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兩
回建昌和送死沒什么區(qū)別了。 商藺姜還清楚記得那日走水的情形。 六花飛舞的冬日,被濃煙與烈火重重包圍著,她在火熱中清醒了過來,身子卻乏力難支,用盡全力爬到門邊,不想那門竟從外頭鎖上了?;饘嬏師舜蟀?,房梁塌的榻,什具毀的毀,外頭的人才開始救火。 寢內(nèi)無處可藏,她只能縮在火勢較小的角落里等待著烈火靠近,慢慢等死。 當初傅祈年剛回侯府便看到火光,心被揪起,飛也似向火光處跑去,見是自己的院寢走水,又見在外頭圍觀的人里沒有看到商藺姜,想也沒想便沖了進去。 傅祈年稍晚晚一步回來,商藺姜就真的要被活活燒死了。 在這件事以后,傅祈年便把商藺姜帶到了四川,一直沒有再回侯府里了。 傅祈年安慰商藺姜:“這一次祖母不敢再和從前那樣了,且回了建昌,我有別的辦法讓你不和祖母伯娘打交道。” “真的嗎?”商藺姜七分信,三分疑。 “嗯?!备灯砟晗肓讼?,又說一句,“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br> 饒是傅祈年那樣說,商藺姜在回程的途中還是蔫蔫的沒有一點精神氣,一路上時不時就問還有多久到,越近建昌,她越是沮喪,沮喪得不停煩起一旁安安靜靜的傅祈年:“你早點給我休書,我就不用和祖母打交道了。你還是快些休了我,娶那位蕭meimei吧,那蕭meimei生得好看,和你門當戶對,你們傅家和蕭家本就親,婚事一成,親上加親。我就是個小門戶里出來的人……嗚嗚嗚,傅祈年你干什么不理我,你又冷待我!好啊好啊,你沒有心?!?/br> 說著以手作刀,要剖開傅祈年的胸口看他有沒有心。 “商藺姜……”傅祈年不被煩得頭皮發(fā)麻,抓住那只在胸口上亂劃的手,“再這般吵鬧,小心我一氣之下,讓阿玉不給你五十兩了?!?/br> 這話頓惹得人不高興了,怎么還拿銀子威脅人呢?商藺姜這幾日心情不佳,葷腥也少碰,正悶著呢,悶久的人那口氣和火焰一樣足:“你擺著一張嚴凝的臉色給誰看呢?這世上哪有人愛吃硬的?你好聲好氣說一句,我吃了軟,我就不煩你了啊。你忒無恥!居然拿銀子威脅人?!?/br> 說完眼角擠出一顆淚珠來打悲:“你怎么那么喜歡威脅人呢?” 今日說的這般好那般好,反正明日就能矢口否認,別作道理了,傅祈年不吃她這一套,眼皮抬都不抬,風輕云淡一句:“我給你吃軟的,你只會瞪鼻子上臉。” “就算如此,我也是蹬你的鼻子上你的臉?!鄙烫A姜惱羞成怒,耳垂紅紅,“是因為心中有你才這樣,若我心中沒有你,我才懶得搭理你呢。” “那真是我的福氣,我應(yīng)該高興?”傅祈年冷笑一聲,閉耳不聽她的胡話。 什么心中有他,心中有他的銀子還差不多。 但在氣頭上的商藺姜聽不出他言語中的冷淡,將頭一揚,一臉傲色地回道:“你現(xiàn)在才知道?呵,之前是眼是瞎了吧?” 罷了,話說不通,傅祈年決定閉嘴不再搭理。 他不回話,商藺姜便覺自己在吵嘴中贏了一回,心情變得通暢了。 心情一通暢,話變得更多了,想到什么說什么:“傅祈年,你說你能活到幾歲?你說我們好歹夫妻一場,到時候你的身軀就由我來替你點火燒了吧,這些火化工燒一具尸體的工錢是五錢,你瞧瞧你,九尺高的金貴身子,就算要在火里頭化成灰也金貴,也不只值五錢吧?我覺得值八十八兩。你瞧瞧我的心兒是不是熱似油碟,腸子是不是紅似血液,不如先給我八十八兩,后來的澆茶、奠酒、啼哭還有安靈位我都親自替你做……嘖嘖,我真是個大好人呢。” 索銀子都索到死不死的話題來了,傅祈年左耳聽右耳出,側(cè)過身去看窗外的景色,這時候只要不說話,等她說累了自然會閉嘴了。 商藺姜等不到他的回話,想不定又把人給罵: “你當真是鐵公雞!” “傅祈年,等我身子好了,要把你jian到去黃泉做窮鬼!” “紙錢我都不給你燒一張,我給你燒個盆,讓你去地府里乞討,呵!” 今日的商藺姜火氣大,在那兒嘚啵了好一會兒都不覺得嘴巴累,傅祈年的腦袋因她的吵鬧嗡嗡作響,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道:“你的喉嚨還沒好,再喊下去,今晚喉嚨疼可別叫我給你倒水喝?!?/br> 他被煩得不耐煩了,不過沒有生她的氣,板起面孔只是想嚇唬她。 聲音冷冷,不過傅祈年的臉上不見一點慍色,商藺姜不轉(zhuǎn)眼,察顏觀色了一番后一點也不害怕,不過也是喊累了,乖乖閉了嘴。 看見商藺姜低了頭不說話,傅祈年以為自己剛才的話說太重,聲腔軟了幾分說:“從前你受的那些委屈,等時機到了我會一一追究回來。商商,信我一次,別再憂愁那些事兒了?!?/br> 話說完,無人回應(yīng)。 他想了想,又說:“要不要吃些東西?” 還是無人回應(yīng)。 商藺姜心情低落,不想說話,身體往后一靠,閉上眼睡覺去了,傅祈年只能和自己生氣了。 馬車顛簸,這一覺睡得并不好,商藺姜睡不到半個時辰就醒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被傅祈年摟抱著,身上蓋著他的斗篷。 睡的不安穩(wěn),但睡的很暖和。 一覺過后方才的不愉快忘得差不多了,商藺姜貪戀溫暖,繼續(xù)他懷里躺著不肯起身,躺得無趣了,就去掐他身上的rou。 傅祈年被掐得有些疼,嘴里是欲言又止,怕說多錯多。 在夜幕降臨以前,馬車緩緩在府衙前停下。 馬車一停,商藺姜不由嘆了氣,下馬車后偏偏倒倒站不穩(wěn),等進了府里,看到府內(nèi)出現(xiàn)幾個生面孔,想也不用想是王湘蓮的人,這回她走都不想走了,做盡了百般怯弱。 “回來了?”王湘蓮珠光寶氣,挈著幾名打扮俏麗的姑娘款款而來。 商藺姜抬眼瞧了一眼,甄元瑾走在王湘蓮的右肩頭處,一年不見,她們身上的氣質(zhì)沒有一點改變,一樣叫人不舒服,她不敢多看,隨即垂下眼皮,屈膝問安:“祖母慈安,伯娘……” 還沒問完安,傅祈年便打斷了,上前一步,以身遮住身后之人:“時候不早了,祖母伯娘到底是上了年紀,還是回屋里早些歇息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