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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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溫昭明咬下銀叉上的果子,看著宋也川拿著帕子擦干手上的汁水,才施施然說:“你今日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賞賜,說來聽聽?!?/br> 遲疑片刻,宋也川才輕聲說:“殿下,我想等殿下回府后去一趟琉璃廠?!?/br> 琉璃廠,顧名思義,是前朝時的官窯,燒制琉璃瓦的地方。后來琉璃廠搬到了城外,這個名字卻延續(xù)至今。聚集著各地而來趕考的舉子,也是文人們慣喜愛交游攀談之處。這里是京城中,清流人士聚集最多的地方。 “我想去買兩本字帖?!瘪R車搖晃著向前,宋也川的側(cè)臉蒙住一層依稀的影子,他的聲音清凈又安寧,“我昔日臨的是魏宮春的行楷,只有琉璃廠幾家老鋪子里能買到?!?/br> 溫昭明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自矮桌上推向他:“這是我府上的令牌,你拿著便能自由出入了?!?/br> 令牌上還帶著溫昭明身體的溫度,以及淡淡的清香,宋也川輕輕垂目:“多謝殿下?!?/br> 馬車行到公主府后,溫昭明扶著侍女的手下了馬車:“你去吧,早點回來。” 坐在馬車中,宋也川猶豫片刻,緩緩拔下自己頭上的木簪。彼時大梁京城之中民風(fēng)開放,有許多恣意人士效仿昔日竹林七賢,烏發(fā)半散,做雋狂不羈之態(tài)。宋也川重新綰了一個發(fā)髻,將自己額上的刺字稍加遮掩。 他身量挺拔,姿容如雪,一路上頻頻有人側(cè)目。途徑一家賣帽子的店鋪,宋也川猶豫片刻,走進去買了一頂奓檐帽(注)戴在頭上,不光能夠遮掩額上的刺字,還能擋去眾人探究的目光。將帽子戴到頭頂?shù)哪且豢蹋我泊E然覺得輕松。 琉璃廠是兩條長街,兩側(cè)都是臨街售賣的文房四寶。除去宣紙硯臺等書寫用具,還有扇面、字畫的裝裱,舊書古畫和前朝的小玩意。宋也川走到容喜齋門口,選了兩本字帖,付了錢準(zhǔn)備走,就聽見有人在不遠處猶猶豫豫地說:“你可是……也川兄?” 宋也川聞聲回頭,那人當(dāng)即眼眶泛紅:“竟真的是你!” 說話的人名叫江麓,是昔年宋也川在藏山精舍求學(xué)時的好友,二人曾一同入京科考。宋也川入仕之后,江麓屢試不第,現(xiàn)如今正在琉璃廠的一家書店幫忙。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也川兄,我?guī)闳ノ移饺绽锖炔璧牡胤阶?/br> 江麓和宋也川同年,二人在藏山精舍之時私交甚好,常常共談古今,暢聊徹夜。入京之后,二人際遇不同,再加上宋也川宿在宮中的日子太多,二人才逐漸少了來往。上次見江麓,已經(jīng)是一年之前了。 這是琉璃廠后的一排單獨辟出來的幾間小屋,販夫走卒之流甚多,還有衣冠不整的青年男女,只怕是瓦舍勾欄和暗娼聚集的地方。其中一間二層樓,掛著茶樓的旗子,說是喝茶,看起來就像是滾水中加了兩片樹葉一般,茶也喝不出滋味。 江麓為宋也川倒了一杯茶,開口時情緒也有了幾分激動:“早聽說了宋家的事,沒想到竟一點風(fēng)聲都沒放出來,等我知道趕到時,書院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說到傷心處,他眼圈微紅,“就連也川兄你,也受了牽連?!?/br> 他掩面而泣:“可憐宋伯父宋伯母樂善好施,如今竟……” 宋也川心中亦是痛極,父母獲罪,連盛斂骸骨都成奢望,只怕早已曝尸荒野。 江麓吸了吸鼻子,猶猶豫豫道:“我偷偷打聽過,那日行刑過后,伯父伯母的尸身竟不知所蹤,我暗地里問了良久才知道,竟然是宜陽公主派人偷偷盛殮,在京郊棲霞山上安葬了。