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姜鸞接住羅裙和鶴氅,羞愧難當(dāng)。 “陛下能先轉(zhuǎn)過去,容臣妾換一下衣裳嗎?” 她的聲調(diào)哽咽了一下。 在這次來之前,她以為……她以為,最多和從前一樣。 李懷懿露出笑容,邁開長腿,走到她的身前,蹲下,捏了捏她的衣裳。 “這不是小衣嗎,宓妃?”他把手一路滑到她的臉頰上,興味地摸了摸,“直接穿上就行了。” 姜鸞哀求地看著他。 李懷懿不為所動,甚至看著她道:“要朕幫你披嗎?”他指了指鶴氅。 姜鸞連忙抿唇搖頭,自己飛快地套上。這件鶴氅寬大暖和,將她牢牢地包裹住,散發(fā)出熟悉的清香。 李懷懿見她穿好了,才不急不慢地走出去,對宮人吩咐道:“去傳御醫(yī)?!?/br> 宮人應(yīng)是,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醫(yī)者前來,他神情恭肅,朝兩人行禮過后,方問道:“不知宓妃娘娘有何病癥?” 說話間,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姜鸞一眼。只見她身披寬大的男子鶴氅,蜷縮在軟榻上,身軀更顯嬌小。鶴氅上圍著一圈白色狐貍毛,攏在她纖細(xì)的頸部,襯得那張小臉天香國艷,絕色難求。 一霎那間,仿佛天地都被奪去了光彩。 醫(yī)者心中狂跳,低下了頭,卻聽一旁的帝王,已經(jīng)不悅地道:“朕的愛妃,腳踝扭了。” 醫(yī)者心中惴惴,不敢再抬頭。他憑借著自己豐富的經(jīng)驗(yàn),迅速開完方子,又叮囑了幾句“腳踝扭傷,宜靜坐,不宜多動”,就被李懷懿揮退了。 出了書房,醫(yī)者仍是腳步虛浮,額頭冒汗不已。引他前來的宮人,見到他的模樣,笑問道:“大人惹陛下不悅了?” 醫(yī)者苦澀地點(diǎn)頭。 他出身于世代行醫(yī)之家,好不容易才入了宮,成為御醫(yī),一躍成為家族中年輕子弟的榜樣。不想第一次出診,就出現(xiàn)這么大的過錯。 宮人笑道:“大人無須掛懷,陛下圣明,若是沒有當(dāng)場發(fā)怒,事后便不會責(zé)罰于你?!?/br> 醫(yī)者難以置信,雙目放光,又驚又喜,對宮人不住道謝,嘴里又喃喃了好幾句“陛下圣明。” 書房里,姜鸞坐在軟榻上,看見無數(shù)的宮人進(jìn)進(jìn)出出,只好小心地攥緊身上的大氅。 這些宮人都是來送藥材的。冬狩出行時,不可能將每樣藥材都帶上,醫(yī)者便在方子上寫了好幾種藥性相近、可以互相替換的藥材。宮人們把藥材找出來,一個個捧上來問:“陛下,這味藥材可以嗎?” 李懷懿見姜鸞的臉越來越紅,才輕笑一聲,漫不經(jīng)心地道:“可以。選最珍貴的藥材就行,不必再來問?!?/br> 姜鸞見宮人們魚貫而出,才悄悄舒了口氣。 李懷懿踱步到姜鸞身前,打量了她一會兒,緩聲道:“方才御醫(yī)說了,腿傷不便移動,今夜,你就歇在朕的行宮吧?!?/br> 姜鸞睜大雙眸。 李懷懿迎著她的眼神,不可抑制地笑了一會兒,才道:“朕不碰你?!?/br> 姜鸞放下心。 他走到書架前,取了幾卷書,放到姜鸞身邊的矮幾上,“今日下午,你就在此處看書?!?/br> 姜鸞看了幾眼,見是種類各異的書卷,有好幾本都是她沒讀過的。 她拿了一本過來,對李懷懿道:“多謝陛下?!?/br> 李懷懿頷首,在她身旁的書案之前坐下,默然地打量著她。 姜鸞慢慢翻動書卷,云髻峨峨,螓首蛾眉,低垂的眼眸里藏著無盡的美麗和溫柔。 李懷懿的眸中露出沉思之色。 當(dāng)他寵幸姜鸞的時間愈久,他就愈能認(rèn)識到,這個女子,和別的女子不太相同。 絕大多數(shù)女子,到了他面前,都是溫柔順從的,這固然不是因?yàn)樗齻儛鬯灰吲d,一個位份、一套首飾、甚至一句看重的鼓勵,都能讓她們聽話。 對于姜鸞,他卻必須像和朝堂上的大臣們周旋那般,又嚇又哄,騙住了她,才能叫她聽話。 但是,這卻更有趣。 李懷懿唇邊掛上笑意,將方才收好的急件取出來,壓在了鎮(zhèn)紙的底下。 一個宮人捧著藥碗,從門外進(jìn)來,走到姜鸞面前,稟道:“宓妃娘娘,藥煎好了?!?/br> 姜鸞聽見動靜,把書卷放下,接過宮人遞來的藥碗,用調(diào)羹舀起,慢慢啜下。 ——這藥有點(diǎn)苦,起碼比避子湯苦。 姜鸞默默地想。 李懷懿等她喝完了,才站起身,對姜鸞道:“朕要去獵場看臺?!?/br> 他點(diǎn)出兩個宮人,讓他們留在書房里,吩咐道:“宓妃若是有什么吩咐,你們都盡量滿足她?!?/br> 兩個宮人齊聲應(yīng)是,其余的宮人連忙抬來步輦,簇?fù)碇顟衍搽x開了行宮。 