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記 第15節(jié)
閻氏見孟允棠來了,也顧不得和柳士白置氣了,忙從茵席上起身,對兩人道:“方才見他們二人進(jìn)來了,說是要玩什么捉迷藏,這會兒到又不見人影了。春芽兒,你到臥房那邊去找找,大郎,你帶著孟小娘子去書房那邊找找?!?/br> 柳士白只得從茵席上起身,抬眸看向meimei身邊的小娘子。 十分鮮妍明媚的一個(gè)小娘子,頭梳墮馬髻,烏云般的發(fā)髻下簪著朱粉色芍藥花,上穿菡萏色夾綾衫子,下著黃白游團(tuán)花夾裙,挽一條淺藍(lán)色披帛,肌膚白潤如玉,還真是應(yīng)了母親那句“珠圓玉潤”。 孟允棠也在打量柳士白,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柳明綠的哥哥。 怎么形容呢?只能說,柳士白是她見過的最像讀書人的讀書人,一身清雅矜貴的書卷氣,肌膚潔白,眉目秀致,從茵席上起身的動作也是不疾不徐風(fēng)度宛然。 柳士白接觸到她清瑩靈動的目光,有些局促,低眸側(cè)身伸手,遙遙地讓孟允棠:“孟小娘子,請?!?/br> 孟允棠走到近處,向他微微欠了欠身,落落大方道:“還請柳郎君引路?!?/br> 柳士白帶著她來到自己的書房中。 許是人少院子大,柳士白的書房極大,有整整三間,而且每一間都堆滿了書卷。 孟允棠很驚訝,現(xiàn)在的書流通只能靠手抄,而且得擁有書卷的人愿意借給你抄才行,所以一般人家都沒有幾卷書的,當(dāng)初在侯府時(shí),她在祖父書房見到的書,也不過才是這里的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或者更少。 而柳士白家里竟然能有這么多書,孟允棠感覺自己似乎瞬間理解了什么叫卷帙浩繁。 “阿皓,別玩了,快出來?!绷堪椎穆曇糇屆显侍膹捏@嘆中回過神來,見他往左邊那一間去了,她就往右邊找過去。 “阿皓,礎(chǔ)基,羊rou串烤好了喲,你們?nèi)羰窃俨怀鰜恚揖妥约撼岳?!”孟允棠小心翼翼地避著堆滿了竹簡的架子和柜子,在書房里逡巡了一圈,來到窗口往外一看,窗外栽著一叢翠竹,綠意盎然。竹下有玲瓏奇石,石旁栽著芍藥,正是花期,倒是給這一叢清幽翠竹平添了幾分亮色。 “孟小娘子?!?/br> 耳邊傳來柳士白溫文的聲音。 孟允棠回身。 柳士白避開目光,道:“兩個(gè)孩子好像不在此處?!?/br> “那再去別處找找吧?!泵显侍膭傉f完,就聽到房里不知何處傳來孩子拼命壓抑的笑聲。 她循聲往書架那邊走去,笑道:“我可發(fā)現(xiàn)你們了!” 兩個(gè)孩子發(fā)出一陣尖叫嬉笑,互相推搡著要跑,弄得書架一陣顫動。 柳士白眼瞧著書架上面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闹窈喚瓦@么滑了下來,來不及出言提醒便一個(gè)箭步?jīng)_上前去,擋在孟允棠與書架之間,抬起雙臂將孟允棠周全地護(hù)在身前。 竹簡噼里啪啦地掉下來,全都砸在了柳士白的后背和頭上。 兩個(gè)孩子剛從書架與墻壁之間的縫隙里鉆出來,看到這一幕,嚇呆了。 柳士白放下護(hù)著孟允棠的雙臂,側(cè)過頭對兩個(gè)孩子笑了笑,溫和道:“阿爺沒事,出去玩吧?!?/br> 柳文皓這才松了口氣,對柳士白和孟允棠都作了一揖,稚聲稚氣地道歉:“阿爺,孟姑姑,對不住,都怪阿皓淘氣,下次再也不敢了?!?/br> “無礙,怪阿爺沒把書卷放好,不怪阿皓?!绷堪装参克?。 柳文皓這才帶著孟礎(chǔ)基跑了出去。 孩子出去了,柳士白退后兩步,向孟允棠行禮道:“方才一時(shí)情急,唐突了小娘子,還請見諒?!?/br> 孟允棠剛才也有點(diǎn)被嚇著,此時(shí)看他,原本潔凈的錦袍前襟因被她舉在手中的羊rou串蹭到,沾了大片油污和rou串上灑的香料,污濁不堪。而且有一條血跡順著他低頭作揖的動作,從他耳后蜿蜒到了他白皙的臉頰上。 她頓時(shí)有些結(jié)巴道:“柳、柳郎君,你流血了?!?