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他所有的改變,都是因為她。 “若果有人能掌握長安,那必是掌控了天子和禁軍,殿下就算把侯公度這些人全帶上,也是以卵擊石,除非李聞鵲帶大軍殺個回馬槍??涩F(xiàn)在,外敵當前,這樣做,那就是直接整個璋國分崩離析,不戰(zhàn)而降?!?/br> 他冷靜計算得失,無悲無喜近乎冷漠,將最好也最冷血的結果呈現(xiàn)在公主面前。 “所以,殿下為自己也好,為北朝也罷,不能動?!?/br> 但是,面對公主沉靜黝黑的眼睛,他終究是伸出手,蓋在她的雙目上。 “不要這樣看我?!?/br> 陸惟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覺得我冷血無情,但只有這樣,才能保全你。” 公主:“你說完了?” 陸惟:“說完了?!?/br> 公主將他的手抓下,卻沒有松開。 “那你不如也聽我一言?” 公主唇角彎彎,綿軟的語調仿佛是當日在張掖地下城將匕首遞到陸惟脖頸邊的情形。 那時候陸惟一聽就知道,這是個會迷惑人的妖女。 而現(xiàn)在,他沒有受傷的一只手卻被妖女捉著,不能掙脫。 “首先,長安就代表正統(tǒng)與名分,若對方真到了那一步,想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么我在洛陽無論做什么,都落了下乘,縱是有一部分人愿意響應我們,最后也難免失之大義,而大義影響士氣,恰恰是我們抵抗南朝的關鍵。試想前線還未分出勝負,后方卻已經(jīng)有了兩個都城,那些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會作何想?無所適從,還是覺得北朝無望,索性投敵?” “其次,縱觀史書,偏安的小朝廷都成不了大氣候,更不可能最后反攻獲勝,若我們?nèi)绱俗隽?,那就只能做好以后護送幼帝步步后撤,最終重蹈西楚霸王烏江自刎的準備。而你我都清楚,我們希望看見的是,北朝能夠一統(tǒng)天下。如果長安與洛陽分庭抗禮,以后很長時間內(nèi),都難有反推南朝甚至統(tǒng)一天下的機會了?!?/br> “最后,就算李聞鵲帶走一部分兵馬,長安依舊有起碼十幾萬禁軍在,這些兵力也許有朝一日會成為我們以后對抗南朝的力量之一,絕對不能消耗在內(nèi)亂里?!?/br> “陸郎,其實我說的這些,你都明白。” 陸惟靜靜聽完,忽然問她:“你還記不記得上回你追著我問,想知道我的想法改變了什么?” 公主捂住他的嘴巴:“但我現(xiàn)在不想聽了?!?/br> 陸惟仰頭往后避開,不受影響。 “如果天下大亂與你的安危擺在面前,我寧可選擇后者。” 公主說的那些理由都是對的,陸惟心如明鏡,自然清楚得很。 他望著對方,一字一頓。 “你莫忘了答應過我什么,你說我不愛惜自己的命,你要替我愛惜?,F(xiàn)在,你想食言扔下我了嗎?” 公主笑了。 笑容燦爛明麗,一時令人為之炫目。 “我怎么會忘記?陸郎,這可是你頭一回這樣清楚明白表達自己的心意吧?” 陸惟面色淡淡,未被迷惑:“只要你不去長安,我以后日日都可以說。” 但他冷淡的神情很快就維持不住,甚至出現(xiàn)裂痕。 因為公主主動吻了他。 這個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仿佛要將所有情動都烙上。 鬢發(fā)交纏,衣香浸汗。 陸惟反手攬上對方的腰。 在這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里,一墻之隔外面?zhèn)鱽碚f話與腳步聲。 那是交班的侍衛(wèi)在交談。 枝頭上隱約還有燕語鶯啼。 洛陽的秋天還沒到最冷的時候,樹上的綠色也還未悉數(shù)化為枯黃。 鄭家倒臺后的洛陽城,格外有種勃勃生機。 然而一切只是假象,席卷天下的颶風已經(jīng)從幾個地方分頭刮起,沒有人最后能獨善其身。 兩人沉溺于這片刻的旖旎,誰也不忍心先去打破。 忽然,公主目光微閃。 陸惟似有所覺,正欲有所動作—— 公主先一步將手繞到他的后頸,借著對方受傷難以避開的機會,手指重重捏下。 陸惟只來得及看她一眼,就閉上眼歪向旁邊。 公主將人扶住,靠在軟枕上。 “從阿父駕崩后,已經(jīng)沒有人這樣事事為我著想了。” 她仔細摸著陸惟的俊臉,似要將那輪廓一一描繪在心里。 “陸郎,你這冰雪一樣的皮囊,還能藏住內(nèi)里對我的真心嗎?