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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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走的時候一般無二,依然是清癯瘦弱的身子、平和的眉眼以及霧靄沉沉的眼眸。 聽到她的腳步聲,宋也川如水一般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花木扶疏,枝條交映。他站起身,一撩衣袍,對著溫昭明行了一個叩禮。 “也川見過殿下?!?/br> “免禮?!?/br> 沒有敘舊,也沒有寒暄,這一刻,二人心照不宣,宛如相識多年的老友。 安靜的夜晚總會讓人下意識覺得有安全感,溫昭明在宋也川對面的石凳上坐下,一個念頭閃過,她心中微微一動:“后天宮里有宴會,你和我同去?!?/br> “是。” “你不問我為什么?” 宋也川微微笑了一下:“殿下想同我這罪臣演一出戲,讓別人誤以為殿下荒yin無度。朝中老臣們好面子,便不會迫不及待地為殿下選駙馬了?!?/br> 溫昭明明眸輕抬,顯然是愣了一下:“誰和你說的?” “我猜的?!彼我泊ㄝp聲道。 曾經(jīng)只知道宋也川是個飽讀詩書的人,博古通今,才情甚高,卻不曾想他如此機敏,單憑她一句話,便能將她在朝堂之上的困局,揣測出幾分。 “我曾許諾不強迫你回京,是我食言了?!睖卣衙饔檬种盖昧饲米雷?,“不過你現(xiàn)在想要斥責我也沒用了?!?/br> 眼前的公主嘴上這樣說著,卻仰著頭擺出一副有幾分高傲的模樣,張揚中又帶有一絲少女的嬌嗔,月光照得她晶瑩潤白,說不出的動人。 宋也川收回落在溫昭明身上的目光,垂下眼睫緩緩道:“那日殿下問我,想不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我的確拒絕了。可我也想對殿下說,若是殿下需要我,我是愿意的。” 今日從三希堂出來的時候,她曾失落于自己擁有的恩情太過稀薄,但是此刻,宋也川跪在她面前,安安靜靜地告訴她,他愿意供自己驅(qū)策。 父皇不是她一人的父皇,兄長也非她一人的兄長。但宋也川,是甘心只屬于她的人。 對于這份驟然的擁有,溫昭明有些恍惚。 她見過宋也川寧折不彎的傲骨,見過他三緘其口的冷冽,他雖熱年輕,卻沒有任何人能讓他低下高傲的頭顱,皇權(quán)不能、天威不能,就連東廠獄中的刑具也不能。 溫昭明原本甚至想好了幾種威逼利誘的辦法,此刻皆堵在了喉嚨里。 “你就不怕我利用你,像王鼎安那樣?” “殿下的心若能更狠一些,便不會陷入如今的兩難境地?!彼我泊ㄓ米笫謸蔚?,緩緩站直身子,他往溫昭明的方向又走了一步,眼中閃爍起幽暗的火光:“殿下不想嫁人,寧愿自毀名節(jié)也不愿痛下狠手。我若是殿下,一定會利用宋也川的身份,將莊王殿下一起拉入萬州書院的謀逆一案中。到時候所有人都以為,當年萬州書院彈劾閹黨的策論是莊王授意寫的,殿下以為,司禮監(jiān)和東廠的人會放過莊王嗎?莊王不過是因為寄養(yǎng)在先皇后膝下的緣故,才能在朝中有幾分支持,若殿下徹底與他決裂,而他又陷入萬州書院的事件里無法脫身,彼時揚州王家對他的支持便會倒戈,殿下說,莊王還有心情為殿下選婿么?” 在婚事上,溫昭明選擇了揚湯止沸,而宋也川卻可以釜底抽薪。 溫昭明第一次聽宋也川說這樣多的話,他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冷漠地將自己抽身出去,站在旁觀者的視角分析局勢,甚至不惜將自己一起算計進去。 “如果按你說的做,你會死的?!?/br> 宋也川緩緩笑了:“殿下的心太軟。一將功成萬骨枯,死一個人算什么?” 這是溫昭明第一次見到宋也川的另外一面。他清潤而溫和,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而在他溫潤如玉般的面容背后,宋也川宛若隔岸觀火般洞悉全局。他那雙如霜如月般的眼眸,藏著洶涌的湍流。