/br> 柳士白從袖中拿出帕子去臉頰上擦了下,看著帕子上的血跡對孟允棠道:“出血不多,估計(jì)只是擦破了皮而已,孟小娘子不必驚慌?!?/br> 閻氏從院子里聞訊趕來,緊張地握住柳士白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疊聲地問:“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被竹簡給砸了呢?哎喲,你臉上怎么有血?春芽兒,春芽兒,快派人去太醫(yī)署請醫(yī)師來給你大兄瞧瞧?!?/br> 柳明綠答應(yīng)著要走,柳士白忙喚住她道:“小妹,不必去了。太醫(yī)署就那么幾個(gè)醫(yī)師和醫(yī)工,竟日忙得很。我沒事,就是被竹簡擦破點(diǎn)皮而已,不必去勞動人家。” “真的嗎?都出血了,可馬虎不得?!遍愂喜环判?,畢竟她就這一個(gè)兒子。 “真的,待會兒我自己上點(diǎn)藥就好了。怪我自己沒把竹簡放好,又沒鎖好門,阿皓進(jìn)來碰到了書架,竹簡掉下來差點(diǎn)砸到了孟小娘子,真是抱歉得很?!绷堪椎?。 閻氏這才想起孟允棠還在一旁,忙又問她:“你呢?受傷了沒有?嚇著了吧?” 孟允棠靦腆搖頭,道:“多虧柳郎君幫我擋住了,我沒事。” 閻氏這才放下心來。 柳士白受了傷,閻氏和柳明綠自是沒有閑情逸致繼續(xù)張羅炙羊rou了,孟允棠就帶著孟礎(chǔ)基回了家。 柳家院里,閻氏看著裹好了耳后的傷口,又在書房忙忙碌碌搬書簡的柳士白,焦心道:“你剛受了傷,就不能歇會兒?要整理這些書也不急在這一時(shí)。” “怎么不急呢?今日好在是砸到了我,要是砸到了阿皓或是孟家小郎君,后果不堪設(shè)想?!绷堪椎?。 “那找兩個(gè)下人來搬,你站在一旁指揮他們安置便是?!?/br> “不行,他們粗手粗腳的,萬一弄散了我的書簡可如何是好?” 閻氏沉默一陣,思慮著道:“要不……上午我與你說的事,算了吧。” 柳士白手上動作頓了一頓,道:“多謝母親體諒?!?/br> 閻氏沒好氣道:“你別理會錯(cuò)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今年你無論如何都是要成親的,只是不與這位孟小娘子了。第一次與你見面便害你被竹簡砸破了頭,她該不會命里克你吧?” 柳士白放下手中竹簡,回身看著閻氏,無奈道:“阿娘,你怎么說這話?竹簡是我放的,書架是阿皓碰的,若不是我動作快,那砸到的就是孟小娘子了,這說起來難道不是咱們家克她?畢竟……”說到這里,他眸色一黯,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理書。 閻氏聽出他話中之意,忙“呸呸呸”幾聲,不悅道:“人吃五谷雜糧有七病八災(zāi),我跟你說,阿婉那是自己病故,絕不是你或者咱們家克死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別亂說話!” 柳士白沉默。 閻氏瞧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道:“要不,還是選彤娘吧。你既為她辯白,想必對她印象不錯(cuò)。明日我就去孟府打聽一下上巳節(jié)他們準(zhǔn)備去哪兒游玩,到時(shí)候我們兩家一起。再怎么說今日你也是為了護(hù)那孟小娘子受的傷,她定會對你假以辭色,你須得把握住這個(gè)機(jī)會。就這么說定了?!?/br> 柳士白聽著母親出去的腳步聲,無聲地嘆了口氣。 孟家內(nèi)堂,孟允棠讓丫鬟將孟礎(chǔ)基帶去后院,自己跟周氏說起了柳家之事。 “什么?都出血了?嚴(yán)不嚴(yán)重?”周氏聽到柳士白為了護(hù)孟允棠被竹簡砸破了頭,十分吃驚。 “他說只是擦破了皮,不要緊,一再讓我不要擔(dān)心?!泵显侍牡?。 “好在是他替你擋住了,這要是砸在你身上,還得了?”周氏驚魂未定道。 孟允棠垂頭耷腦,手指玩著自己的披帛道:“過府一趟,讓他為我砸破了頭,我還弄臟了他的衣裳,就這樣回家,沒什么表示的話,也太無禮了。阿娘,我該怎么辦?” 