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后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接著又傳來了?梁嬸的聲音，“司道長、恒道長，是我。”

    梁嬸說話?帶著點(diǎn)鄉(xiāng)音。

    司樾嘖了?一聲，紗羊暫掩自己的思緒，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個(gè)?姓可真夠吃虧的?！?/br>
    恒子簫起身去開門，見梁嬸拉著芳兒忐忑地站在門外。

    他請兩人進(jìn)來，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安撫道，“抱歉梁嬸，昨晚事發(fā)突然，讓你們受驚了??！?/br>
    “不，不。”梁嬸連連搖頭，“您都是為了?我們好。只是……”

    “有何疑慮，但講無妨?！?/br>
    “恒道長，槐娘娘真的……”梁嬸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她真的死了?么？”

    恒子簫一點(diǎn)頭，“這個(gè)?自然，若她不死，我們又怎么能?順順利利地離開何家村。”

    聽了?這話?，梁嬸稍稍放了?些心。

    她低下頭，自言自語地喃喃，“這一下村里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

    司樾一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了?槐娘娘，無非是變得和其他村子一樣?。別?人怎么活，那何家村也怎么活唄。”

    梁嬸嘆了?口氣，“您說的也是……”

    “您別?擔(dān)心?！焙阕雍嵞闷鹱郎系男沤唤o她，“我?guī)熼T那邊已有回信，今天下午就可以送你們?nèi)バ拚娼??！?/br>
    梁嬸抬眸，“這么快！”

    “越快越好?！焙阕雍崗膽牙锶〕鍪?枚靈葉塞給梁嬸，“您過去以后，問問裴玉門是否還有用人的地方，如果沒有，便去附近置一塊地或做些小買賣，和女?兒一起好好過日?子吧?！?/br>
    “不不，您已經(jīng)救了?我們母女?倆的性命，怎么還能?這么破費(fèi)?！绷簨鹜茀s道，“這錢我不能?收。”

    “欸，這可不是白?給的?！彼鹃衅鹕?，從恒子簫手里拿過錢袋，又遞給梁嬸，“這是借給你的。那里是這小子的師門，他以后回去，大家就是街里街坊了?。等你手頭寬裕了?，再還也不遲?！?/br>
    “這……”梁嬸還要猶豫，司樾彎腰刮了?刮芳兒的臉蛋，笑道，“你不用錢，丫頭也要用嘞，對不對呀?！?/br>
    梁嬸回頭看向芳兒，她衡量一番，忽然拉著女?兒朝兩人跪下。

    “兩位道長的大恩大德，我們母女?沒齒難忘，今生還不上的，來世再還?！闭f著就要磕頭。

    “您這是做什么！”恒子簫連忙拉她們，“除魔衛(wèi)道、匡扶正義?本就是我裴玉門弟子的職責(zé)所在，您千萬不要這樣?！”

    梁嬸抹著淚，司樾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來世再還。快吃點(diǎn)東西，客房就要到點(diǎn)了?，咱們也好趕路。”

    “是、是?！?/br>
    一行人收拾妥當(dāng)，離開客棧前?再吃頓飽飯。

    等著上菜的工夫，鄰桌傳來了?些許議論聲。

    “聽說了?嗎，城西郊外的那個(gè)?何家村……”“聽說了?聽說了?，真是沒有想到啊。”

    聽到何家村三個(gè)?，梁嬸身子一顫，驚慌地朝那桌望去。

    司樾一哂，安撫她道，“別?急別?急，我去打探?！?/br>
    她起身走去，一撩衣擺，跨坐在了?兩人對面的長凳上，“兩位在說何家村的事？”

    對方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你們是何家村的人？”

    “那怎么會，”司樾道，“只是那里久負(fù)盛名，因而好奇?！?/br>
    “那你應(yīng)該知道何家村有一棵神槐吧？”

    “知道，知道，庇佑他們?nèi)倌觑L(fēng)調(diào)雨順嘛?！?/br>
    “對咯?！蹦腥说?，“昨天夜里不是下了?暴雨么，那棵樹突然枯死了?。何家村依山而建，沒了?神樹的庇佑，山上落了?泥石流，大半個(gè)?村子都被埋了?，沒幾個(gè)?人逃出來?！?/br>
    座上的幾人皆是一怔。

    梁嬸捂著嘴，滿臉的后怕和震驚。

    “都死了?？”司樾問。

    “有幾個(gè)?逃出來了?，不過連村長都被埋了?，那還能?活幾個(gè)?人啊。”

    司樾挑眉，“這么嚴(yán)重？”

    “要不然怎么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呢。”

    紗羊忍不住驚呼，“才一個(gè)?晚上而已，沒了?槐樹的庇佑就這么不行嗎？”

    兩人雖然看不見紗羊，卻兀自往下道，“何家村三百年不受災(zāi)，不管是村里還是縣衙，誰都從來沒在那里做過防災(zāi)工事。哪成想呢……”

    司樾頷首，“那是怪不得?！?/br>
    她抬眸看向自己那一桌子，恒子簫低著頭，身子微微發(fā)顫。

    “唉，誰想得到啊，三百年的神樹說沒就沒了?。”

    司樾哼笑一聲，“要我說，這可不是‘說沒就沒’了??！?/br>
    “哦？怎么說？”

    “有道是，祿盡人亡、福盡災(zāi)來?！彼鹃械溃芭f蔭已盡，又不行善積德，哈，整整三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再大的福報(bào)也該享完了??！?/br>
    兩人點(diǎn)頭，“那倒也是。每次咱們這兒受了?災(zāi)，問何家村買糧，他們都把?糧食賣得比金子貴；想去何家村借宿，比住皇宮還貴?！?/br>
    “這也就罷了?，去拜一拜那棵神樹，一個(gè)?人就要五兩銀子，就是去天下第一寺添一次香油也不過五文?錢啊，何家村的人真是瘋了?。”