有些人可以罔顧旁人的生死,而宋也川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以置之度外。 遠處有更夫打更的聲音隱隱傳來,溫昭明平聲說:“我救你活命可不是為了讓你去死的?!?/br> “宋也川,死是最簡單的事情,活比死更難?!?/br> 一直等溫昭明走了,宋也川依然回想著溫昭明說過的話,他躺在床上,聽著春蟲和夜風共舞的聲音。后日他將隨溫昭明一起站在眾人的面前,要發(fā)生什么,他心知肚明。 閉上眼還能想起潯州城中的點點滴滴,他承認公主說過的某些話是對的,永遠待在潯州城里,救不了任何人。 但他某一刻突然又覺得很慶幸,慶幸溫昭明選的那個人會是自己。 * 三月初七,明帝在廣陽殿賜宴。 因為是家宴,侍宴的大都是宗親。今天是何昭儀的好日子,她穿得很是別致喜慶,頭上插了一支明帝新賞的鳳穿牡丹金簪,明帝甚至破格允許她和皇后一左一右坐在自己的身邊,看得出的確是頗有幾分恩寵。 宋也川亦步亦趨地跟在溫昭明身后,垂著眼不去和任何人對視。 他曾經(jīng)參加過幾次賜宴,每逢正旦、冬至或是明帝生辰,奉天門處都會有賜宴。若是他輪值,便可以前去自取。立春、元宵、端午、重陽、臘八也會有賜宴,他的品級太低,按理是不能侍宴的。但有時也會在角落中為翰林院設(shè)置幾個座位。 那時身邊都是和他一樣品階的文臣,寒風瑟瑟,賜的菜還沒送到桌前就已經(jīng)冷了,大家也不是貪圖明帝賞賜的菜肴,更多的是為了結(jié)交朋友,大家雖拘束著,但依然攀談甚歡。 而此刻,他見到的人是他過去看都看不到的,有明帝的幾位兄弟,有幾位年長的親公主和尚未成年的皇子們,一室衣香鬢影,珠寶首飾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眾人先是飲了兩輪酒,明帝又賞了何昭儀一些首飾,話題從莊王新生的郡主轉(zhuǎn)移到了楚王的庶子,因為是家宴沒有外臣,大家說話也比以前隨意些。提到十四歲的其陽公主,明帝有些頭痛:“朕這個女兒掛在嘴邊的話便是,宜陽jiejie還沒有選駙馬,她更不急了。” “瞧瞧,大的教壞小的?!焙握褍x掩著嘴巧笑,“臣妾像公主這個年紀時,已經(jīng)侍奉皇上兩年多了?!彼讨约盒律嘶首?,又得明帝寵幸,說起話來頗有幾分刻薄,“不過說起來也是,公主千金之尊,想多選些人陪著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說是不是?!?/br> 明帝每次提到宜陽公主的婚事都會有些上火,偏前幾日宜陽楚楚可憐地和他說,想求一心人,這話先皇后也曾說過,明帝卻無法做到,所以因著對發(fā)妻的愧疚,讓他在這個女兒的婚事上一再忍讓。 見明帝沉默不言,何昭儀越發(fā)得意:“只是公主年紀小,又是未婚之身,還是注意些為妙,總不能還未成婚,便誕育……” “住口。”明帝的臉色很難看,“就算是家宴,你也要有分寸。” 溫昭明冷淡一笑,何昭儀總是試圖貶損她,讓所有人覺得明帝對于這位宜陽公主的感情不過如此,但她想錯了明帝。 換做任何一個皇子公主,不論是受寵的還是不受寵的,只要是明帝的子嗣,就意味著皇家的體面,明帝重面子,就算再寵幸哪個嬪妃,也不會縱容她們說出不利于皇家的話來。 何昭儀有些悻悻地住了口。 宋也川卻在此時撩起衣袖,端起桌上的銀壺,為溫昭明倒了一杯酒,玉露瓊漿自他清瘦指間潺潺流出:“殿下不要聽這些話,也不要讓這些話臟了您的耳朵?!?/br> 他的聲音宛若早春的溪澗,平靜又溫和。很多人都聞聲抬頭,想要找一找這位聲音的主人。 宋也川恰在此時站直了身子,他抬起頭,不閃不避地迎上所有人探尋的目光。 第23章 宋也川今日穿著公主府上小廝的灰色衣袍,鴉色烏發(fā)只是用木簪束起,這些簡樸的衣冠都不能掩蓋他皎皎明月般的風華。他平和疏朗的眉目如同皚皚的山巔白雪。不知誰說了一句:“快看他的臉!” 他烏發(fā)綰起,并沒有刻意遮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墨色清晰的忤字,在他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分外刺眼。 “陛下!”何昭儀頓時跪下,掩面痛哭,“今日是我越兒的百日,公主竟帶罪人赴宴,公然取樂,這不是公然要打臣妾的臉么,臣妾蒙羞事小,可越兒又為何要受此無妄之災?!?/br> 她越哭越傷心,跪在明帝的腳邊抽泣不止。皇帝家事,無人敢多嘴,但眾人都在用余光偷窺著溫昭明的舉動。眾目睽睽之下,溫昭明素手纖纖,指著桌上的果盤:“我要吃葡萄。” “是?!彼我泊ǖ氖种感揲L,指骨分明,這雙極好看的手捻起一粒葡萄,輕輕剝?nèi)テ咸训耐馄?,汁水順著他的手指緩緩流下,這個畫面靡麗至極,若不是溫昭明了解宋也川的為人,只怕也會覺得他精于此道,是個慣會討女人歡心的浪蕩公子。這般想著,一個葡萄已經(jīng)剝完,宋也川將葡萄送到了溫昭明的唇邊,她緩緩啟口,將那粒葡萄含入口中。 她瀲滟的紅唇掃過宋也川的指尖,這種碰觸帶有一股酥麻的顫栗,讓他的手微微一抖,宋也川面上有些發(fā)燙,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了起來。溫昭明側(cè)過臉,恰好看見他的耳珠從白皙漸漸變紅,偏偏他有意克制,神情依然冷淡,清冷如玉的面龐宛若廟宇之中慈悲的佛陀,若不是離得近,只怕溫昭明也會被他騙過。 這個偶然的發(fā)現(xiàn)讓溫昭明的心情大好,她施施然道:“還要?!?/br> 宋也川便依她所言,又剝了一顆,送到她唇邊。 溫昭明啟唇,咬住了宋也川的指尖。她眼中波光流轉(zhuǎn),明艷動人。 宋也川的手下意識想躲,卻又被他生生克制住了。 “宜陽!你在做什么!”比起臉上面無表情的明帝,莊王顯然是怒到了極點,他猛地站起身:“平日里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會管你做事,但是今天,你未免太過了些?!彼氖指艨罩赶蛩我泊ǎ骸拔也还苣阆胫\劃什么,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堂堂大梁公主,竟做出如此之事,你放肆!你放肆至極!” 溫昭明似乎是被嚇壞了,她猶豫著站起身,眼圈微紅:“阿兄這是在說什么。阿兄說的謀劃,我怎么聽不明白。” 她本就是極其美麗的人,一口一個阿兄叫得我見猶憐。一汪眼淚含在她瀲滟的眼眸里,她跪在明帝面前,泫然欲泣:“阿父,宜陽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讓阿兄如此責備,還請阿父明白示下?!?/br> 在一旁看戲良久的楚王戲謔著開口道:“宜陽可知,這額上有刺字的人,并非是自愿,而是他們是戴罪之身?宜陽年輕慕少艾無可厚非,但這些人都是我大梁的罪人,宜陽喜歡誰都無所謂,怎么偏就要喜歡他呢?” 殿中這些人都沒有見過宋也川。他過去的官位太低,且整日泡在書海之中伏案修書,很少與人結(jié)交。他們不齒于盤問宋也川因何而受刑,只顧責備溫昭明的肆意妄為。 只有明帝的目光,落在了這個青年的臉上。 何昭儀還在啜泣,明帝冷肅地站了起來:“宜陽,你這幾日回去好好思過,不要再出門了?!彼氖种赶蛩我泊ǎ骸鞍堰@個僭越的罪奴拖下去,即刻杖殺。” “父皇,”溫昭明冷盈滿睫,“自母后病亡后,兒臣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我知道阿父疼我,求阿父垂憐,不要把他從我身邊帶走?!?/br> 在外人看來,宜陽公主對這賤奴顯然用情至深,可她聲聲哭求,一句一個阿父,幾乎揉碎了明帝的心腸。這個女兒性子孤傲又倔強,和她的母親這樣的相像,遇事咬緊牙關(guān),從不落淚,也不會求饒。 宜陽已經(jīng)長大,和她的母親眉眼相似,恍惚間,他幾乎看到了王氏跪在他面前的模樣。他的鳳凰兒是大梁的嫡公主,本就該傾舉國之力供養(yǎng)她,她喜歡誰本就沒有錯,總不能這樣一個簡單的心愿都不能滿足。 “鳳凰兒?!泵鞯鄣f,“今日之事就此揭過,這個罪奴你若想養(yǎng)在府中,朕只當不知,但日后再帶到人前,朕必將處死他?!?/br> 許久不曾聽到這個乳名,溫昭明終于在此刻涌動起一絲鼻酸。