周氏想了想,道:“別慌,待會兒阿娘讓廚下燉些補(bǔ)血養(yǎng)氣的湯,帶著你上柳府探望一下那柳大郎君的傷情,若真無礙,便作罷,若傷勢嚴(yán)重,再想辦法為他延醫(yī)問藥。至于衣裳……我們也不知他的具體尺寸,要不買匹差不多的料子賠給他?” 孟允棠點(diǎn)點(diǎn)頭:“好?!?/br> 午后,周氏讓丫鬟提著剛燉好的八珍烏雞湯,帶著孟允棠去隔壁探傷。 閻氏見她們母女來了,十分熱情,聽她們說是來看望柳士白的,還特意把柳士白喚到內(nèi)堂見客。 幾人和和氣氣地聊了一會兒,周氏確認(rèn)了柳士白只是耳后擦傷,便帶著孟允棠回家。 母女倆坐上馬車要去西市買料子,剛走出沒多遠(yuǎn),家里奴仆追上來說孟老夫人請周氏去伯府,有事要說。 周氏就下了馬車,讓孟允棠自己去西市看著挑一匹料子賠給柳士白。 西市,錦云坊二樓窗戶緊閉,只有其中一扇開了一條不大的縫。 賀礪站在窗后,看著斜對面那家胡商茶行。 鹿聞笙在他身邊稟道:“阿郎,我們在回長安之前攔截到的那支商隊(duì),就是專為這家茶行供貨的?!?/br> “既然抓不到活口,就砸了吧,把人都弄到長安縣廨去。”賀礪回身,打量一下鼻青臉腫的戚闊,道:“你去?!?/br> 戚闊哭喪臉:“阿郎,某傷重不能支?!?/br> 賀礪道:“若非如此,如何訛人呢?” 戚闊恍然大悟:“原來昨夜阿郎揍我,是為今日計(jì)?!?/br> 賀礪回過身去,淡淡道:“那倒沒有。昨夜揍你,純粹是因?yàn)槟闱纷??!?/br> 戚闊:“……” 鹿聞笙忍笑忍得雙肩顫抖。 戚闊垂頭喪氣地下去了。 賀礪吩咐鹿聞笙:“你也去吧?!?/br> 鹿聞笙領(lǐng)命,匆匆下樓。 賀礪看著戚闊大搖大擺地進(jìn)了胡商茶行,沒一會兒,茶行里就雞飛狗跳起來。 茶行伙計(jì)仗著背后有人,十分兇悍,持棍與戚闊打到街上。 戚闊看著像個(gè)書生,但畢竟是行伍出生,是個(gè)兇悍性子,對付十來個(gè)伙計(jì)不在話下。不過賀礪說要把人都弄長安縣廨去,他也不敢使出全力,保持著還手四五下挨一下打的節(jié)奏。 街上很快圍了一圈人看熱鬧。 孟允棠的獨(dú)駕馬車就是在此時(shí)駛到了這里,車夫停下車,穗安在車外道:“娘子,前頭有人鬧事,堵路了。” 孟允棠掀開車窗簾探頭往前看了看,煩惱地一蹙眉頭,縮回車中時(shí)目光掃到一旁的錦云坊,道:“誒,這不就有個(gè)綢緞行嗎?既然前面過不去,先到這家看看好了?!?/br> 第17章 二樓,賀礪看著孟允棠從馬車上下來,帶著丫鬟進(jìn)了樓下,他踟躕一番,又看了眼戚闊那邊,見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有西市署的不良人趕了過來,就轉(zhuǎn)身下了樓梯。 走到樓梯拐角處就聽到了她的聲音。 “……有沒有適合做文官的郎君日常穿的料子,要素雅一些的?!?/br> 錦云坊的伙計(jì)問道:“不知那位郎君多大年紀(jì)?” 孟允棠想了想,道:“大概,二十五六歲?!?/br> 錦云坊伙計(jì)引著她往里頭走,從一座貨架的上層拿下一匹白底纈墨蘭的料子遞給孟允棠道:“自古文人好四君子,梅蘭竹菊,眼下春光燦爛,正是春蘭開放的時(shí)節(jié),小娘子看這一匹如何?” 孟允棠接了料子,細(xì)細(xì)一看,覺得素潔淡雅,只是不知隔壁的柳郎君是否會喜歡。 她拿不定主意,問穗安與禾善:“你們覺著,柳郎君會喜歡這樣的花色嗎?” 禾善不假思索大大咧咧道:“柳郎君膚白,穿這種白底料子定然好看?!?/br> 穗安道:“今日柳郎君穿的衣袍是銀青底竹葉紋,正應(yīng)了梅蘭竹菊之一的竹,我覺著,這匹料子柳郎君應(yīng)是會喜歡的?!?/br> 孟允棠遂不再猶豫,道:“那就拿這匹吧?!?/br> 店伙計(jì)高興地答應(yīng)了,正要引她去柜臺那邊付錢,耳邊傳來一道讓人不寒而栗的聲音。 “那么差的女紅,也好意思給人買料子做衣裳?” 孟允棠聽出嗓音,詫異地向伙計(jì)身后通往二樓的樓梯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