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記 第64節(jié)
“醋性還挺大,以為是我舊相好找上門來了?”賀礪一把拉住她,拽著她往府里走去,道:“來,我告訴你她們是誰,省得你胡思亂想?!?/br> 孟允棠跟著他來到外書房,到了房里他就把她抱起來,自己坐在坐床上,放她坐在他腿上,雙臂圈著她。 孟允棠推他胳膊,抗議:“我想自己坐著。” “還是介意了,心眼這么小呢?”賀礪不但不放人,還握住她的手,低聲取笑道。 孟允棠紅了臉,分辯道:“我又不是因為……”話說一半覺得有越描越黑的危險,就閉上了嘴。 賀礪垂眸,指尖輕輕揉捏著她白胖柔嫩的手指,道:“我初到幽州那一年,認識一名校尉,姓林名山。他見我?guī)е暧椎闹秲?,總會帶些食物給我,說,他的幼子,跟我侄兒差不多大。第二年夏天,軍中生了瘟疫,也是他給我與侄兒送了藥來。我熬過來了,侄兒沒熬過來。三年前賀家平反后,我去尋他,得知他在四年前已經戰(zhàn)死沙場。林小娘子與林小郎君,便是他的一雙兒女?!?/br> 原來是他救命恩人的家眷。 “這些年我都有寄錢給他們,也有托付當?shù)毓倮絷P照他們一家。如今他們姐弟帶著仆從突然尋來,衣著縞素,許是他們的母親也已去世,他們姐弟二人在當?shù)責o依無靠,想來求個庇護。也可能,是有人知道我與他們的關系,特意尋了他們來?!?/br> 他語氣平靜,孟允棠卻是聽得悚然一驚,瞧著他問:“那你預備如何應對?” “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若他們只是想尋求個庇護,我可為林小娘子安排一門妥帖的親事,讓她們姐弟有人可依。若是有人尋了他們來,我也要問明真相,盡量救他們于水火。畢竟若是沒有他們的父親,我可能也活不到現(xiàn)在?!?/br> 孟允棠抓住他的手指,有些緊張道:“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賀礪看著她,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點了點頭。 孟允棠很久之后才明白,處在他這個位置,其實,是沒有安全可言的。 “現(xiàn)在總能說了吧,為何去而復返?”賀礪搖搖她的手。 孟允棠低了頭,磨磨蹭蹭地從懷中將那只荷包摸了出來,小聲道:“想送你這個?!?/br> 賀礪接過手一看,一眼便看出是當年那只荷包的翻版,只不過,這次的龍繡得靈活生動多了。 “你繡的?”他問。 孟允棠點點頭。 “定情信物?” “你一定要問嗎?”孟允棠伸手捂住臉,羞惱地嚷嚷。 “好,我不問?!辟R礪笑著拉下她的手,問:“這次怎么沒繡吞云吐霧呢?” 孟允棠一臉頹喪:“怎么繡都像吐絲……” 賀礪摟著她樂不可支。 孟允棠原本被他笑得有些羞怒,可見他笑得實在好看,最后便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回到家中時已經在敲暮鼓了,孟允棠聽說以薇回來了,就回房去拎了點心瓜果去瞧她。 孟以薇并不見怪她中途消失之事,孟允棠問她午后都做了什么,她居然還臉紅起來,說只是在園中看人作畫。 孟允棠見她羞澀支吾,就沒追問。 用晚飯時,她見孟礎潤不在,就問周氏:“阿娘,阿潤呢?沒回來?” 周氏道:“他說那胡十一最近遇到了傷心事,他要在胡家住幾天,開導開導他,這兩天就不回來住了?!?/br> 孟允棠嫌棄道:“就他那德性,能開導誰???” 周氏夾了一塊去了刺的魚rou到她碗里,道:“不管他,只消別惹禍就行了。” 孟允棠看著自己阿娘不大在意的模樣,忍不住想起了賀礪邀約的幽州之行。 心中斟酌再三,她試探開口:“阿娘,賀六郎說過段時間他要去一趟幽州,我……我想與他一道去,行嗎?” 周氏筷子一頓,抬起眼來驚詫地看著她,道:“當然不行。這么遠的路,誰知會不會水土不服?而且,你們現(xiàn)在無媒無聘的,你怎能獨身跟他遠行?絕對不行?!?/br> “哦?!泵显侍氖栈啬抗猓皖^吃飯。 “你為何會想與他一道去?”周氏有些疑惑,她覺著這么大膽的念頭不是孟允棠自己會生出來的念頭。 “他府里來了一對姐弟,姓林,是他救命恩人的兒女。那林小娘子看上去比我還小一些,生得很是美貌,而且看她說話神態(tài),性子也很溫柔。