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宋也川不答話?，池濯給?自己到了一杯茶：“你原本就?瘋，這下只怕是更瘋了。”

    宋也川：“你若是有心思調(diào)侃我，不如?好好想想顧安的事?！彼聊似?，走到桌前：“我要寫一封信，你替我交給?孟大人?！?/br>
    *

    走出三希堂，溫昭明拍了拍溫江沅的手臂：“我已?經(jīng)與父皇陳情了，他到底是我府上的人，一個舊帕子而已?，倒也說?得過去?！?/br>
    溫江沅含淚點頭?，溫昭明出宮之后，她一個人沿著長街向回走，遠遠看見司禮監(jiān)的人成群而來，他們都穿著肖似的曳撒，賀虞被眾人簇擁于其中?，衣上行蟒凜冽崢嶸。

    溫江沅側身欲避開?，卻看見賀虞對著她高深一笑，他微微抬起手，陽光之下，他蒼白消瘦的手腕間，那枚女子的金鐲璀璨又奪目。

    溫江沅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

    那日入夜之后，明帝先?是召見了孟宴禮，而后秘密召見了滿身是血的顧安，至于他們說?了什么，連鄭兼都不得而知。

    三日之后，在宋也川殿試的前日里，顧安被明帝以瀆職之罪貶謫為八品濼縣知縣，以牛車出京。

    車馬行至城門處，宋也川頭?戴檐帽，親自相送。

    顧安渾身高熱，傷病未愈，神情恍惚，顧安將一身干凈衣物和裝了藥物銀錢的包裹遞送給?他，衣物最上面放著一塊櫻粉色的巾帕。顧安的手有些發(fā)抖，他緩緩拿起那塊巾帕，口中?喃喃：“我沒有你有福氣。”

    “我本想勸你不要喜歡不該喜歡的人?！彼我泊曇舻统粒暗矣趾?嘗有資格說?你呢?！?/br>
    見顧安良久不言，宋也川道：“她如?今正在宜陽公主府，你想不想見她？”

    顧安緩緩搖頭?：“此一別天南海北，沒有必要?！彼銎鹉?，對著宋也川拱手：“這條路是顧安的選擇，請先?生不必替我傷悲?！?/br>
    他的目光看向公主府的方向，而后緩緩說?：“舍妹便拜托殿下了。”

    “你對柔陽公主有什么話?想說?嗎？”

    顧安露齒一笑：“你替我勸她早點成婚吧。”他揚了揚手里的東西：“先?生，我走了?！?/br>
    直到牛車緩緩出了城門，宋也川才?轉身走向溫昭明的馬車。

    他心情明顯有些低落，登上馬車之后一言未發(fā)，溫昭明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活著已?經(jīng)很好了?！?/br>
    宋也川睜開?眼看向溫昭明，滿眼苦澀：“若當初，我不曾叫他去敲登聞鼓，他便不會如?今日般受盡折磨?！彼鲈谙^?的手緩緩收緊：“殿下，我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之處便是柔陽公主不及殿下尊貴罷了。我如?今所擁有的，無非是有殿下支持我罷了?！?/br>
    宋也川本就?是個容易消極自我折磨的人，溫昭明抬起手蓋在他的眼睛上：“你眼睛才?好些，不要太耗費才?好?！彼恼菩臏責?，貼于眼上帶著一絲清新的氣息，叫人覺得分?外心安。

    他原本痛苦撕扯的內(nèi)心稍稍平定，溫昭明又說?：“遠離京城也好，離那些想要害他的人更遠些，又是一方父母官，或許比在京中?快樂些。”

    “這個主意其實是我替孟大人出的，唯有此舉才?能救顧安性命。只是沒料到陛下真的允了?！彼我泊ㄌ鹗郑瑢卣衙鞯氖謴淖约旱难劬ι侠聛?，他們二人四目相對，宋也川輕聲說?：“殿下可知，這濼縣是什么地方？”

    溫昭明緩緩搖頭?。

    “濼縣是賀虞的家鄉(xiāng)。”宋也川說?得極慢，每一個字都宛如?從唇齒間擠出，“三年間，濼縣有四個知縣死在任上。你猜，陛下為何?要遣他去這種地方？”

