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方罷，噶爾欽陵居然潸然淚下。

    “曲名？”

    “心曲，蘭州鴻?！?/br>
    “何人所作？”

    秦慕白抬眼，看向擺放秦叔寶與妖兒靈位的一方，輕言道：“他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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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1章 涅盤

    天亮不久，哨探飛騎來報，說吐蕃大軍開出王城正朝唐軍大營殺來！

    秦慕白徹夜未眠剛剛洗了一把，馬上下令全軍備戰(zhàn)。

    吐蕃人來得有點(diǎn)多少有點(diǎn)蹊蹺。要么，他們應(yīng)該是昨天晚上趁夜來襲；要么，應(yīng)該是回去稍作喘息調(diào)休數(shù)日后再來進(jìn)攻。兩者都不是，秦慕白覺得十分奇怪。

    關(guān)西軍擂鼓出戰(zhàn)，先鋒薛仁貴一騎當(dāng)先，方天畫戟寒光閃閃。

    秦慕白依舊立于云臺之上，以手搭沿遠(yuǎn)遠(yuǎn)眺望。

    今日吐蕃之軍陣，甚是奇怪。走在最前方的似乎不是前兩次對陣時的那群死士精銳了，而是一群比較游散的人，而且行動緩慢欠缺章法，或者說根本不像是正規(guī)的軍隊。

    戰(zhàn)陣之中的薛仁貴也覺奇怪，看陣勢吐蕃來的兵馬可算不少，約有十余萬人。可是他們戰(zhàn)陣稀松兵無陣法，根本不像是來搏斗廝殺的。

    “有詭異，眾將士提高警惕！”薛仁貴下令道。

    吐蕃大隊人馬走到唐軍陣前一箭之地停住。片刻后，從茫茫軍伍中走出單身一騎，緩緩朝薛仁貴行來。

    薛仁貴握緊方天畫戟，濃眉微皺凝視那人。

    他沒有披甲執(zhí)銳并非戎裝打扮，但衣冠華麗氣宇不凡，隱隱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又透出一股凌人貴氣。

    來人一騎在離薛仁貴約十步的地方站定，拱手了拱手，說道：“對面可是薛仁貴將軍？”

    “正是薛某！來將自報姓名！”

    “我就是吐蕃贊普，棄宗弄贊?！?/br>
    ……

    一炷香的時間后，秦慕白騎著馬來到陣前。

    棄宗弄贊騎在馬上，依舊用漢人的禮節(jié)拱手道：“秦少帥，久違了?！?/br>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拱手還了一禮道：“贊普果然天人儀表氣宇不凡。但兩軍陣前你我就不必寒暄了。贊普此來，用意如何？”

    “只為一件事情?！睏壸谂澝鎺⑿?，說道，“但求，欽陵不死?！?/br>
    秦慕白不禁一笑，“我憑什么答應(yīng)你？噶爾欽陵是戰(zhàn)犯，罪不容誅?！?/br>
    棄宗弄贊翻身下了馬，立于地上，依舊對秦慕白拱手，“在我身后有三千多人，吐蕃所有的王室、貴族、各部族首領(lǐng)及將領(lǐng)，全部到齊了。只要你答應(yīng)饒欽陵不死，我等愿意成為你的俘虜，聽?wèi){處置。”

    “你是說，你想你們這一群人，換回噶爾欽陵？”秦慕白冷冷的笑了一笑，“抱歉，雖然你是贊普，但在我看來，你們?nèi)Ф嗳思悠饋?，也的確夠不上噶爾欽陵的份量?！?/br>
    棄宗弄贊仿佛早就料到了秦慕白會說出這樣的答案，不驚不忙，伸手朝后面指了一指，說道：“如果再加上十萬昆侖鐵騎的投誠，與吐蕃四百萬軍民的歸順呢？”

    秦慕白臉色微變，“你說什么？”

    話未落音，后方十余萬人大軍陣?yán)锏乃序T士，全部下馬，跪于馬旁。

    “他們所有人，都沒有帶兵刃的，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檢查。只要你愿意，他們今后就是你的部曲、就是大唐的士兵！”棄宗弄贊說道，“我們認(rèn)輸了。只要大唐饒恕噶爾欽陵不死，我棄宗弄贊愿率吐蕃軍民投降！”

    舉眾嘩然！

    原來，棄宗弄贊不是率軍來廝殺，卻是來投降的！

    此時，那十萬昆侖鐵騎突然全部雙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然后五體投地拜下，如同在拜神。

    喊的是蕃語，而且人多嘴雜只聽得呼聲一片，秦慕白不懂他們說什么。只是這股聲浪著實(shí)驚人，簡直就像是海嘯一般。而且這聲音這透出無限的悲愴與痛心，如同無數(shù)怨靈在哭訴。