只是沒有立碑,我前陣子去看的時候,墳塋上雜草也無,還放了祭品,想來是有人時常祭拜打掃?!?/br> 后來江麓又說了些什么,宋也川便記不住了。心頭一陣酸楚之意浮起至喉嚨,他眼尾微紅,哽咽難言。 那日他落獄行刑,溫昭明冒雨相送。他感念她的心意,但也知這必然是明帝的授意。 但替他殮葬父母,派人祭掃,這些應(yīng)該與明帝無關(guān),這些都是溫昭明自己的心意。 掩蓋于她公主凌人之勢的鋒芒之下,溫昭明有一顆善良寬仁的心。 宋也川低頭看著自己的杯盞,內(nèi)心涌動著一絲無以言說的感激。 江麓喝了杯茶,定了定神:“不過也川兄,你如今不是應(yīng)該在潯州么,怎么回京了,你在京中的落腳點在哪里,我找時間去拜訪?!?/br> 今日宴會上,宋也川與宜陽公主的事還沒有宣揚開,只是不需要很久,便會人盡皆知。宋也川不愿意欺瞞這位舊日好友,卻也不得不沉默下來。 見此情景,江麓也忍不住嘆氣:“我知道也川兄這段時日一定受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冤屈,你不愿說我也必不追問,說起來也是我冒犯在先。我現(xiàn)在在軒春堂幫人做事,你若是想來見我,便可以來這里尋我?!?/br> 江麓多年科考依然一事無成,既無顏回家,也沒能成親。衣服上都帶有磨損后修補的痕跡,只怕是多年未置辦新衣了。彼時二人都是藏山精舍中最為得意的學(xué)生,如今在這濟濟的京畿之中,微小得宛如一粒塵土。 “好。”宋也川點頭,“還記得昔年在藏山精舍中,江兄昔日笛聲精妙,繞梁三日,不知如今可有進益?” “別提了,”江麓苦笑,“每日為生計奔波,險些食不果腹,哪里還會有這等雅興?!?/br> 二人又續(xù)了一壺茶,半個時辰后才各自散去。 天已經(jīng)擦黑,宋也川抱著幾卷書走到了公主府門外,他亮出魚牌,侍衛(wèi)便將他放了進來。公主府內(nèi)十分寂靜,似乎溫昭明并不在府上。 西溪館外站著兩個侍衛(wèi),走入院中時,宋也川再一次見到了傅禹生。 “傅侍讀?!彼我泊ㄐ辛艘欢Y。 傅禹生今日穿著官服,他的官階不高,不過是在文華殿做八品侍讀,但因為和宜陽公主私交甚好的緣故,平日里格外受到優(yōu)待,人人都會叫他傅大人。 想來他也是聽說了宴會上的事,專門來找他的。 “宋也川,你好手段?!备涤砩叩剿媲?,冷冷地看著他,“上次見你時,你還在潯州做夫子,如今搖身一變竟然堂而皇之地走進了昭昭的府宅之中,是我小覷了你。若我今日在宴上,定當(dāng)場揭露你身份,讓所有人看看你的狼子野心。” 他欺身上前:“說!你是不是要利用昭昭,替你們宋家翻案?” 所有人見慣了溫昭明柔弱而可憐的模樣,便會對宋也川恨之入骨,認(rèn)為他別有居心。 宋也川抬起眼睫:“敢問傅侍讀,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說話?也川記得,文華殿侍讀沒有詰問之權(quán)?!?/br> 傅禹生一時語塞,而后切齒:“我是昭昭的好友,她的事我自當(dāng)過問?!?/br> “傅侍讀可知,殿下今年已經(jīng)十九歲了?!彼我泊ㄑ垌铄浼澎o,“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川也知道。傅侍讀若真關(guān)心她,便應(yīng)該思考背后的原因,而非詰問于我?!?/br> 昔年在朝時,傅禹生也聽說過宋也川的才名,彼時人人皆知,大梁出了一位年僅十五歲的榜眼。文人相輕,他也曾覺得宋也川徒有虛名,但直到看過宋也川寫的策論與文章,只覺如遭雷擊。竟真有人,能夠在如此年紀(jì)有此等才華與高瞻遠矚。 伴隨而來的是深深的恐懼,這位年輕的少年,日后將會以何等勢不可擋的姿態(tài)縱橫于宦海之間,他們的一生都會被他的光芒掩蓋,而徹底黯然失色。 