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之能
傅祈年和王湘蓮的關(guān)系并不和睦,和甄元瑾的關(guān)系也是一般,自從母親去世后,他對侯府里的一切人物都格外冷淡,早有自立門戶的想法,不過王湘蓮百般阻撓,常以死相逼。 只是王湘蓮忘了,傅祈年對她只有恨,她要是死了,保不齊還會偷著樂,想到此,她便以將秦氏從族譜除名為挾,斷他自立門戶的念頭。 為了母親,傅祈年不得已暫時絕了這個念頭。 不能自立門戶也無妨,將商藺姜帶到四川以后他不曾回過侯府,今年的春節(jié)他亦未曾想過要回去。 不過他不回,王湘蓮便自來,她懷的是什么心思,傅祈年不用去琢磨也知道,無非是為了他的婚姻事。 商藺姜嫁給他一年了,不曾廟見,名字未進族譜里,不管嫁給他多少年,只要王湘蓮有一口氣在,那商藺姜絕無進族譜的可能。好在商藺姜對此事并不在意,提起來還樂呵呵笑:“進你們傅家的族譜也不見得有什么好處,你們傅家人幾乎人人居在高位之中,最容易觸犯誅九族之罪了,到時候萬一真出事兒了,我可以全身而退呢。” 話是這么個理,不過她那笑嘻嘻的臉皮也忒沒心沒肺,傅祈年說不上不高興,只是心里有些空蕩蕩的。 “祖母她擔心你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一直等著阿年你回來?!泵鎸Ω灯砟昀涞霓o色,甄元瑾不慌不忙,一副從容的笑態(tài)應對。 反觀王湘蓮,臉上的不悅之色毫不加以掩飾,每當看向商藺姜的時候,眼光宛如一把利劍,恨不能將她那張面容毀壞。 “那祖母也是神機妙算,倒算得出我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备灯砟臧胧亲I諷半是玩笑,“今日舟車勞頓,我有些累了,祖母和伯娘自便吧。” 說完牽起商藺姜,大大方方和她們擦肩而過。 …… 坐了一日的馬車,腰酸背也痛,商藺姜先澡了身,身上清爽后困意即刻來,在燈下連珠箭打呵欠出神,等傅祈年身上也清爽了,她才躺下。 一躺下,她帶著一團香氣鉆到傅祈年的懷里,拿他的手臂當枕頭,躺了一會兒后,眼內(nèi)露怯,想不定問道:“明日你在府上嗎?” “這幾日我都在?!鄙烫A姜難得主動,傅祈年伸手摟住她的腰。 “唔……那就好?!鄙烫A姜安心了。 上榻的時候傅祈年就聞到她今日身上的香味有些不同,靠近之后,新奇的香味讓他肌骨糜糜:“今日用了新的香露嗎?” “嗯?!鄙烫A姜點了點頭,之后再也支撐不住,合了眼皮睡下。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睡得極香甜,唇瓣微開,差些把傅祈年的手臂給打濕。 次日一早,傅祈年帶著商藺姜去請安,請安之后二人一起去了書房,一整日下來形影不離。 正午過后,蕭朝顏跟著祖母王寶卿來到府衙品茶賞花,王湘蓮叫身邊伺候自己的許嬤嬤到書房請傅祈年來見客。 其實王湘蓮想讓傅祈年見的客只有蕭朝顏罷了。 傅祈年看得明白,既知是陷阱,哪里還會往里頭跳,托言昨日在途中沾了寒露,致身子不爽,怕過病氣給他人,故不能出門見客。 許嬤嬤三次來請,傅祈年三次婉拒,王湘蓮索性讓蕭朝顏去書房。 蕭朝顏對傅祈年有情,不過她是個會害羞的小娘子,丟丟秀秀走到書房前,沒有強行入內(nèi),只是在滴水檐下關(guān)心幾句“傅哥哥,你身子好些了嗎?” 時隔一年再次聽到這如嬌鸝的聲音,商藺姜兩條手臂起了一片小疙瘩。 真是好甜的嗓,她偷眼看了看傅祈年的神色,他眉目淡然,自顧看著手里頭的書,仿佛蕭朝顏喊的不是他。 傅祈年本欲沉默到底,但商藺姜見外頭的人影一直未離去,覺得讓個小娘子在外頭吹寒分實在是掉禮,于是扯了扯傅祈年的袖子,折聲道:“你還是回應一句吧,今日外頭的風,有些大?!?/br> “無礙,你走吧。”傅祈年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后才出聲。 話落,蕭朝顏很快給了回應:“那我就不打擾傅哥哥休息了?!?/br> 聲音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委屈,大抵是有些失望了。 外頭的人影消失后,商藺姜收回眼,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傅祈年不去見客,她自然也不用去,在書房里一邊看書一邊吃櫻桃,看累了、吃累了就去打擾傅祈年,在他耳邊蚊子似的嚷,不是嚷著要那八十八兩銀子,就是嚷那休書的事兒。 擾得他眉頭緊皺,似有氣要發(fā)才消停。 消停之后,她忽然沒了情緒,趴在書案上,道:“你那位蕭meimei,今年也要二十了吧,不能嫁給你的話,蕭家人就這么一直把她的青春耽擱著嗎?” “不知道?!备灯砟旰仙蠒?,“總之我不會娶她。” “誒,其實她是個蠻伶俐的小娘子。”商藺姜若有所思地說,“雖然她當初得知你成婚后一哭二鬧三上吊,對我也不屑于內(nèi)交,卻從未有一句惡言,有一回她來侯府時碰巧撞見我被家法伺候了,會為我緩頰呢?!?