也只有如此一般,她卑微地跪在父皇面前哭訴,才能激起明帝對她的憐惜。 明帝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飲宴的心情,帶著尚且抽泣的何昭儀走了,莊王推開自己的桌子,桌上的杯盤都被他粗暴的動作掃落在地,他大步走到溫昭明面前,幾乎咬牙切至:“溫昭明,你到底在做什么?你還嫌丟的人不夠么?” 宋也川此時已經(jīng)走上前,將溫昭明扶起。莊王看到他就覺得頭疼,低聲喝罵:“滾開,本王面前,不容你放肆?!?/br> “莊王殿下?!彼我泊▽卣衙鞣龌刈唬帜贸雠磷舆f給她擦臉,才淡然拱手說,“草民以為,王爺理應對殿下好一點。王爺可曾想過,王崢平只有一人,宜陽公主卻不只有一位皇兄?!?/br> 內(nèi)心緊繃著的一根弦猛地被撥亂,莊王藏在袖中的手驟然握緊,他極冷淡道:“昭昭和我同是先皇后的孩子,自然最親近,你這罪奴莫不是在挑撥我們兄妹的感情?” “若真親如兄妹,王爺為何幾次三番違背殿下的意愿,急于為她選駙馬?”宋也川的目光不閃不避,聲音又足以讓周圍幾人聽清,“陛下尚且縱容殿下的心思,為何王爺偏要急不可待?” 宋也川身量清癯,平日里看著總覺得他伶仃清冷,此刻卻把溫昭明穩(wěn)穩(wěn)地擋在自己的身后。他的嗓音帶著萬川歸海般的淡薄,卻又如此堅定,如此勢不可擋。 溫昭明假借巾帕拭淚,唇角卻微微上揚起來。 莊王被宋也川的質(zhì)問堵得說不出話來。他還要發(fā)作,溫昭明輕聲說:“放肆。不許這樣和我阿兄說話?!彼崛岬靥鹧劭聪蚯f王:“皇兄,我們一同長大,在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皇兄憐我疼我,今日是我的錯,給皇兄賠不是?!?/br> 溫昭明眼角還有未干的淚,她潔白的貝齒輕咬下唇,福身一禮:“皇兄不要生氣?!?/br> 眾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向他們這個方向飄來,溫昭明身量纖纖,淚痕未干,任誰看都是受了好大委屈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莊王向來愛面子,不愿在這給人看笑話,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宴會歌舞未停,一餐飯卻吃得眾人意興闌珊,很快也便散了。 走出廣陽殿,春風駘蕩,陽光暖軟。溫昭明的心情十分好,宋也川跟在她身后,甚至感覺出她的腳步都要比來時更加輕快。明亮的陽光落在她海棠紅色的金線撒花裙上,她像是枝頭盛放的海棠。宋也川的目光落在溫昭明身上,她恰在此時回頭看來,貓兒一般的眼睛微微一轉(zhuǎn),壓低了聲音:“看到何昭儀的眼睛沒有,她只怕是想殺了我。” 她驕傲地仰著頭,像是一只得勝的雪貂兒:“今日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謝我?” 此刻二人已經(jīng)走到了馬車旁,溫昭明搭著秋綏的手,登上了馬車,矮桌上頭擺著一個玲瓏剔透的果盤,上頭赫然擺著幾顆烏滴滴的葡萄。 “若要謝我的話,”溫昭明對著宋也川招了招手,凝眸而笑“我還要吃葡萄。” 第24章 聽到葡萄二字,溫昭明瀲滟的薄唇便猛地出現(xiàn)在宋也川的腦海里。 指尖一陣酥麻,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潔白的貝齒咬住他指尖那一刻,她眼中藏著的旖旎風情。 溫昭明看著宋也川的耳朵又開始紅起來,便覺得心情舒暢。 “殿下,”宋也川被迫登上馬車,坐在溫昭明的對面。在溫昭明的注視下,硬著頭皮拿起了一顆葡萄。他緩緩剝完了葡萄皮,從果盤中取了一個銀叉,扎起葡萄送到溫昭明的唇邊。 然后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走:“殿下可知自今日之后,所有人都會覺得殿下和我這個罪臣之間不清不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