所以,宋也川落獄時,傅禹生的內(nèi)心是有幾分竊喜的。 可他卻意料不到,宋也川竟然重新回到了京城,并且留在了宜陽公主身邊。哪怕如今他人微言輕,不過是公主府上連名分都沒有的門客,傅禹生已經(jīng)開始感受到巨大的不安。透過宋也川那雙冷淡的眼睛,他幾乎覺得,他已經(jīng)奪走了他擁有的、沒擁有的一切。 思及至此,傅禹生輕哼一聲:“若你父母九泉有知,知道你如今卑伏于公主裙下,宛如喪家之犬,你說他們會不會以你為恥?又或者說,你家風(fēng)本就如此,習(xí)慣于趨炎附勢,媚上欺下?” 袖中的手已經(jīng)握成了拳,宋也川雙目幽微,齒關(guān)緊咬。 父母蒙冤而死已有半年,依舊是他心中碰之便痛的地方。傅禹生見他沉默不言,說話便越發(fā)放肆:“昔日才情遠播的宋大人,如今卻開始以色侍人,當(dāng)真是荒唐,你頭上戴著奓帽,只怕是連你自己都不敢面對自己的臉吧?都說藏山精舍中藏書巨萬,不知是否都是男歡女愛,男女敦倫?” 他看著宋也川的眼中有怒意彌漫開來,從未見過他生氣的傅禹生甚至都有些期待。他恨不得宋也川與他廝打起來,他便可以轉(zhuǎn)頭上奏大理寺,把宋也川以毆打命官之罪重責(zé)。 但他很快失望了,因為宋也川的臉上從方才的森冷又變回了一貫以來的淡漠從容,他說:“不知傅侍讀所說的男女敦倫是哪種書,若傅侍讀喜歡,改日也川去琉璃廠買幾本送與侍讀,傅侍讀不必拐彎抹角地打探。至于也川以色侍人么……”他冷淡一笑,“殿下喜歡足矣,傅侍讀無權(quán)置喙?!?/br> 他并不是一個沖動易怒的人,更甚至多年醉心書海中,宋也川的性子也如同古書典籍一般早已平淡無波。若非傅禹生步步緊逼,他不會如此咄咄逼人。 “宋也川!”傅禹生沒有見過宋也川尖刻的模樣,又根本想不出如此反唇相譏,一時間怒火中燒,“你算什么東西,如此與我說話?” “傅侍讀?!币粋€女子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為何如此夜深時,還在我府邸上高談闊論?” 第25章 傅禹生回過身子, 有些討好地對溫昭明道:“昭昭,你回來了,你不是……赴宴去了么?!?/br> 越過傅禹生, 溫昭明的目光落在宋也川的身上,他?懷中抱著幾本半新不舊的書,頭?上戴著一頂奓檐帽,綠松石做成的珠鏈垂于他?頸間, 襯托出他?勻長的頸線,眼中還有尚未褪去的冷意?。 “其陽今日設(shè)宴, 我推脫不過。略坐坐便回來了。”溫昭明漫不經(jīng)心地對傅禹生說,“好了,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br> 傅禹生看了一眼溫昭明,知道自己今日說的話只怕惹得她?不喜, 卻又忍不住說:“昭昭,過去不管你喜歡誰也好, 又或是在意?誰也罷, 我都不會多過問, 只是宋也川, 他?是罪臣啊, 他?父母犯下的謀逆大罪,昭昭你忘了嗎!你和他?牽扯在一起?,多少人會認(rèn)為你同情逆賊,閹黨的人也會視你為眼中釘, 這?值得嗎?” “傅禹生?!睖卣衙鞅硨λ?并沒有回頭?,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早了,你回去吧?!?/br> 傅禹生對著她?的背影沉默良久, 終于緩緩一禮,才退了出去。 聽著腳步聲走遠了,溫昭明的神情有幾分冷意?:“傳我諭令,明日起?不許傅禹生隨便進出我的府邸,如果他?想見我,必須先上拜帖。” 冬禧說了聲是,溫昭明說:“好了,你們下去吧?!?/br> 西?溪館內(nèi)只余下他?們兩?個人。溫昭明從宋也川懷中抽出一本他?買的書,翻看兩?頁發(fā)現(xiàn)是孩童習(xí)字時才用的描紅,另外一本是魏宮春的碑帖,知道他?今日確實是去買字帖了。 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宋也川摘掉頭?頂?shù)拿弊?,輕撩衣袍,在溫昭明面?前跪了下來。 “跪我做什么?”