    秦慕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內(nèi)心感覺到一絲震撼。

    棄宗弄贊上前兩步，仰視著騎在馬上的秦慕白，說道：“他們在乞求你饒恕他們的元帥、兄弟，噶爾欽陵。這是我們吐蕃族人參加祭祀時才會用的最盛大的禮節(jié)，只要乞求神靈的寬恕與庇佑時，時才會用到?！?/br>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表情依舊不動聲色。他居高臨下看著棄宗弄贊，說道：“如果我不答應(yīng)呢？”

    “邏些城必然抵抗到底，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棄宗弄贊說得平靜，卻是字字鏗鏘。

    秦慕白眉宇一沉，“你威肋我？”

    “不?！睏壸谂澠届o的道，“大唐與吐蕃之間的較量，早已分判出高下。再多死一個人，也是罪孽。大唐既然征服了吐蕃，那吐蕃人也就是大唐皇帝陛下治下的臣民。難道你秦少帥，要對自己的百姓大開殺戒么？——?dú)J陵屢犯中原，是有罪。但念在他當(dāng)時各為其主，欽陵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效忠吐蕃效忠贊普，請饒恕他。如果要治罪，我這個贊普才是真正的罪魁禍?zhǔn)住Ｎ以赋蔀槟愕姆?，舉家隨你前往長安，聽?wèi){大唐皇帝陛下的發(fā)落?！?/br>
    秦慕白一時陷入了沉默。

    十萬昆侖鐵騎，依舊在重復(fù)著跪拜與呼喊。那陣陣聲浪之中夾雜萬人痛哭與無數(shù)淚水，令人肝腸寸斷。在場的唐軍將士們，都被震撼了。

    薛仁貴嘆息了一聲，說道：“想不到，噶爾欽陵在高原之上真的如此深得人心受人敬仰。雖然對面的昆侖鐵騎是我們的敵人，但站在男人的立場上，他們倒也算是有情有義。我一點(diǎn)也不懷疑，關(guān)西軍的將士，也會這樣對待秦少帥……”

    眼前的這樣的境況，還真是多少有點(diǎn)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

    薛仁貴上前幾步，在秦慕白耳邊輕聲道，“少帥，此事是否征求一下吳王殿下的意見？”

    秦慕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贊普閣下，委屈你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少帥自去，我在此恭候回音?！睏壸谂澥殖恋米猓克颓啬桨渍{(diào)轉(zhuǎn)馬頭走了。

    回到大營，秦慕白直奔李恪的帳篷。至從走到邏些城附近后，李恪水土不服高原反應(yīng)越加嚴(yán)重，面部浮腫頭暈眼花，整天昏昏沉沉幾乎只剩半條命。秦慕白說要送他回蘭州休養(yǎng)，李恪抵死不去，非要“賴”在這里，秦慕白也是拿他沒辦法。

    現(xiàn)在看來，李恪的“堅持”有了回報，他等待的時刻到了。

    “殿下。”秦慕白將他喚醒，在他耳邊說道，“棄宗弄贊率領(lǐng)軍民前來投降了?！?/br>
    半昏半醒的李恪突然精神大振，“好事??！受降！”

    “但他有條件?！?/br>
    “什么條件？”

    “饒噶爾欽陵不死?！?/br>
    “這怎么可能？”李恪也為難了，“噶爾欽陵為害甚重，大唐對他有切齒之恨。我父皇早就想殺之而后快，他在兩川、河隴一帶多次犯邊殺人無數(shù)，還曾在洮州屠城！于情于理于法，他都是非死不可的！”

    秦慕白苦笑了一聲，“但如果我們不答應(yīng)，邏些城就頑強(qiáng)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看出來了，棄宗弄贊真的是說得出，做得到。他是個狠角色?！?/br>
    “不是個狠角色，怎么可能讓噶爾欽陵這樣的梟雄，對他忠心不二？”李恪憂心忡忡的又閉上了眼睛，冥思了許久，突然睜開眼睛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也許，我們在這里窮琢磨想不出什么辦法，但有個人，卻會有辦法呢？”

    “你是說，噶爾欽陵？”

    “哈哈！慕白，為什么你總能與我心意相通呢？莫非，你愛上我了？”

    “……你還昏迷了的好！”

    稍后，秦慕白找到了噶爾欽陵，告之他陣前之事。

    噶爾欽陵聽完后，刀也剁不動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痛苦神色。他閉上眼睛仰天而嘆，“贊普，你這是何苦？”