    看著溫昭明的眼睛，宋也川緩緩道：

    “其一是威懾賀虞，以顧安的性子，必然不會安安分?分?的當縣官，總是要折騰一番的，其二，濼縣是極偏遠苦寒的地方，陛下用他來振興此地，昭昭，這些事哪一個是好完成的？”

    溫昭明緩緩道：“父皇不是一向重用賀虞，拿他做心腹，為何?又會采納你的這份建議？”

    “因為陛下在用制衡之術?！彼我泊ǖ吐曊f?，“這是我在獄中?想到的，今日看來的確如?此。陛下不信任大臣，其實也并不信任司禮監(jiān)。說?到底，都是陛下治國的手段罷了?！?/br>
    “我會派人保護顧安的?！睖卣衙骶従忣h首，“他是我府上的人，我理應再多看顧一二。”

    宋也川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淺淺笑容：“多謝殿下?！?/br>
    *

    “掌印可知，那顧安此刻已?經(jīng)出城了？”

    陸望皺著眉：“掌印您說?，陛下派顧安去濼縣究竟是何?意？”

    他等了許久卻沒聽見聲音，回頭?看去，賀虞正坐在司禮監(jiān)的窗邊，他抬起左手手腕，右手在撥弄那金鐲上掛著的小金鈴，隨著他的手指，那鈴聲輕靈動聽。

    賀虞漫不經(jīng)心：“那你想如?何?？”

    陸望道：“我們不如?殺之，以除后顧之憂?！?/br>
    賀虞涼涼的目光施施然看來：“這般大張旗鼓，陛下本就?是在防備著我?！彼麘醒笱蟮胤畔滦渥?，“東廠的番子那么多，派幾個盯著?！?/br>
    “是！”陸望露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奴才?必然讓那姓顧的，一片紙都送不出濼縣?！?/br>
    *

    三月初一，殿試。

    天色空濛，宋也川由禮部官員引領，魚貫走入奉天殿前的丹墀之上，分?列東西，面朝北立。天氣有些寒冷，但眾人緘默安靜，屏氣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

    約么過了一個時辰，有小黃門高呼：“陛下親臨——”眾人長跪行禮。

    明帝高坐于奉天殿中?，眾人看不清、也無人敢抬頭?看去。只知道又內(nèi)侍從奉天殿中?將明帝頒布的策題捧出，從左側臺階行來，放置在奉天殿外的案桌上。

    贊禮官高呼：“跪——”

    眾人再行五拜三扣，而后鳴鞭禮畢。由禮部官員分?發(fā)策題，眾人便在奉天殿外的丹墀上開?始書寫策論。今年的策題是由大學士們商議之后，由明帝親選其一。

    今年的策題是：論帝王之政。

    宋也川閱觀文題，而后執(zhí)筆寫道：帝王之政，振怠惰，勵精明，發(fā)乎淵微之內(nèi)，起于宥密之間，始于宮闈穆清，風于輦轂邦畿，灌注于邊疆遐陬……

    *

    殿試第二日起，讀卷官輪流至御前讀卷。停日講、免侍班。翰林學士和司禮監(jiān)官員一同侍奉在側。讀卷總共兩日，在這兩日之間，明帝每日聽卷，而后與讀卷官共同裁定三甲。

    三月初三，二三甲已?定，禮部官員開?始填榜。

    明帝手中?持兩份策論，左右相看良久，一時間有些猶疑。

    一甲的名?次雖由讀卷官初擬，到底還需要經(jīng)明帝獨決，思量片刻，明帝將左手中?的策論遞給?賀虞：“將此卷擢為魁首?！?/br>
    賀虞稱是，而后交由讀卷官拆卷。

    看見彌封之后的名?字，那讀卷官的手微微一抖，策論落于地上。

    那人抬頭?看向賀虞，而后又看向明帝。

    明帝的目光落于他身上：“怎么？書都拿不住了？”

    讀卷官艱難道：“陛下，此人是……”

    “等等?！泵鞯弁蝗怀鲅源驍嗨酉聛硪f?的話?，“拿給?朕?！?/br>
    讀卷官顫抖著手將答卷奉上，明帝面無表情地掃過彌封下的名?字。

    *

    自武帝時期起，在科舉取士之上，便立下了“凡與殿試者，始免黜落”的規(guī)矩，所以參加殿試的考生，都會選為進士。只不過具體一甲二甲三甲的名?次，要在殿試之后第三日，午門外傳臚才?能揭曉。

