)。沒有他們的支持,越王地位不穩(wěn),他為了穩(wěn)住民心,貿(mào)然進犯相鄰的秦國邊境。 見到姜鸞前來,李懷懿慢悠悠地把急件收好,瞥了她一眼,“何事?” 無利不起早,他的這個宓妃,若無要事,絕不會主動來找他。 姜鸞蓮步輕移,走到李懷懿跟前,“陛下,臣妾聽說了一首奇怪的歌謠?!?/br> 姜鸞眨眨眼睛,把方才宮女唱的那首歌謠唱出來:“宮中有一美……” 她的歌聲柔軟而繾綣,尾音微微上揚,如同珠玉落入盤中。 李懷懿抬起一邊眉毛。 當(dāng)她唱到那句“用美麗的歌聲迷惑了我們的大王”時,李懷懿也笑起來。 是很溫雅的、貴公子一般的笑。 他耐心地等待姜鸞唱完,低柔問道:“愛妃要朕如何幫你?” 姜鸞道:“自然是幫臣妾止住流言,查出幕后的人?!?/br> 李懷懿敲了敲桌子,“那么,愛妃也要幫朕做一件事。” 姜鸞頷首,“若在臣妾能力范圍之內(nèi),自然沒什么不可為。” 李懷懿的笑容愈發(fā)深。他把手抬高,擊了擊掌,寬大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干凈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 一個宮人走進來,端著一個用綢布蓋住的托盤,放在桌案上,又低著頭退出去。 李懷懿靠坐在椅背上,修長雙腿岔開,朝托盤的方向揚了揚臉,氣定神閑道:“把綢布揭開?!?/br> 第27章 三章合一 …… 姜鸞好奇地把綢布揭開, 發(fā)現(xiàn)是一套用薄紗和南珠制成的小衣。 薄紗如蟬翼,一層一層,逶迤堆疊在托盤之上。細膩光滑、晶瑩剔透的南珠串成珠串, 點綴其上,讓這件珠衣顯得異常華美綺麗。 姜鸞猛然睜大眼睛, 抬頭看他, “陛下要將此衣送予誰人?” “自然是愛妃?!?/br> 姜鸞瞠目結(jié)舌, “當(dāng)日陛下可不是這樣說的?!?/br> 在她剛剛到達秦都的那一晚,她曾經(jīng)從含霜的手中, 接過類似的衣物。 ——而且和這件相比,它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李懷懿笑了一下, “當(dāng)日朕不識艷色?!?/br> 他的身姿倜儻, 氣度從容,語調(diào)低沉緩慢, “現(xiàn)在朕想看你著它跳舞?!?/br> 姜鸞的臉色幾變。 “臣妾不擅舞。”她道。 她說的是真的。習(xí)舞辛苦, 她又于此事上沒什么天賦。當(dāng)年,她的母妃, 見到她小小年紀(jì),學(xué)得額頭上全是汗, 便讓她停下來, 拉著她的手說, “阿鸞,你是咱們越國的公主,學(xué)不會, 便不要學(xué)了。母妃給你找兩個擅舞的宮婢,讓她們從小跟在你的身邊,對你忠心耿耿, 日后你出嫁,就把這兩個宮婢帶上?!?/br> 話雖如此說,但她仍學(xué)了兩支簡單的舞蹈。之后,每當(dāng)教導(dǎo)舞蹈的夫子過來時,姜鸞便讓兩個宮婢去學(xué)。后來她至秦國和親,把那兩個宮婢也作為陪嫁宮女帶上了。 李懷懿目露遺憾之色,“不擅舞,那此事只能作罷了?!?/br> 他可惜地搖了搖頭,干凈修長的手指伸過去,拿起綢布,要將珠衣蓋回去。 “陛下且慢。”姜鸞露出一個虛假的笑容,“臣妾愿意一試?!?/br> 李懷懿滿意地頷首。 姜鸞拿著那件珠衣,轉(zhuǎn)到屏風(fēng)之后,紅著臉頰穿上。她哆嗦著手,眼眶都要急紅了。 ——這個秦王,為什么越來越難伺候了? 姜鸞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來,婀娜的身軀微微顫抖,細嫩得像是初冬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李懷懿的眼睛都被晃得花了一下,將美景盡收眼底。 “這件珠衣等你好久了?!崩顟衍灿鋹偟毓雌鸫浇?,走到琴桌邊,輕撫琴弦,“開始吧,愛妃?!?/br> 姜鸞咬唇,翩然起舞,如月光照耀人間。 幸而書房中燒有地龍,她并不覺得冷,只是身體有些發(fā)僵。 李懷懿望著她,忽而道:“姜鸞?!?/br> 姜鸞看過去,看見他輕啟薄唇,慢條斯理地道:“這類衣裳,以后只有朕叫你穿,你才能穿?!?/br> 不許如他父皇的妃嬪一般,主動勾引他。 姜鸞停了一下,腳下一崴,撲通一聲摔下去。 但確切來說,她并沒有觸碰到地板,因為在此之前—— 她躺到了李懷懿的臂彎里。 她沒有看清李懷懿的動作,人影一閃后,那只勁瘦有力的臂彎就扶在她的身上,緊緊地貼著她的肌膚。 他低垂著頭,看著她因驚慌失措而睜得圓圓的眼睛,像夏日山林之間的小鹿。 “扭到了嗎?”他的眼睫垂下來,俯視著她,眸中如一眼探不到底的深邃汪洋。 姜鸞試著動了動右腳的腳踝,她“嘶”了一下,輕聲道:“有點疼?!?/br> 李懷懿猶豫了一會兒,當(dāng)視線落到她的大片雪白的肌膚上時,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到書案旁邊的軟榻之上,“朕去傳御醫(yī)。” 每年圍獵之時,都會有將領(lǐng)受傷。因此,隊伍中隨行的醫(yī)者必不可少,御醫(yī)更是專為皇家之人治療。 姜鸞坐在軟榻上,仰頭看他。修長白皙的脖頸,滑出一道動人弧線。 李懷懿瞥了她一眼,走到木施處,從上頭把姜鸞的羅裙取下來,又隨意地拿了一件鶴氅,一起扔過去,“你先披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