我這樣聰明,也會小心謹慎,你應該相信我?!?/br> 公主低頭輕輕吻他,順道將一滴淚也留在對方臉上。 “幫我守好洛陽,等我回來。好不好?” 陸惟眼皮顫動,將醒卻未能醒,最終陷入更深沉的夢境。 也不知道她的話,會不會成為他夢里的錯覺。 但公主心情卻極好,像喝了梅飲,酸酸又甜甜。 她安置好陸惟,起身走了出去。 侯公度正好從外面回來。 見了公主,他拱手行禮,面色略有憂慮。 “殿下,臣想了又想,還是不太放心,有些話,想與殿下說?!?/br> 章玉碗點點頭:“正好,我也想找侯將軍?!?/br> 兩人另外尋了一處安靜的屋子。 侯公度開門見山:“殿下,長安恐怕有變。” 章玉碗:“我欲回長安,侯將軍是想留在洛陽,還是與我同往?” 侯公度面露訝異:“臣正要請命前往,但殿下千金之軀,怎可以身犯險!” 章玉碗笑道:“千金之軀的前提是朝廷還在,若我朝淪陷,你我皆為亡國奴,將軍一身本事,也許還能另覓明主,我就只能被發(fā)入罪籍了,還有哪來的千金之軀?” 侯公度忙道:“臣惶恐,殿下言重了!” 章玉碗搖搖頭:“侯將軍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所言非虛。你的確應該回長安,如果李聞鵲不在,禁軍非你無法調動,但光你一個在,有些事情你未必能處理,所以需要我與你一起?!?/br> 侯公度是個行事果決的人,聽見公主如此說,便不再啰嗦。 “殿下準備帶多少人?洛陽如何安置?” 章玉碗顯然早有打算:“洛陽也是個很重要的地方,蘇覓初來乍到,一個人肯定鎮(zhèn)不住,但有陸惟在,就不是問題,我打算將上官葵和城陽王世子也都托付給他。我們只帶二十人走,余下的,都留守洛陽,以防萬一?!?/br> 二十人這個數(shù)目不多,侯公度一聽,就知道必須帶上精銳心腹,不容有失。 而且公主的決定沒有絲毫問題,因為他們此去,如果情況順利,根本也不需要很多人,如果不順利,更需要低調行事,人多了只會壞事。 “臣明白了,臣這就去安排!殿下,我們幾時出發(fā)?” 章玉碗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事不宜遲,你我各自把事情安排好,一個時辰后在城門處見?!?/br> 她將時間安排得這樣倉促,也是怕陸惟醒來之后再出手阻攔,與她糾纏。 公主知他心意,但此行非去不可,別無轉圜余地。 他們自張掖相見,一路輾轉跌宕,幾經(jīng)生死,仿佛刀口舔血驚心動魄已經(jīng)成了尋常事,可公主知道,陸惟早已變了。 與她有關的事,他變得“膽小謹慎”。 陸惟希望她平安喜樂,更勝過看天下大亂。 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生逢亂世,他們都身不由己。 身居高位,就注定關鍵時候,必須挺身而出。 張掖鬼市里羊rou鋪門口那對麻木的爺孫,上邽城內(nèi)被逼走投無路的流民,王二那一聲聲寧有種乎的質問,還有平生膽小躲事最后卻為護百姓而死的杜與鶴,都一次又一次無聲沉默地提醒著她。 一個時辰后,公主騎著洛陽城內(nèi)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馬,與侯公度和他的二十騎,在北門相會。 風至站在蘇覓上官葵等人身邊,含淚目送他們離去。 公主高髻冪離,一身春水綠波的衣裳,只回首隔著輕紗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就此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陸無事跟著出去送別,從外頭歸來,卻面色猶疑,愁容不展,似在苦惱等陸惟醒來,如何向他解釋這件事。 卻見原本應該昏睡的陸惟早已睜開雙眼,端坐如常,雙目清明,哪里還有半分困頓之色。 “郎君……”陸無事驚訝止步。 既是早就醒了,為何不去送一程? 陸惟神色清冷,似看出他的疑惑。 “相見不如不見,她既希望我守好洛陽,那我就在此等她。” 章玉碗,你最好信守承諾。 否則,我余生便是將這天下徹底攪亂,也要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為你陪葬。 第130章 為了盡量不引起注意,公主與侯公度一行沒從來時的路走,而是繞道北面,再經(jīng)由原先的雍縣入長安,沿途非必要盡量不入郡縣,也不??抗袤A,只在民間客棧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