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無需攀越高高的山巒，月光已經(jīng)柔和地?將他包裹。

    溫昭明的手指觸碰到宋也川腕上粗糙的傷疤，他的手有些發(fā)顫。

    良久之后，他緩緩回握住了溫昭明的手，宋也川眼眸溫潤：“好??！?/br>
    他的睫毛微微發(fā)顫，過?了許久，他輕咬薄唇：“昭昭，我喜歡你。”

    這?是宋也川第?二次說喜歡，上一次于宮門外，他的那句喜歡聲若泣血，哪里比得過?今日的熱忱美好?。

    年輕的郎君眼眸清澈如水，任誰人看去都會(huì)覺得怦然心動(dòng)。于是溫昭明傾身上前，再次吻上他的唇。唇齒繾綣間，宋也川臉頰微紅亦溫柔的回應(yīng)。

    窗外雨勢朦朧，二人的影子被昏晦的光投落于墻上。

    宛若春日里柔旎的白?鶴。

    第50章

    入夜之后, 風(fēng)疾雨嘶。

    詔獄之外，一個(gè)女子舉著一把傘站了良久。

    她的左手拿著一把黑色的紙傘。

    侍女低聲說?：“殿下怎來這般駭人的地方，這里面關(guān)的都是罪人?！?/br>
    溫江沅的目光緩緩垂在自己手中?的紙傘上, 喃喃：“可他借我的傘，我還一直沒還呢?！?/br>
    侍女只知道去年秋天時(shí)，柔陽公主某一日獨(dú)自出門，夜半才?回。下了一場雨, 公主臉上淚痕未干，手中?還拿著一把雨傘。把她們所有人都嚇得不輕。

    但自那日起, 整日郁郁寡歡的公主終于開?懷了些，不再每日以淚洗面。

    甚至偶爾還會(huì)出去走走。

    她也曾陪公主走到文華殿附近, 這里經(jīng)常有年輕的翰林來來往往。直到某一日，翰林院下值之時(shí)，她看見公主眼中?跳動(dòng)著一絲歡欣, 她順著公主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個(gè)沉默的少?年。他和眾人一起穿著紅色的官服, 卻一個(gè)人走在路上, 不和任何?人攀談, 臉上帶著宛如?老僧入定般的淡漠。

    而柔陽公主的臉上, 竟不自覺的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公主與先?駙馬并非是琴瑟和鳴的佳偶, 但喪夫之痛依然折磨她數(shù)月未曾止息。

    明帝想為她另外擇駙，寬解她的悲傷，卻被她屢次拒絕。

    她以為柔陽公主會(huì)寂寞地凋零在深宮之中?。

    但今天，她終于從公主的眼中?看到了旁人。

    溫江沅沒有再和顧安說?過話?, 但隔三差五的遙遙相顧, 已?足矣讓她沉浸其中?。直到除夕之后，她再一次來到文華殿外, 恰巧與那少?年四目相對。

    顧安上一秒還冷肅的臉上竟緩緩露出一個(gè)笑容。

    柔陽公主想，或許下一次，她可以將傘還給?他，再問問他的名?字。

    但自那一日起，溫江沅再也沒有見過他。她派人幾次探聽，終于得知了他的名?姓。

    他叫顧安，被東廠的人關(guān)進(jìn)了詔獄里，生死未卜。

    逮捕他的罪名?是刺殺朝廷命官。

    溫江沅抬起頭?，看向那座陰森的牢獄，她緩緩走上前，立刻有東廠衛(wèi)攔住了她：“大膽，何?人？”

    溫江沅的侍女說?：“這是柔陽公主?！?/br>
    溫江沅從手上褪下一個(gè)金鐲塞進(jìn)那人手中?：“可否讓我見一見顧安?！?/br>
    *

    溫昭明快要入睡前，聽到柔陽公主求見的消息。

    她和這個(gè)皇姊的關(guān)系不甚親厚，只因溫江沅性子清冷，平日里沉默寡言，在明帝面前也不算得寵。

    對于她的求見，溫昭明有些意外，但還是重新穿戴好，在花廳見了她。

    今日下了一場雨，溫江沅鬢發(fā)微濕，顯然是冒雨來的。

    還沒等溫昭明開?口，她便跪在了溫昭明面前：“昭昭，求你救救顧安?！?/br>
    溫昭明顯然愣了：“你認(rèn)得他？”