我在想,到時候賀六郎不知道會不會帶她同行?”孟允棠悶悶道。 “你是怕他會變心?他若如此容易變心,我與你阿爺又怎么放心將你嫁給他?”周氏娥眉微蹙。 “也不是怕他會輕易變心。只是相較之下,我不過就是家世低了些,那林小娘子卻是父母雙亡了,又有她阿爺對賀六郎的救命之恩在,若是她提些……不是太過分的要求,我覺得賀六郎應該很難拒絕?!泵显侍膶⑿谋刃?。 周氏道:“若你只是擔心這些,我覺得倒是不必多慮。賀六郎不是你,他性子剛毅果決,心思又細膩。他若真心愛你,哪怕那林小娘子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兒,相處間也必會注意分寸的?!?/br> 二次嘗試失敗,孟允棠點了點頭,沒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衛(wèi)國公府,用過晚飯后,賀礪來到安置林氏姐弟的院中。 老婦甘媼聽得門外丫鬟通報,忙去內室叫了林偃月林冰河姐弟出來。 幾人坐定,一番寒暄后,賀礪問道:“你們突然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長安投我,可是遇著了什么難事?” 第56章 他不問還好, 一問,那林偃月便拭起淚來,狀甚慚愧。 林冰河義憤填膺, 道:“還不是那陸賊背信棄義,坑害我阿姐?!?/br> 甘媼嘆了口氣, 道:“還是老奴來說吧?!?/br> 她轉向賀礪行了一禮,道:“賀大將軍,夫人在世時,曾為娘子定下一門親事,便是我們本村里正之子,姓陸。本來說好了是今年春天成親, 可前年夏天夫人去世后,那陸郎君不知從何處得知,說我家與大將軍有交情, 便來找娘子, 說既然暫時成不了親, 不如先替他謀個前程,如他有個官職傍身, 將來娶我家娘子時也能更風光些。 “娘子如何肯勞煩賀大將軍?便沒答應為他寫這個謀前程的信,誰知那廝如此心狠, 不但以娘子命硬克親為由跟娘子退了婚,還攀上了刺史寵妾的兄弟??茨镒痈改鸽p亡無依無靠,想使計逼我家娘子去給那刺史妾室的兄弟做妾,以謀前程。好在韓別駕看在大將軍的面上及時阻止了此事, 并派人將我們一路護送來了長安?!?/br> 賀礪聽罷, 略略頷首以示了解。 林偃月勉強止住淚,哽咽著嗡聲道:“六哥哥, 我怎樣都無所謂,只想讓我弟弟有個安身之處,以免受我所累。故此不得不厚顏來投奔你,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無妨,我與你父親之間雖無承諾,但他的恩情,我一直記在心上,保你姐弟生活無虞,不過是舉手之勞。”賀礪道。 甘媼一聽,喜形于色。 賀礪問林冰河:“個子這么大,看著是個小男子漢了,對于自己的將來可有打算?準備習武,還是從文?” 林冰河下巴一抬,道:“子承父志,我自然是要習武當兵,保家衛(wèi)國的!” 賀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有志氣!” 他扭頭對林偃月道:“你們先安心在府中住下,有什么需要跟侍女說?!?/br> 林偃月點頭應諾,賀礪就走了。 甘媼瞧著時辰不早,就催林冰河回自己房間睡覺去,她跟著林偃月進了內室,低聲道:“娘子,下次你在大將軍面前不要哭哭啼啼的,大將軍行伍出身,性子冷淡,看著不是會柔情蜜意哄人的,應當也不喜歡旁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你可不能惹他厭煩。” 林偃月低頭道:“我只是一時沒忍住,并非故意的?!?/br> “老奴當然知道娘子不是故意的,老奴只是怕娘子想不明白?!?/br> “想不明白什么?”林偃月聽甘媼似乎話中有話,抬起臉來問道。 甘媼在她身邊跪坐下來,悄聲道:“娘子方才在大將軍面前說只想弟弟有個安身之處,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你怎能無所謂呢?你得留下來,留在大將軍身邊?!?/br> 林偃月反應過來,驚慌道:“不不,不能這樣。阿娘一早說過,阿爺從未提起與六哥哥有關之事,可見當年施恩于他,不過就是舉手之勞。他感念恩情,是他的良心,我們不能挾恩圖報,若非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帶著弟弟上長安來找他?!?