書房中安靜下來,姜鸞看了半個時辰書卷,感覺眼睛有些酸澀,便放下書卷,打量了一會兒四周。 兩個侍立在書房中的宮人,看見姜鸞的動作,上前問道:“不知宓妃娘娘有何吩咐?” 姜鸞沒有說話,她的視線,在書案上的一張泛黃的信箋上停住了。 那張信箋被隨意地壓在鎮(zhèn)紙之下,由于姜鸞所坐的軟榻,和書案的距離很近,因而她一眼瞥見,信箋上寫著“越國”“攻打”幾字。 但因?yàn)榻嵌仍?,再多的,她便看不到了?/br> 姜鸞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對兩個宮人道:“本宮有些乏了,你們?nèi)ゾ叭A宮,把一個叫‘玉畫’的人叫過來,本宮要她按摩?!?/br> 宮人們滿臉猶豫,說道:“奴才們也可為宓妃娘娘按摩?!?/br> ——這是陛下的書房,把宓妃娘娘一個人留在這兒,會不會不太好? 姜鸞睨了他們一眼,高傲地道:“就憑你們?” 宮人們無話可說,但心底仍是躊躇。 姜鸞板起臉,“陛下把你們留在這里,難道是叫你們忤逆本宮的嗎?” 兩個宮人慌張地跪下來,“奴才不敢!” 他們不禁在心里想到,陛下將他們留在這兒,卻沒有吩咐他們看住宓妃娘娘。 因此,稍微離開一會兒,也是不要緊的吧? 姜鸞滿意地看見兩個宮人打開門,走出書房,又把門關(guān)上了。 她靜靜等待了一會兒,四周幽靜極了,人影全無,只有桌案上的香爐,緩緩?fù)鲁霭谉煛?/br> 整個書房中,安靜如深潭。 姜鸞把大氅上的系帶綁得更緊,隨后提著心,從軟榻上站起來。 確切來說,她只能用左腳站立,因?yàn)橛夷_崴到了,一旦用力,便鉆心似的疼。 姜鸞艱難地用左腳跳了兩下,跳到桌案之前。她環(huán)顧一眼四周,迅速地將鎮(zhèn)紙下的信箋抽出來,飛快地閱讀。 里面的內(nèi)容讓她目瞪口呆。 現(xiàn)任的越王——她的大皇兄,竟然要攻秦? 而且,他還是因?yàn)槭艿搅藝鴥?nèi)世家的反對,所以不得不用戰(zhàn)爭的手段,來轉(zhuǎn)移國內(nèi)矛盾? 姜鸞差點(diǎn)要笑出來。 她把信箋按原樣放回去,想了想,還調(diào)整了一下鎮(zhèn)紙的位置,確保信箋和鎮(zhèn)紙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移動。 隨后,姜鸞才一蹦一蹦地跳回軟榻上,坐好。 之后,兩個宮人將玉畫帶來了。 玉畫一見到姜鸞,就驚聲道:“娘娘,您怎么會變成這樣?” 在來的路上,她就聽說姜鸞受傷了,但現(xiàn)在看姜鸞坐在軟榻上一動不動,似乎傷得比她想象中還重。 姜鸞露出笑容,安撫住玉畫,又讓玉畫給宮人賜賞銀。 那兩個宮人接到沉甸甸的賞銀,心中狂喜不已。他們立刻感激涕零,將心中那一點(diǎn)點(diǎn)不安,統(tǒng)統(tǒng)拋到了九霄云外。 …… 李懷懿坐在步輦上,一路行來,不斷有人對他行禮問安,但當(dāng)他走過去之后,他聽見身后的人,都在議論那首歌謠。 李懷懿皺眉,薄唇幾乎要抿成一條直線。 動作必須要快一些了,否則,大臣們將會要求姜鸞以死謝罪。 流言是利刃,亦是噬人的波濤,每一個小看它的人,都會被它吞噬。 李懷懿來到獵場上。獵場圍著很多的官員和將士,他們見到李懷懿來,紛紛跪下行禮,喊道:“臣等拜見陛下?!?/br> 聲音響徹云霄,如山呼海嘯。 李懷懿下了步輦,負(fù)手立在原地,淡淡道:“諸位愛卿平身?!?/br> 他的身形清正雅致,龍章鳳姿,像天邊不可褻瀆的高潔月光。 眾人站起來,紛紛上前邀賞,“陛下請看,這是微臣獵來的九只白狐!” “陛下,這是臣的獵物!” “陛下,臣獵來了一只老虎!” 還有幾日,為期二十天的冬狩就要結(jié)束了,將領(lǐng)們紛紛拿出自己在這十幾天來,獵到的最好的東西,希望能引起李懷懿的注意。 李懷懿略看了幾眼,將禮部尚書喊來,吩咐道:“你記錄一下?!?/br> 禮部尚書應(yīng)是,連忙拿出一個冊子登記。李懷懿到看臺坐下,對宮人道:“傳太傅?!?/br> 祝青山年紀(jì)大了,不參與圍獵,但仍然每年都會跟隨圣駕前來。他來到李懷懿跟前,行禮過后,問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李懷懿給他賜座,又讓侍人奉上熱茶,等他喝了兩口,才道:“太傅有沒有聽說那首歌謠?” 祝青山道:“微臣略有耳聞?!?/br> 李懷懿道:“這正是朕要托付太傅之事。太傅,朕要你止住流言,查出流言的源頭?!?/br> 祝青山猶豫了。 他并不看好那個宓妃。但是,若要讓陛下被流言牽制,也太不像話。 這樣一想,祝青山立刻下了決心,他說道:“臣必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