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來鄭家祝壽作客的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這里,鄭家護院順著正院外面撲殺過去,那些沒有赴宴的仆從親屬一個都沒漏過。 整座東都山莊血流成河,死氣騰空。 但,他們就是找不到章玉碗! 連陸惟都似憑空消失,無影無蹤。 這一出屠戮已然不可能停止了。 殺其他人只能算是“錦上添花”,如果找不到章玉碗和陸惟,那才真正是出大事了。 鄭漓的臉色很難看:“山莊四處巡視了嗎?” 管事忙道:“外墻和前后門都安排了人的,沒看見他們跑出去,應該是還在這里頭!” 正院殺光了,客院也搜完了,再往里就只有鄭家人自己住的院子了。 鄭漓下令:“全都搜,一處也別放過!” 鄭家家主是鄭攸,但鄭攸畢竟年紀大了,就算腦子還清醒,許多事情也力有不逮,長子鄭漓自然而然接過大部分權力,鄭家其他子女沒二話,也輪不到他們有二話。 現(xiàn)在鄭漓一口氣殺了這么多人,還讓人殺氣騰騰往鄭家人的院子闖,不知道的還以為鄭漓要把鄭家其他人也給掃蕩了,一時間都被驚動了。 搜查鄭家人的地方必然也不可能像殺外頭人那樣毫無顧忌,尤其到了鄭漓最喜愛的小女兒鄭月這里,搜查更是寸步不前。 鄭月自然不肯讓這些殺氣騰騰刀尖帶血的護院管事們玷污了自己院子,親自站在門口,雙方好一陣唇槍舌戰(zhàn),最后還是鄭漓來了,鄭月才不情不愿讓開。 鄭漓也沒有心思去哄女兒了,平日里那些寵愛溫柔不過都是飽暖閑暇之余的消遣,此事關乎鄭家上下存亡,關乎他鄭漓的前程富貴,莫說鄭月,此時就是他鄭漓的老娘擋在前后,也會被毫不猶豫推開。 鄭月是天真,可并不是傻,看見父親如此情狀,自然也不敢再沖撞。 就在這時,出了一樁小小的變故。 鄭月身旁一名婢女,輕聲說了一句話。 “四娘這里規(guī)矩立得好,沒有閑雜人等出入,倒是三娘那邊,我?guī)谆乜匆娝c外男同進同出了?!?/br> 三娘就是鄭好娘,她在鄭家女兒中排行第三,是鄭月的三姐。 鄭好娘守寡回娘家之后,在鄭家的地位也不見得有多少,再加上鄭漓讓她兩回陪貴客,雖然事后都把消息壓下來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鄭家下人再看鄭好娘時,面上不說,私下難免議論紛紛,諸如輕佻放蕩這樣的詞是少不了的,也因此鄭好娘在鄭家的處境很是難堪,由于鄭漓的輕慢,名義上是鄭家主人之一的她,實際上在鄭家也談不上什么地位。 如今鄭月院子遭遇如此搜查,這些雞犬升天早就跟著享受太久特殊待遇的鄭氏仆從們,馬上就想到了鄭好娘。 鄭月的院子都要如此被搜查,沒道理鄭好娘不用吧? 鄭漓微微一愣,皺起眉頭。 他自然知道這婢女言下之意,是說鄭好娘不檢點。 但鄭好娘檢點不檢點,輪不到這些婢子來嚼舌根,換作平時,他早就讓人一個巴掌過去,然而現(xiàn)在,鄭漓卻忽然心下一動。 “你何時看見的,今日也有?” 興許是鄭漓的臉色過于陰沉,婢子慌忙道:“今日、今日也有!” 她其實今日根本沒見過鄭好娘,也不知道有沒有生人進入她的院子,只是鄭家下人對鄭好娘非議已久,而這個婢子為了逃脫自己一時嘴快的罪責,不得不隨口再扯一個謊。 鄭漓本來是沒有注意到鄭好娘這么一號人物的,其他人也一樣。 鄭好娘的院子位于主院里最偏僻的區(qū)域,平日陽光幾乎照不到,有些陰沉沉,沒有人愛去,那些搜查的人說不定真會漏過去。 但這婢子的話忽然提醒了他。 那里,也是有利于躲藏的地方。 一行人氣勢洶洶,來到平日里人跡罕至的小院。 秋意濃重,但靠近這個院子,總能提前感覺到冬天的來臨。 鄭漓面色陰沉,看著眾人推不開院門,索性抬腳踹開。 他沒有阻攔。 因為他也知道,事已至此,鄭家一口氣殺了那么多人,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 這些人殺紅了眼,也不管這里是不是鄭家主人住的地方,沒等鄭漓發(fā)話,直接就闖進去。 但,為首幾人很快站定腳步。 因為在他們面前,坐著一個人。 鄭好娘穿戴整齊,就跪坐在院子中間,背脊挺直,好像早就料到他們會來。 “三娘,我們奉命搜查這里,還請讓開!” 為首的管事說這句話,其實是說給身后的鄭漓聽的。 因為單憑鄭好娘弱小的身形,不可能把整個院子都堵住,他們大可繞路進去。 “我還以為你們不會想起這里?!编嵑媚锏穆曇艉芷届o,“若我說,不讓你們進去搜呢?” 鄭漓從后面越眾而出。 “三娘,莫要胡鬧,速速讓開!” “父親,你們殺了多少人?”鄭好娘的目光從眾人淌血的刀尖,移到他們已經(jīng)殺紅了眼的猙獰表情上,有一個算一個,衣裳上都是血污斑斑,看上去如從一個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芭率菍磬嵓业目腿巳細⒐饬税桑俊?/br> 鄭漓沒有心思跟她兜圈子,他只是抬起手,手指輕輕往下一壓。 其他人得到命令,馬上提著刀往里沖。 “站住!” 鄭好娘竟厲聲叫了起來。 她扭頭問鄭漓:“父親,你可曾想過今日如何收場,殺了那么多客人,現(xiàn)在竟連長公主和大理寺卿都要殺,你要公然跟朝廷作對嗎!你為鄭家這么多口人準備好棺材了嗎,竟要將所有人都拖入死路!” 早在這場殺戮開始之初,消息傳過來,公主他們就知道,鄭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身份,而且鄭家不是選擇回頭是岸,反手將周潁和施默上交朝廷,而是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將鄭家所有外來的人都殺個干干凈凈,但這些負責動手的人,未必個個都知道他們真正要殺的是誰,只是在受了鄭家的供奉之后,下手執(zhí)行一場命令。 