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棠看著對面林偃月案上的四碟子點(diǎn)心，兩碟子蜜餞，再看看自己面前堆滿了幾案的各色點(diǎn)心瓜果，有些尷尬起來。

    齊管事解釋道：“林小娘子所用的點(diǎn)心也都是宮里賜下的，這些是阿郎特意囑咐給孟小娘子留的，孟小娘子用便是了。”

    孟允棠道：“那我也吃不了這許多，把這些分給林小娘子嘗嘗。”她指著摞起來的那幾個碟子道。

    她既然發(fā)話了，齊管事就讓侍女將那幾碟子點(diǎn)心拿去給林偃月。

    林偃月在坐床上直起身子道謝，孟允棠也回了禮。

    齊管事帶著侍女下去后，樓臺上又沉默下來。

    孟允棠有些不自在地喝著茶，一雙大眼往樓下瞟，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要面對這樣尷尬的場面，就先回去好了。

    “孟小娘子，敢問，你是賀大將軍未過門的夫人嗎？”甘媼突然問道。

    林偃月表情一急，扭頭想給甘媼打眼色叫她不要胡亂說話，但甘媼不看她。

    孟允棠小小地嗆了下，掏出帕子掩著嘴，道：“不是?！?/br>
    甘媼微愣，問：“那你是……”

    “我是賀大將軍阿姐的義妹。”孟允棠尋思片刻，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正經(jīng)身份。

    甘媼與林偃月面面相覷，林偃月脫口道：“原來孟小娘子是賀大將軍的義妹？”

    孟允棠點(diǎn)點(diǎn)頭，目前她在賀礪這里也只有這一個正經(jīng)身份了。

    林偃月整個人的狀態(tài)明顯松懈了不少，甘媼表情有些復(fù)雜。

    孟允棠瞧她們那樣，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拈起一塊甜雪慢慢啃著。

    “孟小娘子，我們娘子剛來投奔賀大將軍，對他的生活習(xí)慣個人喜好一無所知，不知可否請你指點(diǎn)一二？”甘媼再次開口。

    “甘媼?！绷仲仍聺M面通紅地扯甘媼的袖子，示意她別說了。

    甘媼對她道：“娘子，老奴知道你不喜歡麻煩別人，只是咱們來投奔賀大將軍，無論如何，總不能惹了人厭煩不是？”

    她這一說，林偃月無話可說了。

    甘媼一臉期待地看住孟允棠。

    孟允棠捏著甜雪呆在那兒。

    生活習(xí)慣？個人喜好？她、她也不清楚啊……

    她低頭看了看案上都是自己喜歡吃的小食與水果，心中突然覺著愧疚起來。

    “……孟小娘子？”

    甘媼連喚幾遍，孟允棠回過神來，歉然道：“抱歉，我也不太清楚。他剛回長安沒多久，在此之前，我們有八年時間未曾見過面?！?/br>
    “哦，那孟小娘子可知，賀大將軍可與人定親了？”甘媼又問。

    孟允棠看了看雙頰漲紅的林偃月，心里頭別扭，道：“尚未。”

    甘媼還想說什么，被林偃月扯了袖子，就沒再問東問西。

    孟允棠喝了口茶，想著要不給賀臨鋒留個話，先回去算了。正想付諸行動，眼角余光瞥見前頭似乎有人往這邊來，她往樓下一瞧，正好賀臨鋒也仰頭看來，見了她，他彎唇一笑，就進(jìn)了內(nèi)堂。

    許是腿長，走樓梯不用一步步走，孟允棠覺著他剛進(jìn)內(nèi)堂，下一瞬他居然就到了樓上。

    林偃月見他上來，忙從坐床上下來向他見禮。

    孟允棠本來沒這個意識，見她如此，便也從坐床上下來了。

    賀礪受了林偃月的禮，道：“若無事，你先回后院休息吧?！?/br>
    林偃月答應(yīng)著帶著甘媼與丫鬟走了。

    賀礪屏退在樓上伺候的丫鬟，過來將孟允棠一把打橫抱起，在坐床沿上坐下。

    孟允棠還在驚愕，問道：“你怎么上來就把人趕走了？”

    “怎么？你想當(dāng)著她的面跟我說話？”賀礪問。

    孟允棠：“……不想?！?/br>
    “那為何不能上來就打發(fā)走？永遠(yuǎn)不要指望別人的眼力見兒，你不想讓旁人干擾你做事，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便是，不給她干擾你做事的機(jī)會?！辟R礪道。

    “可是這樣直接會得罪人吧?！泵显侍莫q猶豫豫道。

    “她心里有分寸，就不會覺得被得罪，若是沒分寸，得罪了又如何？”賀礪問她。

    孟允棠無言以對，“哦”了一聲。

    “在此等我，有事？”賀礪揉捏著她白胖的小爪子。

    孟允棠猛然想起此行目的，著急道：“我弟弟阿潤，跟他兩個朋友離家出走，說是去營州投軍了，都走了三天了。我阿娘急壞了，我阿爺有傷在身又不能去追，你能不能幫我派幾個人去把他追回來??？”

    “他有此投軍報國的志向，乃是好事，為何要追他回來呢？”

    “他是我阿娘唯一的兒子，縱然不爭氣，總也好過將性命折在外頭。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的，他哪兒是那塊料??？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爺娘要撐不住的?！泵显侍牡?。

    賀礪想了想，問她：“你有沒有跟你阿娘說隨我去幽州之事？”