    進士在傳臚大典時所要穿的巾服已?經(jīng)由禮部官員送到了宋也川暫住之處。

    進士巾肖似烏紗帽，頂微平展，寬約寸許，系以皂紗垂帶。而后身下是深藍色羅袍，青羅為緣。革帶、青鞓裝飾于周身。溫昭明看著宋也川自屏風后轉出，眼睛微微一亮。

    金質(zhì)玉相的人，穿著如?此簡單的斕衫，身量如?松如?竹，眼眸瀲滟清波。宋也川此刻，竟然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去。他被溫昭明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咳了一聲道：“昭昭。”

    “你過來。”溫昭明對著他招手，宋也川不知其意。他緩步走到溫昭明面前，她倏爾抬手，輕輕環(huán)住了他的腰身。

    溫昭明的手松松的落在他背后，她自他懷中?仰起臉看他：“你真好看。”

    她總是喜歡這樣直白的表露心跡，宋也川不太適應，臉頰微紅，依舊笑著說?：“你也很好看?！?/br>
    他的眼睛還不太能適應驟然明亮的火燭，所以房間內(nèi)的燈點得并不亮，朦朧的光暈籠罩在二人身上，宋也川被溫昭明灼熱的目光看得越發(fā)羞澀，耳垂都開?始泛紅起來。

    溫昭明抬手摸他的耳朵：“你的耳朵怎么這么紅？”

    宋也川：“殿下不知緣由么？”

    溫昭明笑：“知道，但想聽你親口去說??！?/br>
    她見宋也川越發(fā)手足無措，終于大發(fā)慈悲將他松開?手讓他坐下：“明日傳臚，你覺得你能得第幾？”

    宋也川搖頭?：“這些都是圣意決斷，我猜不出。”

    “你求求我。”溫昭明眼波流轉，“我去求我父皇，讓他把你取作探花郎。”

    探花郎素來有以貌取人的意思，宋也川故意板著臉：“胡鬧，這樣的事怎么能靠這種方式……”

    “這樣的事其實多了去了。”溫昭明摸摸鼻子，“不過你不喜歡我不說?就?是了，到時候落了榜，你可別哭。”

    “我?guī)讜r會哭?！彼我泊▏@氣搖頭?，“左不過明日便知曉了?！?/br>
    他無奈的樣子很好看，溫昭明左右欣賞了一番：“好了，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br>
    說?罷起身，宋也川跟在她身后想要送她。

    二人走過靜室門口，溫昭明猛地轉身，宋也川一時不察，與她撞在一起。溫昭明低呼了一聲，宋也川便有些無措：“怎么了？”說?罷傾身去看，沒料到上一秒還掩面欲泣的公主，勾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薄唇。

    上一回宋也川視物不便，只能覺察到女子紅唇柔軟溫香，遠不及今日這般搖動心神。溫昭明垂目邀約，宋也川面上guntang，遲疑著不知是來是往。

    溫昭明松開?他：“你不會么？”

    宋也川臉紅：“什么？”

    溫昭明漫不經(jīng)心：“伸舌頭?啊?！?/br>
    宋也川窘迫：“你不要再說?了?！?/br>
    “技術真的一般般?！睖卣衙髟u價。

    宋也川臉紅得滴血：“我……”

    溫昭明輕輕一哼：“還需要多多練習?！?/br>
    宋也川低聲說?：“你說?我技術一般，那你說?誰技術好？你又憑什么說?我一般?！?/br>
    被宋也川小聲搶白，溫昭明笑盈盈地反問：“難不成你覺得自己很好？”

    宋也川愣住，紅著臉不肯言語。

    直到溫昭明出門良久，宋也川才?逐漸找回自己的呼吸，他走至窗邊，那里放著溫昭明曾送給?他的銅鏡。鏡中?昏黃，他垂眸看去，只覺得鏡中?的自己清癯消瘦，面色蒼白。竟猜不出自己能有哪里能讓溫昭明夸的出口。

    第51章

    三月初四, 傳臚大典。

    奉天殿外，站在宋也川身邊的人有些眼熟，此?人眉目清秀, 笑意盈盈，竟是當年那個在琉璃廠內(nèi)高呼要?尚公主的裴泓。此?人是個閑不住的性子，站在宋也川身邊，忍不住和他攀談：“你說這次, 你能得第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