    溫江沅含淚說?完始末，而后淚眼盈盈：“我今日去詔獄見了他，他如?今……我看著實(shí)在不忍，他是你府上出來的人，你若向父皇請求，父皇或許會(huì)應(yīng)允?！?/br>
    看著溫江沅，溫昭明將她扶起：“阿姊，這件事原本就?不該我們插手。顧安和我本就?不親近，他入朝之后我們再無往來，他只怕還要恨我毀他清譽(yù)，我怎么好救他呢？”

    溫江沅還要再求，溫昭明正色道：“我會(huì)替你想辦法?，但對你名?節(jié)考慮，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說?起?！?/br>
    送走了溫江沅，溫昭明在房內(nèi)默默良久。

    冬禧勸她：“殿下，這件事咱們最好還是不要插手?！?/br>
    溫昭明的目光看向窗外，許久之后才?說?：“那若是詔獄里的人，是宋也川呢？”她的聲音清淡平靜：“也川的命是命，他的命也是命。”

    她拍了拍冬禧的手臂：“我明日去問過也川再?zèng)Q定。”

    *

    窗外的燈籠掛在鐵鉤子上，被夜風(fēng)吹得左搖右晃。

    鐵鉤上發(fā)出刺耳的嘶鳴聲。

    賀虞看著面前托盤上的金鐲，似笑非笑地?fù)P起眉毛。

    “你是說?，柔陽公主？”

    “是的督主，這是柔陽公主的鐲子?！?/br>
    賀虞將那枚金鐲緩緩拿起，在燈下照了照：“那可真是有趣?！?/br>
    *

    溫江沅回宮時(shí)經(jīng)過螽斯門下。

    在禁庭搖晃的燈火之中?，一個(gè)人立在她的必經(jīng)之路等她。

    此人穿著一身靡麗輝煌的曳撒，眼眸幽晦。

    溫江沅一眼認(rèn)出了賀虞，卻不想和他說?話?，只催著侍女快走。

    賀虞卻施施然上前一步，抬起手?jǐn)r住了她。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金鐲，悠然在溫江沅眼前輕晃：“現(xiàn)?在，殿下還想躲著咱家么？”

    溫江沅猛地抬起頭?：“你……”她頓了頓，對身邊的侍女說?：“你先?回去，我有話?對賀掌印說??！?/br>
    聽著侍女的腳步聲走遠(yuǎn)了，賀虞緩步向溫江沅走去，他進(jìn)一步，溫江沅便退一步，直到她的后背抵住了紅墻，賀虞勾起玩味的一笑：“你說?，我要是把這鐲子交給?陛下，能不能治顧安一個(gè)穢亂宮闈的罪？”

    他的呼吸離溫江沅很近，溫江沅偏過頭?：“憑什么說?是我的？”

    賀虞似乎知道她會(huì)這么說?，從懷中?再取出一條絲帕，上面還依稀染著血跡：“那這個(gè)呢？你可憐他受傷，想替他包扎，這上頭?的香料總不能造假?！?/br>
    溫江沅的眼中?終于露出一絲懼色，而賀虞竟對她眼中?的恐懼分?外欣賞，他拉起溫江沅的手：“你若跟我，我便把這兩樣?xùn)|西還給?你，如?何?？”

    “你休想！”溫江沅顯然怒極，“你這閹狗在說?什么混賬話??！?/br>
    “嘖，”他似笑非笑，“怎么還生氣了。”他伸出左手，這只手修長蒼白卻極痩，他拿起那枚金鐲，輕輕松松便套了進(jìn)去。瓷白的皮膚，襯著金鐲，竟帶有一絲詭異的綺麗。