溫昭明在石凳上坐下。 宋也川端端正正地為溫昭明行了一個叩禮:“今日才知殿下替也川盛殮父母骸骨,使其不曝尸于荒野,也川縱九死難報殿下恩情?!?/br> “本沒想瞞著你,只是此事到底不宜大張旗鼓?!睖卣衙魈肿屗?起?身,“你若想去親自祭拜,我也可以讓人送你去看看。” 宋也川輕輕搖頭?:“我的身份微妙,知道他?們有安身之處已經(jīng)心滿意?足?!彼?停了停,又低聲問:“殿下今天什么時候來的?” 溫昭明貓兒般的眼睛施施然看向他?:“你說以色侍人的時候?!?/br> 對著傅禹生,他?說以色侍人又如何,殿下喜歡就夠了。 宋也川的臉緩緩紅了起?來。 “不如宋先生和我說說,自己是如何以色待人的。” 溫昭明今日赴宴自然好生打?扮了一番,她?的臉上薄施粉黛,薄唇涂了一層艷麗的口脂。瀲滟的明眸在月光下熠熠閃光、顧盼生輝。 宋也川的指尖又覺得酥麻起?來,他?側(cè)過臉將?指甲刺人掌心,低聲說:“殿下,我……” 他?欲言又止,兩?腮微紅,面?露赧色。哪里看得出方才疾言厲色的模樣。 “傅禹生很快便會把你的身份告知我皇兄,而后便是父皇。很快,天下所有人都會知道,昔日才高于世的宋也川,成為了宜陽公主的入幕之賓?!睖卣衙鞯捻廪D(zhuǎn)向宋也川,“你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么嗎?” 千夫所指,口誅筆伐。 “宋也川,你怕不怕?” 宋也川迎著溫昭明的目光抬起?頭?,他?烏發(fā)披散于肩頭?,一雙眼睛倒映出月亮的光輝:“殿下都不怕,我又怎么會害怕呢?” 他?分不清自己對溫昭明到底是怎樣的心意?,只是在那一刻,他?很想為溫昭明做點什么。不是因為她?貴為公主,而是因為她?是溫昭明。 * 春分這?一日,溫昭明得了明帝的宣召,走到三希堂門?口時明帝還在見大臣。她?左右無事,便往東走走。走到體?元殿時,恰好看到一群入仕不久的大臣們在量體?裁衣,做今年春秋兩?個季節(jié)的官服。大梁尚紅,所以官員們的官服都是朱紅色的。那些年輕的臣子們排成兩?隊,有的在小聲交談,如此鮮活,又如此動人。 溫昭明倚著墻瞧了良久,倏爾覺得有些遺憾。 同處于一宮之中,她?竟從沒有偶遇過宋也川。沒見過他?是如何伏案修撰國史,也沒有見過他?穿著明麗的官服走在眾人之中,他?姿容如此出眾,只怕走在年輕的翰林之間也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在這?個瀲滟春日里,必然是最美的一道好風(fēng)景。 三希堂里的大臣們都散了,大伴鄭兼將?檻窗向外推開。早春暗帶花香的空氣吹散了房間里的濁氣。 “陛下,宜陽公主已經(jīng)到了?!编嵓姘严銧t里的龍涎香又添了幾分,“陛下可要宣召?” 明帝的五官籠罩在依稀的燈火之中:“其實朕也不想讓傅禹生做宜陽的駙馬。他?是王崢平的人,若他?娶了宜陽,溫襄便和王崢平成了一黨,朕不想看到這?局面??!?/br> “陛下的意?思是?” “宣宜陽進來?!泵鞯垡性谝砩?,神情有些疲憊。 鄭兼將?簾子掀開:“宣宜陽公主入內(nèi)。” 片刻,溫昭明便走了進來。她?立在地罩前面?對明帝行叩禮,明帝看著她?發(fā)頂?shù)膿u曳的步搖,卻不曾叫她?起?身。 他?端起?茶盞,靜靜地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片刻后說:“宜陽,你可知罪?” “兒臣知罪?!?/br> “哦?那你說說,你罪在何處?” 溫昭明抬起?眼睫:“兒臣讓父皇不滿,這?便是兒臣最大的錯處。” 她?和先去的王皇后長得很像,唯獨這?雙眼睛不像。王氏的眼眸煙波浩渺,而溫昭明卻透露出一股不服輸?shù)木髲?。明帝已?jīng)當(dāng)了半輩子皇帝,穩(wěn)坐高位之時俯瞰群臣,也會審視自己的幾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