    “要我說，要不是有神樹在，何家村那個(gè)?地方早該被沖上幾百回了??！?/br>
    恒子簫兩側(cè)的手緊握成拳。

    他不由得再次反問自己：自己所做，真的對么。

    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

    七歲讀時(shí)尚覺得容易；而今他已十?七，卻被這句話?壓得喘不過氣來。

    原來降妖除魔根本不是書中所寫的那樣?酣暢淋漓、大快人心，而修道修行也根本不是法力?越高就越暢快肆意。

    他說不出的五味雜陳，渾渾噩噩，唯有一點(diǎn)事可以確定——他絕不敢再輕賤任何生命。

    這頓飯吃得沉悶，結(jié)束后幾人租了?輛馬車，往最近的太擬虛屏而去。

    到了?屏障交界處，馬車停了?下來，恒子簫看見了?屏內(nèi)的同門，對方朝著他們一拜，“司樾真人、紗羊師姐、子簫師叔?！?/br>
    “人就交給你了??！焙阕雍嵞克土簨鹉概?過去，“好好安頓。”

    “是?！?/br>
    梁嬸牽著女?兒，跟著裴玉門的弟子走了?，走出幾丈，芳兒倏地回頭。

    她望著恒子簫，怯怯地道了?一聲，“謝謝你?！?/br>
    她說得極輕，可恒子簫還是聽見了?。

    他抬起手，和芳兒揮別?，芳兒也朝他揮了?揮手。

    揮手時(shí)，她的袖口落下一截，手臂像是一根羸弱的麻桿，在曠野中輕輕擺動。

    恒子簫豁然開朗。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何非要?dú)⒘?槐樹、救下這個(gè)?女?孩不可。

    那大抵是因?yàn)?，?二年前?，他被扔進(jìn)井里差點(diǎn)溺死時(shí)，也在祈求有人能?救他、救他離開那個(gè)?荒誕野蠻的村子。

    肩上忽而一沉，人影已遠(yuǎn)，紗羊落在他的肩頭，偏頭看著他，“走吧，我們也要繼續(xù)趕路了??！?/br>
    恒子簫望著那馬車駛?cè)サ姆较?，兩?cè)緊握的拳頭漸漸松開，隨后輕輕點(diǎn)頭，嗯了?一聲。

    第97章

    幾人繼續(xù)南行。

    這一年南方鬧了水災(zāi), 災(zāi)后出現(xiàn)了瘟疫。

    他們走得慢了許多，遇見人手?緊缺的地方，恒子簫就留下?來, 或是幫忙抗災(zāi), 或是給當(dāng)?shù)氐尼t(yī)館、醫(yī)師義務(wù)做工。

    這一幫就是半年的時(shí)光, 此后他又在途中見到了些亡靈小妖。

    再?又一次斬殺妖邪后，恒子簫看著手?中?的金鱗匕，忍不住對司樾道，“師父, 為什么您給我的是一把匕首？”

    比之長劍, 匕首實(shí)在太短。

    夢中?和寧楟楓對決的那次是，斬殺血尸是，如今也是，恒子簫每次使用都覺掣肘。

    他并非沒有練習(xí)過如何使用匕首，但不知為何, 危急關(guān)頭?時(shí)，還是本能地習(xí)慣用劍法, 仿佛他已用了一輩子劍, 再?改不過來似的。

    “怎么？”司樾一邊走一邊道, “你有什么不滿？”

    “倒不是不滿, ”恒子簫翻看著手?里匕首, “只是弟子如今修為尚淺，用不太好這樣的短兵器……”

    “用不好才讓你用嘛?！?/br>
    “弟子不明白?！?/br>
    司樾叩了叩他手?中?的匕首, 指節(jié)敲出兩聲清吟，她笑道, “有道是，單刀進(jìn)槍, 九死一傷。世間武器向?來一寸長一寸強(qiáng)。

    “茅草喂蠻牛，寶劍贈英雄。英雄小人，庸才奇才，你是什么我就給你什么，這匕首可以串rou，可以作洗衣石，配你，再?合適不過。”

    恒子簫一愣，一時(shí)沒聽懂司樾的意思。

    緩了緩，他才反應(yīng)過來，若說兵器是一寸長一寸強(qiáng)，那天下?少有比匕首更短的武器了。

    善武者不擇器，莫非師父認(rèn)為他的資質(zhì)已無需長兵器的加持了么。

    恒子簫握緊了金鱗匕，心中?有些?羞喜。

    他很少從司樾那里得到褒獎(jiǎng)，如今這話是莫大認(rèn)可，他再?不挑剔匕首太短這樣的話，只一心想要?把這金鱗匕用好，不負(fù)師父的厚望。

    紗羊倒沒聽出來什么認(rèn)可，“說白了，你就是想讓他給你干活打?雜唄?！?/br>
    司樾嘿嘿一笑。

    “可是師父，”恒子簫又道，“我們?yōu)楹尾挥鶆δ?。?dāng)初下?山時(shí)，您不是還讓我習(xí)慣御劍馱您嗎。”

    師父教會了他如何御劍，可自來凡界以后，他幾乎再?也沒有御過劍，只要?司樾在，必是徒步趕路，凡夫俗子一般。

    “狂小子，”司樾指向?天穹，“神仙才高高在上居云端呢，你這才哪到哪，吃的穿的都是地里種的，還想腳不沾地了？走罷，老老實(shí)實(shí)走，修法術(shù)是為了護(hù)己護(hù)人，不是讓你變著法兒偷懶的?！?/br>