/br> “她雖有些跋扈,但心腸不壞,其實她不一定是喜歡我,只是蕭家人常在她耳邊說日后的丈夫是我,聽多了,便自以為喜歡的是我了?!睂τ谶@位自小相識的蕭朝顏,傅祈年一直都是將她當成meimei來對待,從無半分男女間的感情,“她的事商商不必在意?!?/br> “嗯……”看了半日的書,商藺姜有些累,拖著疲軟的身子去小榻睡了一覺。 王湘蓮不知何時才走,傅祈年有事務在身,往后的幾日里總不可能日日都在府里待著,就算他確實有空閑,卻也不能預料到往后的某日里會不會發(fā)生什么事要出府處理。 到了晚間吃晚膳的時候,商藺姜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難道你說的方法,就是這樣避而不見嗎?” “你沒發(fā)現(xiàn)喜鵲不在嗎?”傅祈年眼皮掀也不掀一下,默默夾著菜。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商藺姜才發(fā)現(xiàn)喜鵲不在,好似是昨日就不見蹤影了,因為昨日夜里伺候她洗身的是春香和紫翹,二人鮮少伺候她洗身,一不小心還放錯了香露。 她喜歡用茉莉香露洗身,但她們放的是玫瑰香露,玫瑰味道濃,不過也是好聞的香露。 商藺姜眨眨眼,問:“她去哪兒了?” “給你搬救兵去了。”傅祈年簡潔回答,“總之你放心就是,別胡思亂想,過幾日借口送你去北平,然后你去紹興避避乖?!?/br> “真的?”去了紹興就能見到母親了,商藺姜眉開眼笑,一時激動,擱了筷子抓住傅祈年欲夾菜的手腕。 “嗯?!笔滞蟊蛔プ。灯砟暌琅f能夾菜吃,“不騙你?!?/br> “傅祈年,你真是個好人呢?!鄙烫A姜一高興,嘴里的甜話甜得膩人耳朵,邊說還邊往傅祈年的碗里夾菜,“好人就要多吃一點,來來來?!?/br> 夾的菜都是些她不愛吃的,自己愛吃的菜是一點也不夾,這個殷勤,傅祈年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晚間的風比白日里還要刺骨三分,商藺姜在寢內(nèi)冷得倒吸氣,傅祈年洗澡未歸,她留了燈,寬了外衣后就要睡下,但衣裳才寬,許嬤嬤后腳就來,說是王湘蓮請她去誦經(jīng)。 這哪里是去誦經(jīng),分明是去送命啊。 王湘蓮的時辰掐的好,偏偏是傅祈年不在時來請,商藺姜嚇得冷汗直流,困意倦意早就飛到爪哇國里去了,她現(xiàn)在比夜行的老鼠還清醒。 王湘蓮來請,傅祈年又不在,商藺姜不得不去,她愁眉苦臉簡單為容一番,出門后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跟著許嬤嬤到了正屋。 正屋亮如晝,進去時商藺姜的眼睛被燭火的光亮刺疼了一下。 王湘蓮一身素服坐在屏風前,發(fā)上的珠釵已卸,只勒著鑲嵌著寶石的狐貍毛抹額,她懸著手腕在寫著什么,見商藺姜來,不緊不慢寫多了一行字才擱了筆:“阿年說你去禪修了,正好我這幾日頭有些疼,你給我誦誦經(jīng),消一消我的頭疼。” 說完她對許嬤嬤使了一個顏色。 許嬤嬤領(lǐng)意,捧著一本《心經(jīng)》送到商藺姜跟前。 商藺姜硬著頭皮接下來,接經(jīng)文暫且不是難事兒,難的是不知是要站誦還是跪誦,亦或是正坐誦。 許嬤嬤只送來《心經(jīng)》,沒有送來軟墊,這是要她站誦的意思? 正屋里沒有鋪地衣,準確來說是收了起來,商藺姜覺著王湘蓮今晚的目的是要折磨她的雙腿,她想了一會兒,往前走了幾步,膝著地跪到了地上。 冬日的地板陰冷,她剛沐浴完,裙下的褲子薄薄,跪下去的那一刻,就如有千萬根針刺入膝蓋里。 商藺姜忍痛不嘶,打開《心經(jīng)》慢聲細語念起來。 王湘蓮瞧也沒瞧她,在她開始念經(jīng)時,轉(zhuǎn)身到屏風后的床榻躺下了。 念了三頁,商藺姜發(fā)現(xiàn)后頭的經(jīng)文被墨水糊了,許多字已經(jīng)看不清,王湘蓮自然是知道的,等第四頁念完,她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了過來:“昨日不小心把墨水撒在了上頭,好些字都被遮住了,人老了,今日重抄了幾頁便覺得手酸,眼睛也瞧不清……” 說到這兒,她停頓了。 此話一出,商藺姜了然于中,接了話:“孫媳閑居無事,禪修時也與師父們一起抄寫過佛經(jīng),今日恰好能幫上祖母。” “那也好。”王湘蓮聲音冷冷,“你也是個知書達理的,還通藏文,你不如譯一本藏文版的《心經(jīng)》吧。” 聞言,商藺姜大驚失色。 不是因要譯一本《心經(jīng)》而吃驚,而是因王湘蓮知自己通藏文而吃驚。 這件事只有母親、外祖父母和陸承淵知道,而她也從未在外人面前偷漏過語言之能,王湘蓮又是如何知道的? 就在她疑惑吃驚之際,又聽王湘蓮似笑非笑說道:“你的外祖母也替我譯過一本佛教,雖是看不懂,不過字跡倒是工整清秀的。” -- 商商懂藏文在好前面有提到一點點。 目前已知商商會日文、藏文。 她通三國語言,另一個就是朝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