    “那這鐲子我便收下了。你孝敬別人，不如?來孝敬我。”他的手捏過溫江沅的下巴，“宮里的時(shí)日還長呢。我不急在這一日?！?/br>
    直到他走遠(yuǎn)，溫江沅宛若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

    醫(yī)者為宋也川配了藥，讓他每日午睡時(shí)將草藥敷在眼睛上。

    一連三日之后，終于有所好轉(zhuǎn)，從過去只能看到影子，恢復(fù)到能夠看清楚形狀了。

    溫昭明坐在他身邊，看醫(yī)者默默將他眼上的白布取下，而后溫昭明在他眼前揮了揮：“能看見了嗎？”

    宋也川笑：“能看清殿下有五根手指。”

    溫昭明滿意：“賞?！?/br>
    她托著下巴看著宋也川從床上坐直身子：“兩個(gè)消息，一個(gè)好的一個(gè)壞的，你想聽哪個(gè)？”

    宋也川想了想：“壞的吧?！?/br>
    “我想救一救顧安?！睖卣衙髟囂降目聪蛩我泊ǖ哪樕灰娝料铝四榿?。

    “他meimei一直養(yǎng)在我府上，平日里細(xì)致妥帖，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我猜她是想打聽她哥哥的事情。阿照平日里安靜細(xì)心，她只有顧安一個(gè)親人了，我不想讓她難過?！睖卣衙鲊@氣，“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參與這些，可我總得試一試。只保住他性命也好。”

    “我原本是不想和你說?的，說?了你又要傷神。你的眼睛才?好些，我不想讓你再勞心費(fèi)力。可我偏又答允過要坦誠，所以才?愿意說?給?你聽?！?/br>
    宋也川依稀能看到她仰著臉，姿態(tài)很認(rèn)真的樣子，終于緩緩說?：“東廠也不是想要他死，而是想折辱他。若真想殺了他，閻憑不正是例子。顧安是陛下親自點(diǎn)的官，他們不會(huì)不在意陛下的態(tài)度。你不必太擔(dān)心?！?/br>
    溫昭明明顯松了一口氣：“那樣最好。既然你這么說?，那我便放心了?！?/br>
    宋也川看向她：“那好消息呢？”

    “我專門去問了張泊簡?！睖卣衙髂抗馊?水，“你的策論被取中?了，下月初一殿試?！?/br>
    宋也川安靜點(diǎn)頭?：“好?！?/br>
    溫昭明疑惑道：“怎么也不見你開?心？”

    “開?心。”宋也川溫和一笑，他想起池濯的話?，于是又補(bǔ)充：“只是不如?見到你開?心?！?/br>
    溫昭明的面上微微一燙，啐他：“你怎么學(xué)會(huì)了油嘴滑舌?！?/br>
    聽出她言語中?的歡喜之意，宋也川的心情亦好起來：“我說?的是真心話??！?/br>
    “那你眼睛怎么辦？”溫昭明有些惆悵，“只余下四天了?！?/br>
    “不妨事的?！彼我泊芈晫捨?，“這幾日已?經(jīng)在轉(zhuǎn)好了。”

    “好吧。”溫昭明怏怏地點(diǎn)頭?，卻在此時(shí)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向門口看去，池濯?dú)獯跤醯赝崎T而入。

    看到溫昭明，他先?是愣了一下，連忙匆匆抱拳而后說?：“也川，你先?前要我盯著顧安的事今日有消息了，賀虞以貪墨為由，抄了顧安的直房，從里頭?抄出了一只女子的帕子?，F(xiàn)?在以穢亂宮闈之罪，要將他處以極刑?！?/br>
    溫昭明猛地站起來：“我即刻要入宮一趟?！?/br>
    “昭昭?！彼我泊ㄏ蚯耙徊?，拉住了她的手，“你要小心，顧安到底是你府上的人?！?/br>
    溫昭明回過身，拍了拍宋也川的手：“我省得，你放心?！?/br>
    看著他們二人的樣子，池濯嘆氣：“公主可是對你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