    孟允棠有點(diǎn)懵，不知道話題為什么會突然跳到這件事上。

    “說了，她不同意，說路程太遠(yuǎn)了，不放心?！彼÷暤馈?/br>
    “再回去跟她說說這件事吧。你弟弟一個龍精虎猛的少年，若是強(qiáng)行綁回來，怕是要出事，若要勸回來，他近來對我成見頗深，我怕是沒這個本事，少不得要你這個當(dāng)阿姐的親自出馬了?！辟R礪摟著她，目光促狹道。

    孟允棠：“……”

    第57章

    “那……我是找到弟弟就回來嗎？”孟允棠問。

    賀礪道：“當(dāng)然, 但是什么時候能找到你弟弟，可就不好說了?！?/br>
    孟允棠瞠目，反應(yīng)過來后道：“你怎么這么壞?。俊?/br>
    賀礪笑道：“一早就知道的事, 何必再三感慨呢？方才你與林小娘子都聊什么了？”

    孟允棠睫毛低垂，道：“她身邊那個老仆向我打聽你的生活習(xí)慣個人愛好, 我說我也不知道……”

    “然后你就愧疚了？”賀礪問。

    孟允棠點(diǎn)點(diǎn)頭，抬眸看著他問：“臨鋒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太不關(guān)心你啊？”

    賀礪忍不住嘆氣，擁住她道：“你怎么這么傻呢？我才回來多久？你又沒跟我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生活習(xí)慣與個人愛好？若這都能知道，那我得表現(xiàn)得多明顯？如我這樣的人, 怎么可能將私密之事表現(xiàn)得這般明顯？”

    “所以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孟允棠眼睛亮起來。

    賀礪點(diǎn)頭，叮囑她：“但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會將自己的習(xí)慣與喜好輕易暴露給別人知道, 若是暴露了, 那十有八九也是假的, 迷惑人的?！?/br>
    “為什么？”

    “因?yàn)槟闳粽莆樟艘粋€人的生活習(xí)慣與個人愛好，想要設(shè)計他, 不就輕而易舉了？我問你，若是你知道, 是不是剛才就告訴林小娘子了？”

    孟允棠看他神色不善，本想撒謊，但到底還是虛著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是真傻??！”賀礪忍不住伸手揉捏她的臉，氣道：“憑什么把我的事情告訴旁人？嗯？她是你什么人??？”

    孟允棠臉上的rou都被他揉得變了形, 蠕動著被擠得撅起的嘴巴道：“可是她是你恩人的女兒啊?！?/br>
    “她是我恩人的女兒, 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你恩人的女兒。別說現(xiàn)在我們還沒成婚，縱是成婚了, 你不想說還是可以不理會。你須得明白一件事，和誰相比，我都是站你這頭的?！辟R礪松開她的臉，認(rèn)真道。

    “和阿姐，和太后，和圣上相比，你也站我這邊？”孟允棠問。

    賀礪頷首，語氣堅定：“站你這邊?！?/br>
    孟允棠還沒來得及感動，便又聽他笑著低聲促狹道：“畢竟你才是那個會和我一起睡覺的人?！?/br>
    ……她不該指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的。

    但她還是想和他一起去幽州。

    回家之后，她把賀礪的話轉(zhuǎn)述給爺娘聽。

    孟扶楹和周氏很糾結(jié)，一方面擔(dān)心兒子的安全，一方面又不放心女兒跟著賀礪出遠(yuǎn)門。手心手背都是rou，想到哪個都心疼。

    “阿爺阿娘，我跟著賀六郎一起出發(fā)，安全不用擔(dān)心，待找到了弟弟，他也會派好手護(hù)送我們回來，沒有比這更穩(wěn)妥的法子了。”孟允棠抑著心虛勸說爺娘。

    “容我跟你阿爺再合計合計。”周氏道。

    他倆合計了一晚上，次日用早膳的時候，周氏對孟允棠道：“你要隨他去也行，但不能以孟家女的身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以后不來提親，你的名聲不能損在這上頭。另外你得帶上丫鬟與護(hù)院，注意保重身體，若是覺著水土不服，就趕緊打轉(zhuǎn)回來，不要強(qiáng)撐。反正我們知道你弟他去了營州，大不了等你阿爺養(yǎng)好了身子，讓你阿爺上營州找他去?！?/br>
    孟允棠都答應(yīng)，道：“那我扮成他的丫鬟。”

    周氏望著她，欲言又止，最后恨恨道：“待把你弟弟找回來，非狠揍一頓不可！”

    今天是個大晴天，外頭陽光燦烈。

    衛(wèi)國公府，不見天日的地牢內(nèi)，賀礪坐在那名被五花大綁的突厥人對面，鹿聞笙在一旁用突厥語道：“你要我們殺的那個人，已經(jīng)殺了。”

    那人回道：“口說無憑。”

    鹿聞笙將一串帶血的寶石項(xiàng)鏈扔在他面前。

    那人看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抬頭瞪著賀礪，目光仇恨，咬牙切齒道：“雙手沾滿我同胞之血的惡賊，你也有今天！你在戰(zhàn)場上再驍勇又怎樣？還不是要死在你的同胞手上！你別想從我嘴里問出一個字。”說完，他鼓著眼睛舌頭一伸，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半截舌頭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賀礪看著他在那兒生不如死地吐血不止，笑了起來，用突厥語道：“我還一個字都沒說呢，怎么就咬舌了？”

    突厥人看他一臉悠閑，似乎并沒有吃驚的模樣，忍不住目露驚疑。

    賀礪站起身來，吩咐鹿聞笙：“是條漢子，看著他，明天要是還沒疼死，就殺了?！?/br>
    鹿聞笙俯首領(lǐng)命，跟著他出了地牢。

    到了外頭，戚闊迎上來，道：“阿郎，官府來人了，正在前院?！?/br>
    賀礪點(diǎn)一點(diǎn)頭，就往前頭去了。

    賀臨鋒又下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