/br> 甘媼道:“讓你留在大將軍身邊,怎么就是挾恩圖報了呢?如他這等身份的貴胄,難道還能只娶個正妻?他的正妻咱們不敢肖想,但便是當個妾室,也比嫁給外頭那些小官小吏抑或平民百姓強到不知哪里去了。若你能留在大將軍身邊,那小郎君便是衛(wèi)國公的小舅子,將來娘子的孩子,便是國公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有阿郎的救命之恩在,娘子也不是貪得無厭之人,只要不惹大將軍厭憎,他必會關照你的。娘子,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你縱不為自己著想,也為小郎君想想?!?/br> “可是……他似乎已有心悅之人?!绷仲仍陋q豫道。 “你是說下午我們在外院見到的那位小娘子?大將軍心悅她才好,那位小娘子長得珠圓玉潤面相和善,一看就是個好相處的,若她做大將軍的正妻,知道娘子是大將軍恩人的女兒,必不能刻薄了娘子?!备蕥嫷馈?/br> “甘媼你先別說了,容我再仔細想想?!绷仲仍缕策^臉去。 如此過了兩日,周氏見孟礎潤一次都不回來,心里開始犯嘀咕了,吩咐孟礎潤的小廝青云去找他回來。 青云遲遲疑疑地不肯出門,周氏看出端倪,一陣威嚇,那小廝當場就跪了,從懷中掏出兩封信來遞給周氏,說是孟礎潤留給爺娘和jiejie的。 周氏與孟允棠展開信件一看,險些昏過去。 孟礎潤在信中說,和胡十一郎龐七郎一道去營州投軍了,功成名就才回來,叫家里不要擔心。 孟允棠這會兒反應過來了,那二十貫錢哪是去替朋友還債的,分明就是拿去做了盤纏。一時心中愧悔萬分,若不是她給了他錢,他也不能這般丟下家里偷跑出去。 “阿娘,我去把阿潤追回來?!彼馈?/br> “這都走了三天了,你一個姑娘家,如何追得上他?”周氏心急道。 “我去,這不省心的,回來就給他綁起來?!泵戏鲩阂胤繐Q衣服去追兒子,又被周氏扯住:“你傷還沒好利索,可別兒子沒追回來,你再出了事,派護院去追吧。” “他鐵了心地離家出走,護院便是追上了他,主仆有別,恐怕也勸不回來他。我去找賀六郎,讓他派得力之人去把他揪回來,不肯回來就綁回來?!泵显侍募贝掖页隽碎T,策馬直奔衛(wèi)國公府。 賀礪不在府中,丫鬟問孟允棠是過會兒再來還是在府中等他? 孟允棠想著弟弟的事總是要拜托他的,就說在府里等他,去了內堂二樓。 誰知上了二樓之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上次坐的靠近欄桿的那張坐床已經被人占據(jù)了。 是那日在前院見過的林小娘子。 見她上來,林小娘子從坐床上下來,與她互相見了禮。 孟允棠在她對面的坐床上坐下,抬眸打量她。 她還是穿了一身素色衫裙,料子普通,比之初見那日,只是發(fā)間多了二三貴重首飾,是銀鑲水晶或淡綠寶石的,造型簡樸工藝精湛,襯著她淡雅的眉眼秀麗的臉龐,分外動人。 孟允棠有些敏感起來。 這首飾金貴,看上去不像是她自己帶來的,是賀礪送她的? 她的穿戴看上去還在為至親守孝,卻有心思精心妝扮自己,還坐在內堂的二樓,她是在等賀礪? 孟允棠打量林偃月的時候,林偃月也打量著孟允棠。 眼前的小娘子紫衫黃裙,頭梳丫髻,烏黑的發(fā)間只點綴了幾枚小小的珍珠發(fā)飾。她的臉龐弧度十分圓潤流暢,彎彎的柳眉,大而偏圓的雙眸,圓翹的鼻頭,連嘴唇都是豐潤的。整個人看上去又軟又乖,找不到一絲攻擊性,難怪連眼光一向挑剔的甘媼都用珠圓玉潤長相和善來形容她。 她方才騎馬來時應當速度不慢,額角細密的絨發(fā)都飛起來了,給人一種毛躁又稚拙的感覺。 林偃月心中是驚訝的。 她與賀礪一共也就見過幾次面,在她印象中,賀礪是個冷峻嚴肅的人,身上總帶著一種令人感覺陌生和敬畏的矜貴又冷漠的氣場。她也曾幻想過他這樣的郎君,將來會娶一位怎樣的夫人?高門閨秀,嫻雅貞靜,知書達理,圓融通透…… 她從未想過是如孟小娘子這樣的。 這兩人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把鋒銳光寒的刀旁邊放了個甜甜糯糯的粘豆包。 齊管事來了,身后跟著一溜侍女,魚貫地給孟允棠案上擺上各色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