    “要不要到陣前去見一見他？”秦慕白試探的問道。

    噶爾欽陵沉默了片刻，突然道，“秦慕白，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br>
    “你說?！?/br>
    “我噶爾欽陵這一生，殺人無數(shù)，造孽無邊。現(xiàn)在，輸贏已是定數(shù)，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我而死。所以我想請你答應(yīng)我，吐蕃投降后，你盡量少殺人?！?/br>
    “如果贊普和元帥一起率眾投降，的確是能少死很多人?！鼻啬桨渍f道，“我可以答應(yīng)你，我不會隨便處決任何一個人。但如果是兩軍陣前廝殺或是有人造反叛亂，那就不能保證了?！?/br>
    “如果噶爾欽陵說吐蕃投降了，那就是真的投降了?！备翣枤J陵微然一笑，笑容之中卻有一絲苦澀，他道，“帶我去陣前，見贊普。”

    “好。”秦慕白凝視著他，說道，“噶爾欽陵，到了這時候我真有點(diǎn)嫉妒你。”

    “何意？”

    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有一句話本該是說給女人聽的，現(xiàn)在用在你身上卻是合宜。這世上有兩種男人值得珍惜，一種是流淚不流血的男人為你了流了血；另一種是流血不流淚的男人，為你流了淚?，F(xiàn)在兩軍陣前，有不少于十萬男人在為你流淚祈禱。你真幸福！”

    噶爾欽陵頓時渾身僵硬表情凝固，仰天長嘆數(shù)聲，大步走出帳外。

    片刻后，秦慕白與噶爾欽陵各騎一馬，走出了唐軍大營。

    噶爾欽陵身上還殘留著激戰(zhàn)留下的傷疤，但換了一副干凈的衣甲，神色氣度一如既往。

    他的身影方才出現(xiàn)在陣前，十萬昆侖鐵騎山呼海嘯的大聲高喊——“元帥、元帥！”

    一時唐軍都震動了，以為吐蕃人會借此而發(fā)動攻擊，因此劍拔弩張。

    “別擔(dān)心，他們?nèi)紱]有帶兵器?！睏壸谂澲貜?fù)說了這一句，轉(zhuǎn)頭看向噶爾欽陵，“欽陵，你還好吧？”

    噶爾欽陵翻身落馬跑上前去，跪倒在棄宗弄贊面前，頓時失聲痛哭——“贊普，我有負(fù)于你！”

    “欽陵未有負(fù)我，我亦不負(fù)欽陵?！睏壸谂濋L嘆了一聲將噶爾欽陵扶起來，握緊他的手凝視他，說道，“成王敗寇，勝負(fù)自有天數(shù)?，F(xiàn)在一切已成定局，你我不妨坦然面對。欽陵，我已決定舉國投降了。再戰(zhàn)下去，無非是多死一些人。你我兄弟開國立邦治理高原這么多年，沒給高原的子民帶來什么福蔭?，F(xiàn)在，如果能少死一個人，就少死一個人吧！”

    噶爾欽陵雙眼微閉淚水滾滾而下，緩緩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秦慕白！”棄宗弄贊突然高聲叫道，“我感謝你如此大仁大義，赦還我兄弟！”

    秦慕白不由得一怔，忙道：“我可沒說赦還噶爾欽陵了！我只是帶他來到陣前，與你見上一面！”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睏壸谂澱f道，“我說話也算話，現(xiàn)在就跟你進(jìn)你軍營，與我欽陵兄弟為伴一同成為你的俘虜。你把我們押往長安，交給李世民吧！”

    “慢！”突然，噶爾欽陵大喝了一聲。眾人不由得看向他。

    噶爾欽陵深吸一口氣，撫胸彎腰恭恭敬敬的對棄宗弄贊施了一禮，又對秦慕白施了一禮，說道：“我有話，要同吐蕃的臣民和將士們講?！?/br>
    秦慕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請。”

    噶爾欽陵朝昆侖鐵騎的大軍陣走去幾步，昂然挺立，雙手猛然向上一舉——“起！”

    十萬將士，整齊劃一從地上站起來，如臨大敵鐵墻鐵壁。

    “兄弟們，我噶爾欽陵這一生能與你們同袍一場，此生無憾！”

    “今后，你們不再是昆侖鐵騎，不再是吐蕃的子民。我命令你們跟隨贊普，一同歸順大唐。從此以后，你們要好自為之，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仇視漢人。從此以后，你們要把自己當(dāng)作是大唐的子民，是漢人的一分子！”

    十萬人靜靜的佇立，全都看著噶爾欽陵。若大的軍陣，能聽到噶爾欽陵說話的并不多，但現(xiàn)場十分安靜。已有前排的許多軍士，在默默的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