鄭好娘冷笑道:“父親,我沒想到,你對我如此冷血也就罷了,對這些跟了你許多年的管事護院們,竟也如此冷血!你沒告訴過他們真相嗎,你這是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北朝,你這是要造反!” 鄭漓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日懦弱寡言的女兒,竟還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時候。 “東都山莊沒有什么公主和大理寺卿,只有反賊!” 他一句話,就先將章玉碗和陸惟他們的身份坐實了。 “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干什么?想要幫著反賊,跟鄭家作對,是嗎?” “是我從前抱著妄想?!?/br> 鄭好娘的目光從鄭漓身上,掃過他身后的鄭家眾人,有她的叔伯堂親,兄弟姐妹,她甚至還看見人群后面鄭月的驚異面孔。 鄭月自己想必還很奇怪,為何這個從來都沒什么聲音,默默無聞的jiejie,會突然發(fā)狂一樣擋在所有人面前,成為眾矢之的。 “我總想著,只要我忍了,就能得到父親的贊許,總有一天父親也能發(fā)現(xiàn)我的委屈,發(fā)現(xiàn)我為鄭家做的事情,哪怕生出一絲惻隱之心,我也就了無遺憾?!?/br> 鄭漓根本就沒心思聽她在這里講故事,此刻他對這個女兒已經(jīng)厭惡到不想聽她多說一個字。 “將她拖下去!” “楊禮是我殺的!” 鄭好娘高聲道,成功讓鄭漓露出一絲意外。 楊禮! 正是楊禮的死,才會引發(fā)后面接二連三的命案,讓山莊里不分主客全都人心惶惶,最終鄭漓懷疑到柳家身上,甚至派人出去追殺他們。 可現(xiàn)在,一個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弱女子站出來,居然說楊禮是她殺的。 “你——”鄭漓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字,不知道是過于震驚還是憤怒。 “楊禮玷污了我,你不要我聲張的,鄭家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連自己的女兒都能送出去。不對,我說錯了,應該是不受寵的庶出女兒。像鄭月,你就不會這樣對她,是嗎?可惜我姓鄭,就算再怎么卑微,我的身份依舊是你的女兒,這是鄭家揮之不去的污點……” “將她拖下去!”鄭漓不想再聽,直接命令道。 幾名護院上前,一左一右要將人抓住。 兩支從后方射來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來,在所有人還未來得及防備之際,將兩人后背射穿! 所有一切只在眨眼工夫,眾人大驚,將鄭漓護在中間,一撥人則沖向二樓。 那里立著兩個人。 陸惟,還有自稱賀氏的長公主,章玉碗。 弓和箭都是陸無事從鄭家兵器庫摸來的。 在這樣的地形,一袋弓箭足矣,再多也無用。 而鄭好娘方才則是幫他們拖延時間。 三人對上幾百號人,畢竟注定是一場惡戰(zhàn),能夠將時間再拖延一些,盡可能減少他們的體力消耗,自然是好事。 鄭好娘見無人再管她,轉身就往回跑,在一人長刀即將砍上她后背時,藏在樓梯口的陸無事現(xiàn)身拉了她一把,將她往樓上推去,自己則當先應付那些要沖上來的人。 對方人多勢眾,不可能永遠都把人堵在樓梯口,陸無事一夫當關,且戰(zhàn)且退,等到他氣力不濟時,人已經(jīng)差不多殺到了二樓,陸惟與章玉碗也早已亮劍。 天邊最后一絲亮光也被黑夜徹底吞噬。 暗沉沉的烏云將月也遮擋得嚴嚴實實,整座山莊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像極了修羅惡鬼橫行的魔域。 鄭月緊緊捂著嘴巴,她被這樣的血腥味熏得幾乎要吐出來。 可她又不想躲回自己的小院,因為即使她再無知,也知道今夜這場變故對鄭家來說意味著什么。 殺光了這里的賓客,又要殺朝廷的人,鄭家還能回頭嗎? 鄭月想不出祖父和父親他們要如何脫身,她甚至開始擔心就算小院里那幾個人被解決之后,已經(jīng)殺紅了眼的這些人,會不會將刀口轉身對準他們。 鄭月蜷縮著身軀藏在角落,微微發(fā)抖。 沒有人注意到她,即使有,也不會把她當回事。 耳邊傳來短兵相接的鏗鏘錚鳴,鄭家那么多人,對付三個人,外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她的胞姐,竟然久攻不下。 父親鄭漓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更令鄭月不知所措。 她并不知道這陸惟三人讓鄭家耗費了比剛才屠殺正院還要多的時間。 因為正院客人剛才毫無防備,隨身帶著長兵器進去吃席的一個也沒有,即便有些人身上藏了匕首,也寡不敵眾,無濟于事。 但陸惟他們?nèi)齻€,卻是有備而來,而且利用地形,不至于讓對方一擁而上,這就可以盡可能拖延時間。 但鄭月直覺嗅到了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